在场众人皆因此情吓得噤了声,一时之内安静得仿若能听到巴掌的回响。
毕竟好歹都是有头有脸之人,动动嘴皮子讥诮几句还好,像夏三夫人那样掀桌子已经是惊世骇俗之举,更不用说当着众人的面甩巴掌了。
不过夏三夫人显然不如白梅客,当年她可是直接抡圆扇了回去,怎么可能像夏三夫人这样只顾着捂脸惊诧,连最好的反击时间都错过了。
白梅客对此倒是不觉得可怜,夏三夫人在陆家的宴席上胡闹本就是挑衅,更不用说还是家中孩子的满月酒这样的大日子。
以周尚锦的性子,只打一巴掌已经算是成熟很多了。
这么久,夏三夫人这才反应过来的样子,捂着脸惊呼:“你竟敢打我?!”
夏三夫人的儿子与周尚锦平辈,从前在夏府面对周尚锦一向以长辈自居,更何况这些年来下入夏家,多以唇舌为剑,何曾想过有一日竟会被“晚辈”当众打脸。
周尚锦对她的惊叱感到好笑,讥讽道:“挨也挨了,脸也肿了,这么多人都瞧见了,现在我说我不敢,你自己信不信?”
白梅客一愣,她原本还不觉得夏三夫人这话有什么问题,现在听周尚锦这样回应,竟真发觉有些好笑。
有这样感受的显然不止她一人,周遭响起此起彼伏的憋笑声,夏三夫人被讥得面色青一阵紫一阵,又想还手,好在陆梧欢早有准备,在周尚锦动手时便让一堆健婆在旁候着,见夏三夫人有异动立刻将人控住了。
“夏夫人,这里到底是陆家,郡主娘娘还在呢,您这一动手,只怕就要惊动郡主了。”
陆梧欢细声细气,说罢,便朝控着她的健婆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明着是请,暗中用力将人带出了宴厅。
夏三夫人怒火更甚,哪里肯就这样依从,但到底没多少力气,只得挣扎叫骂:“贱人!你以为背后有人便敢如此奚落我,你不过一介妇人,我儿翀儿可是朝廷三品大员,前途无量!你今日如此辱我,来日有的是你后悔的时候!”
健婆眼疾手快,忙捂住了她的嘴,陆梧欢将那句“贱人”听得清清楚楚,面上却没丁点变动,只笑意盈盈地安抚余下的宾客。
平成郡主深得圣心,在京中底蕴颇厚,加之陆梧欢在得宠的夏贵妃身边,旁人就算还没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却也不能不买这个面子。
几个有眼色的开始打圆场,场面渐渐重新热络起来。
白梅客抿唇暗笑的表情却忽然凝住了。
翀儿……
夏三夫人的儿子是夏翀?
白梅客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夏三夫人的面貌,怎么着也看不出来她这般模样竟是夏翀的娘。
太年轻了。
白梅客曾在牢中与夏翀有过一面之缘,的确是好样貌,而夏三夫人的瞧起来说是他的姐姐也不足为过。
但她是夏翀的娘,而夏翀这段时日因着夏瑞的缘故被贬斥了。
想起这段时日皇帝让秦鹤邻查杀害夏瑞的真凶,这件事原是与夏翀无关的,白梅客抿了抿唇,心底有了些许猜测。
她将暖儿交到奶娘手中,而后迈步向方才夏三夫人被带下去的地方。
“欸……”事情已经按下,没必要再掺一脚,罗浮想拦,白梅客却轻轻摇了摇头,推开她的手,趁无人注意之时离开了宴席。
罗浮无法,只好跟在后头一同去。
夏三夫人到底只是个后宅妇人,一时的愤懑过后便也没了挣扎的力气。
她又不是犯人,健婆不可能时时刻刻将她扣住,眼下也只是被安置在一间屋内,有人自去通知夏家的长辈来领人。
“我儿一心为国,是真真正正的有政绩的,陛下金口都夸赞过他,而今我这个为娘的到了郡主府上,竟然还要被你们如此作践,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夏三夫人被困住,却依旧不忘哭诉着,白梅客在窗外看了一会,才发觉她竟是真的觉得自己委屈。
这个发现有些出乎白梅客的意料,她以为夏三夫人今日这出这些事来,是受了谁的指使,亦或是有什么旁的缘故。
可现在看这样子,倒也不像是被指使了。
“你在看什么?”身后突然传来问询。
白梅客一惊,回头,竟是个她怎么也没想到的人。
“见过平成郡主。”白梅客只讶异了一瞬,随即退后一步屈膝行礼。
平成郡主身上有股的酒气,难以忽视,却也不是很熏人,可能是什么极好的酒,光是闻着就莫名舒坦。
平成郡主让她平身,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她的眼神很锐利,却并不是让人不舒坦的审视,白梅客垂着眼,任由平成郡主上下打量。
片刻后平成郡主收回目光,笑道:“上次见你就觉得面熟,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看来是已经知道她身份了。
果然平成郡主在春会上那句面熟不是随口一言。
既然如此倒也省的费力遮掩。
平成郡主的眼神从白梅客身上挪开,同样看向窗内。
夏三夫人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不再叫喊,只垂着头一下一下拭泪。
“方才有人来向我禀报,宴席上有个妇人胡闹不休,吓哭了暖儿还想动手打人。”平成郡主道。
说是在宴席上闹事的人,平成郡主却语气平和,不怨怒,也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
白梅客却隐约觉得平成郡主意有所指,思虑一瞬后微微垂下眼:“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妨碍郡主处理正事了。”
平成郡主闻言却有些玩味地挑了挑眉:“谁告诉你我是来见夏三夫人的?”
白梅客一愣,既然不是来见夏三夫人的,那……是来见她的?
可她离开时还留意着没让人发现。
所以一直有人在暗中留意着席面吗?
下一瞬平成郡主的话便印证了她的猜想:“尚锦说你想见我一面,可我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只好主动前来就山。”
好一个倒打一耙。
若是亲近之人这样说,白梅客只会觉得对方在开玩笑,但平成郡主这般,白梅客猜测这是想在正式谈话前试探打压。
故而她垂下眼,轻轻笑了一声:“郡主既然从前认得我,便也知道我这人不太守规矩,您这次提点了,我之后便不犯了。”
她的脸皮已经修炼的很厚了,不要试图用打压的话来影响她。
告诉平成郡主这一点,便为待会的谈话打下了基调。
平成郡主闻言愣了一愣,随即轻轻笑开:“走吧。”
这便是要正儿八经与她议事了。
而今已快七月,天热了起来,平成郡主身上着的已是半袖褙子,白梅客以为她会带自己去什么议厅,却不想她带自己去了花园中的落雨亭中。
水车在亭后骨碌碌旋转,扬起水花淅淅沥沥落到亭上,周围像是下起了雨,细蒙蒙的水丝落在池中,但不远处的天光却还是艳阳高照。
京中勋爵人家府中都有如此一个落雨亭,天热时用以降水去热,只是没有平成郡主开得这样早的。
亭中早已备下了酒茶,平成郡主手边是一盏清透的酒水,而给白梅客倒时,侍女换成了一壶茶。
白梅客没注意这些细节,待侍女倒完茶水退下后,她率先开口:“郡主知道我身份?为何不向陛下禀报,我是潜逃的罪臣之女?”
平成郡主早知道她的身份,且还参与了当年父亲获罪一事,既然当初想要杀自己,为何现在已经明晃晃有了把柄,却还是按下不动。
平成郡主没有直接回应,而是看了一眼站在白梅客身后的罗浮,似笑非笑道:“这般隐秘之事,姑娘不防备着点吗?”
白梅客顺着平成郡主的目光向后看了看,恰与罗浮对上眼,见罗浮有些无措,她安抚地笑了笑,转而看向平成郡主,微微勾了勾唇:
“在场三人,郡主应该比我清楚我防备哪位。”
就差直接告诉平成郡主你才是我不相信的那个人了。
罗浮一愣,白梅客没看到她的神情,只看着平成郡主继续道:“罗浮不一样,没什么她听不得的,郡主有话直言便是。”
见她如此,平成郡主也不再坚持,只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不检举你,自然是因为没什么好处。”
“今日你来,想必是已经有了些许猜测才来找我印证,但我同样有些好奇,”平成郡主向后仰了仰,飞扬的雨丝溅进来打湿了她的发尾,“若你的猜测是真的,你打算怎么白棋礼报仇?”
平成郡主慢条斯理,说一句话就浅浅抿一口酒:“方才夏三夫人在席上大闹,是因为她儿子夏翀这些日子遭陛下贬斥,她觉得是因为被夏贵妃牵扯的缘故……”
她话头一转:“但话说回来,正儿八经罚了夏翀的是谁你我都清楚,这夏三夫人只会向旁人发难,细想想还是挺有意思的。”
白梅客听着,微微蹙起了眉,面色有些沉了下去。
平成郡主却像没看到似的,侧了侧身倚在栏杆之上,伸手去接外头的水珠,继续笑道:“其实这种人还不少,整天气冲冲,扬着脑袋,好像做的事又正义又磊落,其实本身也挑软柿子捏,对面凶一点,狠一点,就连一点反抗的念头也生不起了。”
她看向白梅客偏了偏头:“你说是不是?”
只是等了一等,白梅客始终没有开口,只捧着茶盏一点点啜着,垂着眼看不清神色,但她身后的罗浮已经挂不住和顺的表情,盯着她的眼神有些许不虞。
这倒稀奇。
平成郡主是知道白梅客与周尚锦少时的那些官司的,她向来对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没什么兴趣,怎么看周尚锦便怎么看白梅客,现在看来这些年过去,面前这丫头倒是长成了许多。
不过那又如何,凭她一个人,哪怕现在再加上一个秦鹤邻,想要为白棋礼复仇,也是难如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