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是在说瞎话,白梅客压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她也知道,若想从他人嘴里挖出更多的信息,哪怕是假话,也是有价值的。
里面的声音像是松了口气,白梅客听到秦观微微叹息:“杀了就好,杀了就好。”
这样的语气只有在白梅客当初背下一整篇文章时才会从父亲嘴里说出,父亲不仅会用这样的语气夸她,还会带她去买西街那家每天只有五十份的糕点。
只是糕点吃多了便腻了,白梅客就再也没有用心背过书。
而今再度听到这样宽慰的语气,说的却是这样可怖阴森的话,白梅客不免更加好奇,秦观要杀的人到底是谁。
她无意识凑近了半步,对着竹帘轻声道:“不过那女人说,就算她死了也不会放过您,她早就做好准备了。”
“父亲,您看,这可怎么办啊?”
秦观与秦鹤邻关系并不好,这件事府内上下人尽皆知,但即便如此,秦观依旧三番五次要秦鹤邻杀了一个女人,要么是秦观已经神志不清到如此地步,要么对秦观而言,这个女人是心腹大患也不为过。
里头再度安静了片刻,连呼吸都弱了下去,烛火摇曳,白梅客的影子落在竹帘上不断跳动,看起来更如鬼魅。
片息之后,一阵咳嗽声响起,剧烈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白梅客皱起了眉,正担心要不要进去看看时,却忽地听见一阵重物落地的闷响,她皱了皱眉,不再犹豫,赶忙掀开帘子进去。
不出她所料,秦观从床上跌落,好在连带着被子一起,整个人倒在被子中被团成一团,不住地颤抖咳嗽着,本就瘦弱的身体看起来更加不堪一击。
如此大的反应?
白梅客抿了抿唇,俯下身子去搀他,手腕却猛地被抓住,她这才发现咳嗽之外,秦观一直在说些什么。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白梅客凑近听了听,只有这四个字反复。
秦观的声音听起来细弱又无力,一点一点淹没在抑制不住的咳嗽中,但他始终没有停下喃喃。
“父亲?父亲?您还好吗?”
白梅客问了几遍,见秦观已经没有正常交流的能力,便干脆将手抽出来,套着被子将秦观直接抱回了床上。
床不高,加上隔着被子,应当没有什么磕碰的,但以防万一,白梅客还是决定传府医来看看。
不成想衣摆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秦观牢牢攥在了手里。
她也不知道那么细的胳膊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竟让她一时挣脱不得,白梅客皱起眉,看向秦观,却看到他的嘴型不知何时变了,原本浑浊的眼直勾勾地望着她,里面的渴求不言而喻。
见她俯身,秦观用力往起直了直身子,凑到她耳边挣扎道:
“不过没事儿,我已经成这样了,她不会再来害我了。”
白梅客一愣,微微偏头,就见秦观冲着她笑起来,昏暗的光影沿着他的皱纹淌下,如释重负般道:
“就算要死,死的也是你们。”
-
喜逢酒楼。
原东家夏睿入狱,就当所有人以为这么大的酒楼群龙无首,正欲磨刀霍霍瓜分之时,竟有一女子出现,三日之内掌管了全部资产生意,显然蓄谋已久,仔细追查之后,这女子的身份竟然就是才与夏睿和离不久的陆家小姐,周尚锦。
这般巧合,不禁让人怀疑夏睿入狱到底有没有陆家人在背后从中作梗。
但这些风风雨雨显然不足以侵扰周尚锦,比起这些,她更担心的是自己从前做过的那些事,白梅客到底会不会依照她们的约定替她处理干净。
场中说书正到**时期,秦鹤阳听得兴味盎然,正想找身旁人好好闲话闲话,扭头却看见已经不知道走神多少次的周尚锦,一时有些不满:“你这女人,明明是你请我来的,现在不理我,到底是犯了什么毛病?”
周尚锦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秦鹤阳:……
“算了,”她认命般道,“但你总该给我说说到底怎么了,什么事让你愁成这样?”
“啊?”周尚锦摸了摸自己的脸,“很明显吗?”
秦鹤阳快气笑了:“不明显,要不是我不是瞎子肯定看不出来,你快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周尚锦当然不会将事实说出来,“不过这几日暖儿晚间常睡不好,我陪着折腾的有些累了。”
这便是为娘的辛苦了,秦鹤阳没法感同身受,却也知道不容易,不说别的,光看皮肤,而今周尚锦可远不如生孩子前水嫩。
她便心软起来,忙将只剩下一块的芙蓉糕递到周尚锦手边。
“拿我家的东西关照我,你还真有水平。”周尚锦见了笑话她,却还是接过咬了一口。
“心意到了就行。”秦鹤阳振振有词,说着又想起最近常听到的传闻,好奇起来,“当时春会上没见着你,你为何那么突然就和离了呢?”
这消息甚至还是后来从娘亲那里听到的,秦鹤阳自认为周尚锦是其关系最密切的好友,若自己有了这样的事,必然会告诉对方的。
周尚锦垂下眼:“男人嘛,就都那样,过不下去了呗,这也正巧碰上他这件事,不然我也得遭灾。”她状似无意道,“当时春会上我还碰见你家大嫂了,她最近怎么样?”
“她?不知道,我同她又不熟。”秦鹤阳皱了皱鼻子,不是很愿意谈论徐雅栀,将话题转到夏瑞身上去,“那你也该提前同我说一声,这么大的事,我竟然还是从我娘那里知道的,早些得了消息,若是因为夏睿不好的缘故,我也能帮你去教训教训他。”
“得了吧。”周尚锦懒得谈夏睿,“我最近可老听说荣远侯家的公子找你,这你不也没同我说过?”
秦鹤阳登时红了脸,扬起声辩解:“那是他缠着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好好好没有没有。”周尚锦不和她计较,劝哄道,“听书听书。”
秦鹤阳白她一眼,刻意扭过头去看台下,是个眼不见为净的模样。
周尚锦笑了笑,片刻之后,不经意提起:“其实你闲着没事也可以和你家里那几个嫂嫂多交际交际,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子,打好关系对你将来有好处。”
秦鹤阳最烦周尚锦仗着比她大几个年岁就说这些“过来人”的话,皱起脸刚想说两句,周尚锦却又怎么不可能她怎么想的,忙轻轻捂了捂自己的唇:“不说了不说了。”
只是才说完不到说书人讲完一段,她却又将话题引到白梅客身上,直让秦鹤阳都烦躁起来。
“你今日怎么回事,要么不搭理人,要么动不动就说徐雅栀那个女人,你那么想和她在一块还叫我干嘛?”
周尚锦也知道是自己操之过急,忙摆了摆手:“这下真不说了,听书、听书。”
但秦鹤阳兴致已经掉了下去,吃了几口糕点后便告辞离开,哪怕在首饰铺里见到荣远侯五子沈故都没有高兴起来。
沈故摇着扇子听完秦鹤阳的诉苦,颇有些感同身受:“我也是最烦我兄姐仗着年纪大对我说教了,那些道理我又不是不知道,用得着他们翻来覆去的说?”
秦鹤阳闻言只觉得遇了知音:“是吧?老把人当小孩子是干什么呢,我十七了,你也……额。”
沈故从善如流:“二十了。”
秦鹤阳有些意外:“这么老了?你不是和我哥是同窗吗?”
沈故:……他没考上多念几年学怎么了?
秦鹤阳反应过来,忙找补:“男人还是老一点有韵味,太年轻的反而不好。”
沈故一时也不知这到底是不是安慰,只觉得心肝憋得有些疼。
秦鹤阳那句安慰后便没了负担,继续唠唠叨叨自己的烦忧,直到沈故往她发髻上插了一根玉簪才打断她的话。
他没认真弄,发簪插得歪歪扭扭。
好在一旁就是镜子,秦鹤阳瞪他一眼,转而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取下来:“干嘛呀?”
沈故没骨头似的靠在一旁台柜上,摇着扇子佯装风流地看着秦鹤阳,只是眼底不值钱的笑让他看起来并不风流,反而有些憨愣:
“来首饰铺当然试首饰了,你快多试几个,今儿我心情好,替你买单了。”
人傻钱多,秦鹤阳心里暗骂,嘴上道:“这么有钱怎么不请全店的人?”
不料沈故竟真的停下了摇扇子的手,看着她眯了眯眼,像只不怎么聪明的狐狸:“我要请全店的人,你就愿意挑了?”
秦鹤阳:……
还不等她说什么,沈故身后的小厮已经颇有眼力见的扬起声来:
“今日全店,消费由我荣远侯家公子包了!”
尤其这个时候,沈故还十分得意地昂头看着她。
最可恨的是这小厮官话说不清楚,满店人听见了,却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一双双眼睛朝这里看来,秦鹤阳恨不得在地上挖个缝钻进去
——她为何会跟这样的人站在一块啊?
这样大的阵仗,自然而然落到了秦府张南嘉的耳朵里。
杜我有些担忧:“小姐和这样的人厮混在一块,只怕影响风评呢?”
张南嘉摆摆头,全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还是不知道墨方去云州做什么?”
杜我摇摇头:“没查到呢。”这么长时间一点根据都没有,她有些犹豫,“夫人,您说……那句看起来面熟,会不会只是平成郡主随口一言?”
张南嘉眼底却很坚定:“不会,你以为平成郡主是谁,你什么时候从她嘴里听过随口的客套话?徐雅栀一定有问题。”
“继续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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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要死,死的也是你们。”
白梅客面无表情地将秦观的手从自己衣摆上拿下来,任由他没了支撑倒在床上,连头也不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然道:
“是吗?可惜,哪怕你死了,你转世投胎的下辈子死了,下下辈子死了,我一样会活得好好的。”
秦观像是许久没被人这样驳斥过,一时有些目瞪口呆,白梅客却突然很温驯地笑了笑,俯下身替他掖了掖被子:
“我去请府医,父亲您稍后,可别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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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驳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