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沉沉,浮光霭霭,白梅冷浸溶溶月中。
白梅客泡在浴桶中,她向来不习惯别人伺候她清洗。
水面上浮着花瓣,白梅客看着,捧起一捧水滴滴答答地浇在上头,直将花瓣都打进水中。
爹爹同娘亲鹣鲽情深,她耳濡目染,在很小的时候自然也是想过长大后要嫁给一个真心爱慕之人。
但后来家中变故,她身为罪臣之女,寻常人家的好儿郎只怕都瞧不上她,更别说找一个两心相悦之人。
既然如此,何不将她的婚事作为手段来为家中亲人报仇?
婚事可以是手段,房事自然也可以。
她不在乎。
外头侍女禀报世子正在往鹤华堂来,白梅客应了,套了件里衣从浴房出来,长发未干,潮湿湿随意挽了个髻,余下半截松松垮垮地搭在胸前。
房中侍从皆退了下去,桌上备了温酒小菜,白梅客倒了两杯酒,等了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恰一旁烛影晃了晃。
秦鹤邻推开门,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
他的新婚妻子只穿着一件月白里衣,支着下巴偏着身子剪灯花,侧过来的角度看得出她的腰背流畅漂亮,半张映在烛光中的脸蛋更显俏丽温和,黑发散发着潮气,湿润了她浅色的眼眸,平添几分妖媚。
也洇湿了肩颈处的衣料,浅浅的痕迹直到胸前,像捆缚她一生的枷锁。
秦鹤邻看着她,脚步顿在了门口。
白梅客像是才注意到秦鹤邻的出现,没有起身,“咔嚓”一声利落地下了剪刀,小意温柔道:“备下了酒菜,夫君可要尝一些?”
他们昨日合卺酒都没有喝,她想,如果想让气氛再暧昧些许,或许应该端起酒杯说一句“不防趁机将错过的都补上”。
但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她就是不想这样说。
他应该会了当地拒绝吧?对着秦鹤邻**,白梅客心里却百无聊赖。
可出乎意料,秦鹤邻只是顿了一下便继续迈开步子,坐到了她对面,在她微愣的目光下执起酒杯晃了晃,而后一饮而尽。
白梅客很快调整好了表情,笑吟吟地为他又斟了一杯酒。
而秦鹤邻也颇给面子,不论是酒水还是菜肴,只要是她送来的,一应吃了干净。
不是说晚间在官署里用了餐吗?怎么跟饿了三天一样,白梅客心下腹诽,这么不设防干脆毒死他算了。
当然,这只是想想,她要的不是秦家人死,而是和白家一样,身负骂名,永世不得翻身。
两人虽不说话,但一个喂一个吃,气氛还算融洽,眼瞧着时辰不早了,白梅客搁下筷子,语气温和轻柔如白羽落入池水:“浴房备了水,夫君可要人伺候?”
秦鹤邻听明白了她话语中的暗示,微微有些讶异。
其实前世白梅客刚嫁过来时,面对他也有微妙的讨好感,但他当时并未生疑。
一个从小养在观里的姑娘,回家没多久就嫁人,夫家还是这样的高门,就算面上不显,心里定然也是万分惶恐的,偌大的国公府,她能依靠的只有他这个冰疙瘩,举止上有些小心只会教他更加心软愧疚。
可即便如此,前世她也没有说过要伺候他沐浴这种事。
是因为这一世他过于疏远,让她行为更偏激大胆了些吗?
秦鹤邻不知道,但他此刻的确有些好奇,这个女人能做到何种地步。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杯壁,语气中带着三分醉意:“旁人伺候?用不着。”
余光去看白梅客,却见她飞快地咬了咬唇,面上浮现稍稍的为难,只是顷刻便被羞涩的笑意取代,柔声道了句:“好。”
撒谎!
秦鹤邻握杯的手微不可查地紧了紧。
现在白梅客的做戏本事远不如将来,托那近二十年夫妻生活的福,秦鹤邻一眼便看穿,那恰到好处的为难是假的,后续的羞涩同样是假的。
在一切面具的背后,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漠然地看着他,也漠然地看着她自己将要付出的一切代价。
怪不得她不在乎秦家,不在乎他……
她连她自己都不在乎!
怒意上涌,秦鹤邻“噌”地站起身来,好在方才喝了不少酒,这番异样的举动能以醉酒为托词。
他没再看白梅客一眼,径直去了浴房。
很快白梅客便跟了进来。
洗浴前得先用热水淋一遍身子,而在淋身子之前,得褪了衣物。
秦鹤邻不动声色地看着白梅客走到自己身前,他身上的衣物还是早晨穿出去的那件水红长衫,他身形高挑,这身衣裳只是看着单薄,实际层层叠叠穿了好几层,毕竟现下还是早春,总得考虑保暖的问题。
这就导致白梅客必然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才能脱掉他的衣衫。
但她没有犹豫,伸手去解他系在腰间的璎珞。
而后还要解他衣内的绳结,一件又一件。
秦鹤邻垂眸,看着只到他下巴高的女人,她微微低着头,抿着唇无比认真地看着手上那一段小小的绳结,一点一点探入得更深。
她像是不会做这种伺候人的活,动作又轻又慢,一件衣裳要很久才能脱下。
秦鹤邻没有催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像是看什么从未见过的稀罕物件。
越到里面,那双手如何为他褪衣的触感就越发明显,绳结在左心口不远,一下一下轻拽,像是拽着他的心脏。
指尖探入衣领一个指节,再灵巧地翻个旋。
他不弯腰,白梅客便自觉地垫脚将上衣剥下,她仰着脸,眼睛却不敢看他,耳根到面颊都弥散着红,指腹擦过他脖颈的次数也随着衣衫退却越来越多,带着些不知缘由的颤抖,连带着能听清她紧张破碎的呼吸。
秦鹤邻原本只抱着看她还能做出什么来的打算,可现下哪怕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全都是做戏,却依旧觉得她手指擦过的地方密密麻麻燎起一片痒意,全都窸窸窣窣地钻进了心尖尖上。
方才就不该喝那么多的酒的!
秦鹤邻几次三番地想一甩衣袍离开这个地方,可又有一股劲儿撑着,在心底叫嚣着。
你又要逃了,你这辈子都不是她的对手了,就你这样还斗个屁,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最后一件上衣落下,秦鹤邻上身精着,绷紧了浑身肌肉,在白梅客手伸向下方时,抢在她之前拽住了她衣襟旁的绳结。
白梅客的动作顿住了,看了看他的手,又撩起眼皮看向他,然后,缓缓地眨了下眼。
她蓄意引诱,秦鹤邻便如她所愿。
她只穿了这一件衣裳,衣料上好,触感滑腻,拽着一小节余下的衣带向外一拉,原本就形同虚设的防备瞬间落下,露出半倾秀美风光。
秦鹤邻却没有看,只牢牢盯着白梅客的脸,她微缩的瞳孔,一瞬间的慌乱,滞住的呼吸全都落入眼底。
她在紧张,不是假的。
这个结论让秦鹤邻心底的郁结散开了些。
但好不容易拿回来的主动权,秦鹤邻不打算就此罢手。
松开那截衣带,秦鹤邻走近了半步,两人原本就距离极近,这下更是几近于肌肤相贴。
白梅客没有退后,她微微低着头,鼻息落在他的胸前,激起一片酥麻。
心肠再冷酷的女人,呼吸也是温热的。
他抬起手,沿着她的下颌轻轻摩挲了几下,正要顺着肌理继续向下时,却猛然发觉掌下的人在颤抖。
很细微,以至于她自己都没发现,还蹙着眉兢兢业业地做戏。
秦鹤邻的手莫名就动不下去了。
沉默半晌,他稍稍撤开手,指尖上移,轻轻触了触白梅客眼下浓重的乌青。
“睡不好吗?”似叹息。
而后不待白梅客回答,向后退了半步,在她疑惑的目光下捻起方才被他解开的衣带。
好了,逃吧,输了也没关系,你就是这样没出息。
一边自弃,一边替她绑好了衣带,秦鹤邻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语气沉闷:“方才是我喝多了,你早些休息。”
“那您……”
“我不走。”
等了片刻,终于听到房门打开又合上。
她出去了。
颤抖着吐出了一直憋在心口的气,秦鹤邻弯腰捞起那些落在地上的衣物,没有冲洗直接进了浴桶。
白梅客直到坐在床上蹙着眉,不知道自己这到底算不算成功了。
她原本的打算倒也不是□□,只是刻意做出几分忍辱负重,想让秦鹤邻明白自己的孤立无援,借此让他多添几分保护欲罢了。
至于那点羞涩……男人嘛,不就那样,就算真的与他行房事,对她也没有坏处。
一切也果然如她所料,秦鹤邻看出她并不愿伺候洗浴,并由此萌生了愧怜。
可他不应该说那样的话。
他应该怜惜地叹一声,道尽对自己的体谅,承诺会好好对自己,但即便如此,手上的动作也不会停,会率先满足他的欲求。
那些怜爱,应当不过是引她献身的诱饵。
难道是想着洗浴好了出来再做吗?
还不待她想出个一二三,秦鹤邻便已从浴房中出来。
他习惯性吹了灯,才反应过来自己又是身子先于脑袋做了决定。
他成婚前睡觉习惯点一盏小灯,可妻子梦魇缠身,再亮着灯更难入眠,他便渐渐习惯了上床前吹熄蜡烛。
黑暗中,白梅客与秦鹤邻面面相觑。
“……我休息时不爱点灯,你要留灯吗?”沉默半晌,秦鹤邻率先开口。
白梅客自然不会让他再点着,摇了摇头,又想他可能看不到,便道:“不用了,我也不喜欢。”
两人上了床,白梅客在里头。
自她记事起,便一直是一个人睡的,这是第一次同人躺在一张床上,还是一个不甚相熟的男人。
她的计划已经达成,接下来秦鹤邻要做什么,她亦会好好配合。
夫妻房事天经地义,她也早做好了准备,可这种事情做再多准备,临了了还是不免觉得紧张。
可等了又等,也不见旁边人有什么动作,月光倾泻,白梅客慢慢看清了床内情景,她微微侧头想看看秦鹤邻打算,却发觉他已经闭上了眼。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的脸逆着光,只有一层薄薄的月华拢在轮廓之上,线条利落分明,发丝却柔软顺滑,似上好的锦缎。
既然睡了,那便是没有那个打算了。
白梅客松了口气,心里却又说不上轻松。
为什么?
她自诩模样不丑,方才看秦鹤邻样子也并非全然没有情动,妻子躺在他身旁,他竟能安然睡下?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徒留满腹疑虑,白梅客翻了个身背朝秦鹤邻,同样闭上了眼。
她自己是个什么脾性自己心里清楚,夜间本就难眠,加之旁边还躺了一个人,白梅客已经做好闭眼清醒一夜的准备。
却不想才睡了没多久,身后那原本规规矩矩的人便凑上来揽她的腰,白梅客吓了一跳,却又见他只是将自己拢进怀中,呼吸依旧绵长,是睡梦中的举动。
她试着挣了挣,纹丝不动,且不知为何,那秦鹤邻的怀像是天生与她契合一般,窝在里头舒坦极了。
怕挣扎着将他闹醒,白梅客便不再动作,由得他去。
待第二日从床上醒来,她还有些茫然。
床的那半边已经空了,平展规整好似没有人躺过似的,可最让她惊讶的,还是她昨夜竟就那样睡过去了,没有惊悸,没有梦魇,踏踏实实地一觉到天明。
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滋味了。
抱着被子回味了片刻,她才摇了摇铃,很快罗浮进来,白梅客搔了搔头,一边打哈欠一边问道。
“世子什么时候起的?”
“卯时三刻。”
“那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平日倒没见您睡这么沉,我进来看了您几次。”罗浮搀她下床,一边笑话她,“莫不是旁边多了个人,警戒过了头给累坏了?”
白梅客正纳闷,听得罗浮此言,倒一下子心里亮堂了些,忽略她话语中的嘲笑,试探道:“那要不今晚……你和我一起睡吧。”
说不定她这毛病,只要有人陪着就好了。
罗浮:“……您有什么病吗?”
罗浮言辞坚决,白梅客倒也没有渴求到需要软磨硬泡的地步,见她拒绝也就罢了。
昨日古籍的事好像还没处理好,今日一整个白天没有见到秦鹤邻,晚膳时她特意安排人去署里送了餐饮,知晓了他夜间会回来休息,至于那些餐饮他有没有吃,白梅客倒没放在心上。
明日回门,或许能见到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