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翠一愣,再看向墨方,还是觉得不敢置信。
“你说这是个有钱人?”她冲牛二嫂咬耳朵。
墨方的样子其实也称得上一句高大,但就这么一个照面,杨翠也发现他不能讲话的事实。
大户人家里头,难道会要一个不能开口的人?
杨翠原觉得小英或许是哪家的小姐之类的,现在看对面半天就派这么一个人来,一时也有些怀疑起来。
要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那好歹得派个能说会道之人,这样一个哑巴能办成什么事?
要说小英刚来的时候,虽瞧着又脏又臭,但也是识文断字的,见人微微笑,说话细声细气的,那礼数瞧着比刘乡绅家的闺女还周到,一瞧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
最开始杨翠还抱着很快就会有人来找的念头,好吃好喝地供着,但数月没有人来,再加上那丫头一问三不知,连自己名字都说不上来,只说自己叫小英,杨翠便猜测这是不是哪户人家逃出来的罪奴。
但好歹是个人口,送到官府一文不值,留到家里还能当个干活的丫头,再加上洗干净了也确实样貌不错,她家里还有个年岁相仿的儿子,杨翠稍稍一合计,便将人留在了家里。
反正她也不知道小英身份,就算后头真有人来了,不知者不罪,也怪罪不到她头上。
而今这都五年了,这才有人来找,来的人还是这样一个哑巴,杨翠实在不觉得对方会给她多少钱。
一旁的牛二嫂还在嘀咕:
“你不识字,这人信上说了,他家小姐早些年丢了,而今发达了,在京中都有宅子,可想念得很,愿意花钱感激当年救下他家小姐的人。”
“我看了那信,上头要找的人,年岁,啊,那个,模样,都跟你家小英长得像,你看看,我这才给他提了个醒便给我一个金镯子,你养了小英这么多年,这不终于来了好报吗?”
确实,牛二家还不如他们家,平常别说金镯子了,连首饰都少得很,可见旁的不说,这户人家是的确有钱。
电光火石之间,杨翠已经做好了决定,敷衍地拍了拍还在大哭的孩子的背,眼睛在墨方身上上下一扫:
“小英我养了五年了,也算是我半个孩子,而今你一个大男人来,总不能说见就见吧?你先回去,待我问了小英,明日再来。”
杨翠自己也清楚,小英现在这副模样是绝对不能见人的,别管她是个什么身份,总该要收拾干净了才好带出来,到时候借着养育的名头还能多要点钱。
她算盘打得响,牛二嫂又何尝不清楚,周边邻里哪个没偷偷说过老杨家做事不厚道,集市上买个丫鬟不仅要花十两银还要管吃管住,结果这杨翠把农活家事一股脑堆到人家头上也就罢了,饭也不给好好吃,衣裳也不给好好穿,现在好了,人家家里人找上来了,倒是知道着急了。
不过就算心里头瞧不起,牛二嫂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出头,小英走了也就走了,杨翠一家可是还要和她做邻居的,人家保不齐能拿到多少钱呢。
思至此,牛二嫂便也笑起来,拽着墨方道:“翠翠这话说得也有理,不妨您就与她约个时辰,若真是啊,明日再约个酒楼好好见一面,孩子这么多年没见了,肯定想得很。”
杨翠听闻翻了个白眼。
这十里八乡也就牛二嫂这一家能说哑巴话,说什么约酒楼,不就是想蹭一顿饭。
牛二嫂看见她这个白眼了,墨方也看到了,但两人谁都没说什么。
墨方抬手比了几个动作,牛二嫂一边看一边道:
“明日卯正三刻,来你家见人。”
牛二嫂:……不去酒楼啊。
墨方比划完,又从怀中掏出个荷包递给杨翠,光那荷包的布料就瞧着价值不菲,甚至上头还有暗纹。
杨翠接过掂量了下,登时瞪大了眼。
这般重量,哪怕是银子,也够他们家人半年的开销了。
再腾出半根抱着孩子的指头扒拉看一看更是目瞪口呆,里头竟是满满的金灿灿的金子!
这小英家到底是什么来头?
牛二嫂也看见了,待墨方转身离开后拽住杨翠的衣裳:
“从前也就罢了啊,这人家找上门来了,你赶紧带着小英去浴堂洗洗,再买两身衣裳,瞧着好看些,别让人家误会了。”
她这些话句句发自肺腑,杨翠不耐烦地将她推出门外:“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快回去给你家爷们做饭去吧。”
“哎你这人。”牛二嫂的话被卡在喉咙里,看着紧闭的门啧了一声,“真是不识好人心。”
杨翠将人赶出去,却也知道方才牛二嫂说得都在理,又好好攥了攥手中荷包,回到屋后看着在水盆旁边洗尿布的小英扬声道:
“傻姑娘,你还蹲在这干什么?这种苦活怎么能让你干?”
小英从没听过杨翠如此好言好语,一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在同她说话,只顾着手上动作不停。
杨翠暗骂了声“蠢货”,却还是耐着性子上前止住了她的动作,在小英茫然的目光下轻轻笑了笑:“不干啦,走,给你买新衣裳。”
小英一愣,手上的水还淅淅沥沥往下掉便被杨翠拽了起来,看着杨翠先回屋将孩子抱给整日赖在床上的杨三,心里渐渐浮现出一个猜想。
这么早就有人来寻她了?
时辰不早了,杨翠专门雇了一辆牛车,带着小英到镇上,先找浴堂好好搓了干净,又到裁缝铺子好好挑了一件成衣。
衣裳用料极好,她还买了不止一件,杨翠自认为是个很谨慎的人,一定要多几件衣裳,才能让人觉得她待小英一直这样好。
“你记住了,我是你姨,你叫我翠姨。”
谁知道大户人家的夫人会不会介意自己孩子多个娘,杨翠也不乐意听小英唤她娘。
小英垂着头,她换了新衣裳,洗了澡,梳了头,听着杨翠在耳边唠唠叨叨的嘱咐,她无比确定,真的有人要来接她了。
只是来接她的时候,比前世要早了整整一年。
回到家,门前却停着一个没见过的人。
“你谁啊?”杨翠皱起眉,今日的客人也未免太多了些。
那人温声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温润谦和的脸:
“夫人好,我是来接我家小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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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那间院子有什么不好?你没看中?”白梅客翻着下一间要看的院子,一边问罗浮。
罗浮眨了眨眼,很理直气壮的样子:“您没看见那左右两边都是养了小孩的人家?一哭起来可吵死人呢。”
罗浮带过弟弟,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白梅客虽没有切身体会过,但稍微想想但凡璇儿想赖个床,还得看隔壁小孩哭不哭,就觉得方才那间怎么都好的院子也不行了。
“你说得有理,好,我们去看下一间。”白梅客点点头,在方才那间院子后头打了一个叉。
罗浮长叹一声:“还没看完啊?”
三四天了,白梅客为了亲自给白璇挑选回来的住所,一天五六间房,每一间都以这样或那样的理由落选。
白梅客捧着手中的本本翻了几页:“没有哦,今日还有两个房东等着我们。”她好笑地看向罗浮,“再说又不是你走,这不是有马车吗?”
罗浮嘟囔:“但是也很累啊。”
说话间已经到了下一处,房东在门口迎她们。
“这房子不算大,但胜在位置特别好。”房东边带她们参观边介绍,“坐北朝南,离荣街不到半刻钟,夫人您想来此也很方便。”
荣街便是国公府坐落的街道,寻常白身是不能住在里头的。
当然,以秦鹤邻的名义可以为白璇买一处住所,但白梅客总想将这里准备成独属于白璇的房子。
毕竟这是一份礼物。
至于这上面的所有花销,她都在方才那个本本上记得清楚,来日一定会连本带利还给秦鹤邻。
这间房的确是好,格局漂亮,位置也近,院子中央还有一株繁茂的梅树,白梅客逛了一圈,自己都想住进去。
但罗浮总能注意到一些细微的点,白梅客看向罗浮:“我瞧着不错,你怎么看?”
罗浮一手支着下巴,没有看白梅客,而是慢悠悠地在寝室正堂穿梭,房东跟在旁边还想介绍,罗浮直接摆了摆手:“不用,我自己瞧。”
房东被拒,倒也不介意,平静地回到院中为白梅客斟了杯茶:“夫人这是要给谁买屋子?”
梅树下有个秋千椅,白梅客坐在上头,拿着茶杯慢慢晃悠:“我远房有个妹妹,过段时间来京城投奔我,送她的。”
至于为何远房妹妹要专门送间房子而不同住,房东没多嘴问,皇城脚下,稀奇事见多了,很多事也就不稀奇了。
房东只笑道:“给小姑娘的房子,这间就很好,养着些花花草草,这还有架小秋千,颇有意境。”
白梅客不答,只抿唇笑了笑,片晌后看罗浮抱臂从屋内出来更是乐不可支:“你也觉着没什么问题?”
罗浮没说话,但表情显然如此。
既然两人都觉着满意,白梅客当即便拍板订下,只是在官府文印上签署名字时顿了顿,想了想,还是写上了徐雅栀的名。
等璇儿回来,问下身份,再从她这里转出去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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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墨方按时敲响了杨家的门,杨翠十分有礼地将人迎了进去。
见到小英,她身上那些伤口哪怕用衣裳和香粉盖住,也瞒不过墨方的眼。
墨方看了眼杨翠,没有多言,直接指了指屋后。
牛二嫂解释道:“他这是想带着小英到后头单独说话呢。”
杨翠有些不愿意,万一小英瞎说了些什么可怎么办:“单独啊,单独不好吧……”
话还未毕,墨方却直接无视了她,就要带着人往后头去,杨翠刚想跟上,墨方一个回头,高大的身影停在原地,沉默的面上蓦地显露些狠厉来,便将她吓得停在了原地。
到了后院,就连牛二嫂想跟过来帮忙交流,也被墨方止住了。
直到只剩下他们两人,白璇要仰着脖子才能与墨方对视。
她的面上是不同于同龄人的成熟,哪怕杨翠今日给她梳了俏皮可爱的发髻,看起来却也依旧老成得不得了。
她问道:“是我姐姐让你来找我的吗?”
墨方挑了挑眉,随后又点了点头。
白璇皱了皱眉:“你真的不会说话?”
“罢了。”她没等个解释便继续道,“既然如此,她总该告诉你了些我的特征吧?”
说着她便拽着衣襟往开扯:“我任你查。”
她的胸前有颗小痣,是和白梅客一模一样的,若白梅客派人来找她,一定会以这个为线索。
墨方却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白璇抬头,他的眉轻轻下压,配上凌厉的眉眼看起来有些骇人。
她的胳膊很细,白璇估量了下,若是这人愿意,只怕稍稍用力就能折断,权衡过后,白璇决定顺着他的意思:“你不用查?”
墨方点了点头。
白璇又道:“你确定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这次对面停顿了片刻又点了点头。
白璇不知道他停顿的含义,但见此也微微放下了心,收回一直被他攥在手里的手,道:“那我们今日便离开吗?”
墨方又点了点头。
白璇笑开:“难不成你只会点头?”
又是一阵停顿,对面的人沉着脸,轻轻摇了摇头。
白璇:……
“罢了。”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指向屋内,“杨翠这些年对我一点都不好,你若是我姐姐派来的,总该为我报个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