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城是一座偏远的县城,大多数店铺在十点钟就准时关门了。对于当地不想回家的青年人来说,酒吧和网吧就是唯二的消费场所。
“方圆几里”是这里比较受欢迎的酒吧,但也建在了偏僻的小巷子里。酒吧的设计很特别,先穿过一条窄窄的回廊,拐个弯才有一扇菱花玻璃门,门边放着一盆柿树盆栽,仔细看的话树下还有一个蒲牢石雕。
门上的风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走进来两个带着鸭舌帽的年轻人,左边那个稍微高一点,扯着右边那个坐在吧台边靠墙的地方。
李晗泽扫了一眼四周,把鸭舌帽微微压低,问道:“那个抢你女朋友的人在哪?”
向晨屁股都没沾着凳子又站起来,局促的说道:“我们回去吧,算了。其实……”
“回去?你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们一宿舍的作业都还等着你来解决呢。我可不想被经济学那个臭老头教训。”李晗泽大手一挥,把向晨揽过来,压在吧台前。
“哥之前不是教过你吗?与其内耗自己,还不如创死别人,该报负就要报负。”
向晨唯唯诺诺地点头,心里早就把李晗泽讲的话当屁放了。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本像他那么嚣张的。
李晗泽交代向晨自己找人,然后冲着吧台点了杯调制酒。
一个高大的黑影压过来,李晗泽仰头去看,是一个满脸胡子的调酒师,鼻梁高高的,眼睛里面泛着一点蓝光。他心里一惊,看着像是个外国人。
那个调酒师取下酒杯,打量了李晗泽一眼,问道:“你们成年了吗?”
发音标准,声音冷冷的带着点磁性。
李晗泽冲他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早就成年了,都二十多岁了。”
“看着不像”,调酒师埋头将红色的酒液倒入摇壶中,又加了几块冰块,开始摇晃。
修长的手压在摇壶两侧,来回推送,动作有力,姿势标准,声音叮叮咚咚的好听,看不出小县城里面还有这么专业的调酒师。
片刻之后,一杯奶白的浮沫上还点缀着樱桃的鸡尾酒被推到了李晗泽的面前。
长长的吧台另一端还有几个女生在等,调酒师没在李晗泽这边多停留。
李晗泽先用手拎起上面的樱桃,放到口里,含糊着问旁边的向晨:“味道不错哎,你要不要来一杯。”
“不用了,”向晨的眼睛来来回回地盯着舞池里面的每一个男的,看着谁都很像但是又不确定。最终,他泄气道:“要不算了吧,李晗泽,你喝完这杯我们就回去吧,我都想不起来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了。”
李晗泽把樱桃核噗地吐到桌子上,“不是吧,这你都能忘?”
那个大胡子的调酒师回头远远地带着嫌弃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黑镜台面上他那颗还没嗦干净的樱桃核。李晗泽赶紧把核捡起来,扔旁边的垃圾桶里。
“……就只见过一次。”
“说真的,你以后还是专心搞学习吧,谈恋爱不适合你。”李晗泽兴致全无,“以后找一个姐姐型的女人,包养你算了。”
李晗泽正打算把酒喝光走人,酒店的门被一把推开了。一个穿着皮质胸衣和短裤,身材傲人的棕发女人靠在门边往里面看,像是要找人。
向晨立即愣住了,眼光直直地黏在女人身上。
很显然,那个女人也感觉到了,却是直接略过。酒吧深处有一个座位上的人向她招手,她瞬间喜笑颜开朝里面走去。
向晨忍不住向前跨了一步,拦在女人的前面,轻轻叫了一声“小梦”。
李晗泽恍若雷击,这小子平时看着挺单纯的,找女朋友怎么这么没眼力见。
女人表情一僵,仍旧是笑,眼神里多了几分不耐烦,她也打了个招呼“向晨,这么巧?”
脚步不停,想从旁边直接穿过去,未了回头,手被向晨拉住了。
向晨的嘴唇都在颤抖,嗫嚅着“你别走,你说我不好,我会改的。”
酒吧灯影昏暗的地方有一个粗壮的背影站起来,一头黄发,一看就是一个小混混。
女人也急了,掰开向晨的手,撂下一句“你清醒点吧”。
李晗泽在旁边看着心里大概也猜出来了是怎么回事,很明显是大灰狼和小红帽的故事。谈恋爱那会儿,身为经济系宝贝的向晨成天捧着本文学系的书再看,帮她写作业赶论文,就差没成为一个诗人。这下好了,作业交了,人也没用了。
寝室里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一个读书的,李晗泽都是把向晨当儿子培养打算用来养老的,如何能忍下这口气。热血上头,他拉着向晨就想赶过去,一拉之下却纹丝不动。向晨站在原地,低着头,双脚就像是被水泥浇筑一样。
向晨红着眼睛说道:“李晗泽走吧,她不会喜欢我的。”
李晗泽道:“我当然知道她不会喜欢你,今天来又不是给你机会挽回的,我们是专门挑事来的。”
向晨挣开李晗泽的手,说道:“那是你想的事情,我不想,我要回去了。”
说完径直走出门去,再多一秒恐怕他的眼泪就会掉下来了。
自打从李晗泽在大学认识向晨起,这小子就是别人说什么是什么的性格,对谁都是惟命是从,今天还是头一次在向晨那里碰到钉子。
李晗泽咽不下这口气,直接走到刚才的那张桌子旁边。
一张桌五个人凑满了五个颜色的头发,桌子上横七竖八的摆放着些酒瓶。
李晗泽笑嘻嘻地凑过去,说道:“哥几个,刚才我女朋友把我甩了,我一个人喝酒没意思,不如大家一起拼个酒啊?”
女人靠着黄发男人坐了,眼睛一转不做声。角落里顶着一丝绿头发的瘦猴叫到:“那你说说,怎么个拼法?”
“简单,”李晗泽用手指指桌子上的一堆各种品类的酒,“混着喝,谁喝醉了谁买单。”
黄头发开口说:“要喝,我们有五个人,你到时候别喝死了。”
李晗泽抬着头看向他,“那我可是号称千杯不醉,不信你就先来试试。”
女人染了豆蔻的手指,笑嘻嘻地用酒杯堆了个塔,啤酒、红酒、白酒乱七八糟的混,每个杯子里的颜色都黑得像可乐一样。
两人从依次取下满满的酒杯,一饮而尽,喝完之后,黄毛“噔”的一声把酒杯摔碎在地上,挑衅地看着他。
李晗泽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暗自咋舌,真是又难喝又烧得慌。
第二杯、第三杯下去,随着碎玻璃声不断响起,气氛高涨,周围围着的小弟叫好不断,渐渐把其他的人都吸引过来,角落里乐队的音乐都停了。
到第五杯的时候,黄头发的人忍不住皱眉,女人给旁边的小弟使了一个眼色。
小弟从旁边上来想要接替黄毛。
李晗泽道:“怎么,这就喝不了了?”
黄头发把女人推开,摇晃着两下站起来。
“我看你今天就是来找茬的吧。”
再下去,自己也快撑不住了。李晗泽瞅准时机,从傍边抄起两个酒瓶,小瓶子“咣”地砸在黄毛的头上,大瓶酒直接倒在女人的身上。
女人被酒迷了眼睛发出凄厉的尖叫,李晗泽立马趁乱钻到人群后面。
几个小弟见大哥大嫂被人泼了一身酒,拼命的拨开人群,向外追去,哪里还有人影?
一群人又回过身来,四处搜查,大喊大叫,哐当哐当地砸了不少酒瓶桌椅,一地的翻到的桌子和玻璃碎片,周围的人被吓得尖叫着向外逃窜。
遍地狼藉中,怒火泄尽,黄毛抹干脸上的酒液,狠狠地呸了一口,带着一众人马愤愤不平地离去。
服务员也都跑走了,现在就只剩下吧台后面的那个调酒师,在角落里淡定地擦着柜台上大大小小的玻璃杯子,准备收工。
有一个黑乎乎的脑袋从他的旁边钻出来,李晗泽的帽子掉了,露出一头黑色的卷毛。他喝得也不少,这时候酒劲上来,晕乎乎地撑着桌子,向大胡子道谢。
大胡子似乎很不高兴,看都懒得看他,也不做回应。
懂礼貌是李晗泽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这一点得到了他身边的人一致的认可。他抓住大胡子擦酒杯的手,迫使大胡子正面朝着他。方才坐着还不觉得,此时两人面对面站着,李晗泽比人家矮了半个头。
李晗泽的眼神向下走,在大胡子的胸前流连,贴身的白衬衫勾勒出一片饱满,右边挂着一个写着名字的银制小牌,他仰起头,盯着那人的眼睛,露出了他把妹用的标志性的笑容。
“顾淮南,谢谢你啊顾淮南,刚刚谢谢你啦。”
他喝醉了,舌头有点不听使唤,一句话颠三倒四地重复。
顾淮南被念烦了,反握住他的手,下死劲捏了一下,等李晗泽痛叫出声之后,才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
醉鬼是不会记仇的,李晗泽掏出一沓钱拍在吧台上,豪气道:“今天的损失我包了,兄弟玩得开心啊,我先走了。”
顾淮南擦着杯子没理他,李晗泽以为他没听见,还凑在他的耳朵旁边,大喊一声“玩得开心!”
顾淮南手一抖,险些这个店里最后几个杯子也要没了,今天晚上简直是对他生平素养的最大考验。
顾淮南无奈伸手拉住了眼前的醉鬼,叹了口气,说道:“你喝醉了,要不休息一会儿再走,等我给你朋友打个电话。”
李晗泽脑袋晕晕的,想着这个人看着高冷,其实人也不坏。他笑道:“我朋友?他这会儿大概正躲着哭呢,我没喝醉,我自己走。放心,我还能走直线呢,你看。”
他张开手一路晃晃悠悠地小跑到门口,顾淮南看着他跑得虽然不算太直,到底也还算稳健,应该不算太醉。
李晗泽学着电影里面的样子,头也没回自以为帅气地挥了挥手,推开门走了。
如果他知道他二十岁的人生会在今晚终结,今晚打死他都不会走出这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