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工作之后,鲜少遇到直来直往的人。
一是混迹于酒吧这一行的,大多早早出社会打拼,坚信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对人对事往往都会留有余地。二是徐行本身就是个滴水不漏的人,但凡不涉及原则上的问题,他都乐意拿出自己那一套待人处事的规则,至少让对方感受到被重视的诚意。
从酒吧开张到现在,七年内,徐行就从没碰到过陈星野这样的人。
他从没自信到觉得自己能够让所有人满意,但即便那些对他有所不满的人,也不会当着他的面,不进行任何言语上的修饰,直接向他表达。
陈星野这番话,无异于让徐行多年赖以为生的话术,遭遇到了惨痛的滑铁卢。甚至在他离开之后,徐行都控制不住地在脑海中把刚才自己说过的话,反复重映了无数遍。
不是话的问题,难道是表情?
他对着镜子,调出面对陈星野时的客气神色。
这也不应该有问题啊。他慢慢皱起眉,上一刻的镜中,是他对待下位者的惯用表情,关切、温和、不施加压力。贺子今对他抱怨家中琐事,江晨向他汇报一些工作上的失误……哪怕是揣测,都从没有人往那个方向设想,这可能是徐行众多假面具的其中一个。
他们无一不信赖,无一不动容。
徐行坐在沙发上苦苦思考了半个小时,他始终想不通,陈星野怎么能察觉到,自己想避开他。
难道面对喜欢的人,就能够敏感到这种程度?可自己对谢同,怎么就从来只觉得他让人看不透呢。
徐行在心内无声反思着自己当初的行为,要是早知道陈星野是这么一个说话难听的人,他肯定不会为了保证自己在贺子今面前的信誉,大方把人邀请进家门。但俗话说得好,千金难买早知道。陈星野行李都已经放进了客卧,难不成还要把人赶走么。
徐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终于毫无负担地把自己摊开在沙发上,活脱脱成了个四仰八叉的大字。
痛定思痛,他还是按照原计划,错开陈星野的时间,尽量选择在凌晨回家。
事实证明,这个粗糙简单的计划确实很有效。在陈星野住进来的前三天,他醒着的时间里,都从没看到过徐行的身影。只有门口的鞋子能够作证,徐行什么时候在家,什么时候不在。
陈星野最开始想过,找个时间拦住徐行,当面和他把话说清楚。即便这个乌龙的得利者是他自己,但这样的利益如果是建立在使另一个人失去一部分自我的基础上,他也不会要。可就在他特地挑了一个徐行可能在家的中午,打算回去看一眼时,贺子今无意中透露出的信息,让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贺子今说,他晚上演出结束后和徐行聊天,偶尔提到了陈星野。他随口问了徐行,他们相处得如何。而徐行的回答是,自己和陈星野相处得很好,以后乐队的活动,都可以邀请他一起来玩儿。
人往往在某些时刻会萌生一些毫无理由的叛逆。
比如说听完贺子今这番言论的陈星野,他心里因为给徐行带来了麻烦而产生的愧意,不知不觉间就消散了。回到球馆放下手机的那一刻,取而代之的是,他真的很想看看,徐行这些谎话,到底要怎么坚持到最后。
徐行本人当然还是颇为自信。
他的生活向来充满各种规律,如今只不过是把其中一条规律进行了调整,况且陈星野暑假最多也就一个半月,这点时间对他而言,根本没什么难度。
但他忘了,生活最不缺的,就是意外。
陈星野住进他家的第五天凌晨,徐行和往常一样,等到了凌晨三点才回家。进门时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走出两步他才注意到,浴室的灯竟然亮着。卫生间在通往主卧的必经之路上,徐行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没敢慢悠悠地在走廊上过多停留。
偏偏就在他一只脚都已经跨离卫生间门口的时候,把手一声响,门竟然开了!
既然打了照面,怎么也不可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逃走。徐行深吸一口气,调动起脸上疲惫的肌肉,立马朝卫生间方向侧过身,“小野,你——”
“你怎么没穿衣服!”徐行的声音都控制不住地变了调,几乎是小声尖叫着退后了一步。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一转身,一具**的新鲜□□几乎就怼到了他脸上。
卫生间门口,陈星野腰上只围了一条毛巾,发尾滴下的水珠顺着他小麦色的胸肌一路滚到腹肌,最后隐隐坠入白色的毛巾之中。
他一脸困惑地看着徐行,摊开手:“洗完澡,这样不是很正常吗?”
徐行要回他话,下意识又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刚偏头不到六十度,余光再次扫到年轻人美好的躯体,吓得他热着脸,眼珠子直往反方向转。
他强装镇定,说:“你先把衣服穿好,我们谈谈。”
陈星野不明所以,但徐行这显然是不容置喙的态度。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拧着眉,还是按照徐行说的,跨步从徐行身边走过,进客卧换衣服。
年轻人鲜少有徐行一样的条条框框。陈星野搬来的第一天,徐行为表善意,主动提过,洗浴用品可以直接用他的,不需要另外准备,自然而然,陈星野完全没多想,大大方方蹭起了徐行的东西。结果就是,陈星野从徐行身边走过时,他避无可避地从另一个人身上闻到了自己惯用的味道。
这感觉实在有些微妙。
陈星野身上蒸腾的水气伴随着浴液的淡淡香味,以不容置喙的方式侵入徐行身侧。彼此味道交织,却难以辨别你我,只留下徐行从未有过的熟悉和融洽。
作为年纪不小的成年人,有需求也不是什么奇事。
追逐着那个人的漫长时间里,徐行有过几个床伴。开酒吧的天然优势就是如此,只要愿意,总能在形形色色的男人中挑选一个尚还过得去的解决需求。酒店、避孕套,以及一串永远不会存进手机的号码。徐行尊重不同男人在床上的各样性癖,可以拥抱、接吻,也可以在或浓烈或清新的气味之中开启夜晚。
不同的酒店天花板、不熟悉的气味和陌生的布局,哪怕在最激烈的**时分,他也没有办法做到全情投入,与其说是参与者,不如说他更像一个站在边上的灵魂,注视着自己因**而涨红的脸。
他的过去,没有体会过这样同住于一个屋檐下,气味交融到不分彼此的场景。
五感中,视觉占据了信息来源的绝大多数,而嗅觉,这个往往总被忽视,在换季、感冒、过敏等各种情况下,极度容易报废的一类感觉,此时此刻,却让徐行有了难以言喻的触动。
不过这些触动都不足以影响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陈星野换了一身宽大的T恤,拉开门后,就看到徐行正经危坐在客厅,光是背影都透露着一股子严肃。
“谈什么?”他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问徐行。
徐行短促地笑了一下,“小野,我非常能理解你的心情。”
陈星野满头问号,什么心情?
“人在喜欢的人面前,确实会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情,所以这一次,我也……”
“什么过激的事?”
徐行有点纠结,直抒胸臆不是他的风格,能够把话说到这一步,已经到了他极为膈应的领域,偏偏陈星野还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大家都是同类,有些话也不用说得这么直白吧。”
陈星野比徐行想象的还要一根筋,“还是直说吧。”
徐行认命地吐出一口浊气。
“客观来说,你的外形、身材……确实是圈里最受欢迎的类型。你自己肯定也清楚,这是你得天独厚的优势。如果没有对另一个人的感情做支撑,我也不敢确定自己可以完全不被你影响。
如果是其他人就算了,非亲非故的,发生什么都正常。
但你是小贺的好朋友,我不希望用这样不认真、不负责、不礼貌的方式对待你。我也希望,你不要用这样子随意的姿态对待你自己的感情。”
得亏陈星野做了十年的队长,但凡换成一个和他同岁的年轻人,此刻估计都听不出徐行的话中深意。
他恍然大悟,随即就笑出了声。
“你觉得我在用□□勾引你?”
徐行重新佩戴好和善面具,“我知道这件事情可能有些难以启齿,你不想承认也没关系。但……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了,对你对我,都会好一点。”
陈星野差点要被徐行这伪善的模样逗笑了。
明明是他想得太多,怎么反过来都成了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
他眨了眨眼,坏主意突生,猛得起身坐到了徐行身边,褐色的眼珠一错不错地钉在了徐行脸上。
“那这种距离可以吗?”
“不小心碰到可以吗?”
“我这样看着你,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