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下心中不尽感慨,“崔清婉”还是半低着头,轻柔而恭敬地作答。
在众人面前,她总是保持这副模样,贴不贴切原身她是不清楚,但她知道,这样最不会出错。
出神地夹了几口菜肴,她缓慢地咀嚼着,转而心中又巴不得这场食宴赶紧结束。
如此看来,之前她就不该头脑一热说去盛王府上的金钗生宴,一早顺着李澈的话答应下去,窝在府里养身体,此刻也不用为来日的宴会提心吊胆了。
“四娘子。”
侍女轻声而唤,她还没来得及放下手中筷子看去,食案上便被添了一碟菜肴。
“嗯?这是?”她侧过头,不解地看向添菜的侍女。
模样乖巧的侍女低着头,本欲退下的身影又向前踱了半步:“回四娘子,三郎君见四娘喜食‘春酿花丝’,特让奴将三郎君食案上的送来。”
“噢,谢谢——三哥哥!”
下意识就想要对端呈菜肴的侍女道谢,但脑中毕竟提着十二分的警醒,所以她猛地转头朝向崔皓羿,扬起一张急需认同的灿烂笑脸。
“呃,阿婉客气了。”
迅速收敛起眼底的惊诧,崔皓羿语气淡然地接过话头,想了想,他又开口道。
“如长兄所言,你是最小的妹妹,多受些爱护是应该的,所以此次我出远门,阿婉有什么想要的尽可和我说。”
“三哥要远门?什么时候的事?”
沉默了半个饭局的崔皓月终于开口,他扬起头颅,眉间浅痣衬得那张求知欲满满的俊脸格外秀雅,不过他语气中虽有几分急切,但相较以往印象来说,还是沉稳过了头。
“崔清婉”半垂眼帘,不动声色地朝崔皓月看了一眼。
虽然对方是一本正经的关切模样,但她总觉得在心里幻听到“什么!怎么不带我去?怎么不问问我想要什么”这样的话。
“嗯?真是奇了,你三哥回府后居然没被你缠着,竟还有你未得知的消息?”
主位下席的崔皓然面带笑意向崔皓月看去,言语亲和,姿态放松。
似乎他在崔府总是这样,一副最好相处的兄长模样,要不是“崔清婉”之前切实感受过那宛如寒潭的瞥视,她真会以为崔皓然才是最值得合作的崔家人。
“你若细心定会记得,麟华长公主离京祈福已久,如今也该是回来的时候。”
“而作为圣人唯一的胞妹,长公主回京自然深受重视,你三哥便是得了这差事,与鸿胪寺少卿领使团前往东都迎接。”
崔皓然话语一顿,明明面上笑意更深,却还是故作惋惜地继续开口。
“哦,此次行程匆忙,你三哥明日便要动身,阿月,这可是公事,闲杂人等不能随行。”
“什么闲杂人等,明明整个府里属我最忙。”
感受到嘲弄,崔皓月撇开目光小声嘀咕,见无人听见,他眼眸一转,复又抬头开口。
“既然是迎接长公主,我自然不便随行,只是乍一想,二姐姐不也同住在东都么?许久未见,阿月很是想念,此番前去,三哥定抽不出空来看望二姐姐,不如由我代劳,如何?”
对于崔皓月明显别有用心的提议,崔皓然挑起眉毛笑着摇摇头,屋子内的其他人更是心照不宣地选择忽略这番发言。
唯有端坐在主位的崔皓昌沉了面色,不过他也未立马驳回崔皓月的请求,他只是在饮了几羹匙的汤水后,朝着崔皓羿开了口。
“前些日长公主寄了封信给我,说是心悸不安、夜间多梦,吃了几副汤药也不见好,长公主在京时总听见官眷们盛赞你二嫂嫂医术,特让我请几副益气安神的药给长公主带去。”
“正好你此行相接,就一并献上,尽早为长公主解忧吧。”
面对长兄嘱托,崔皓羿习以为常地点头,恭敬应答:“是,那这药材——”
“就由我代取一趟吧。”
从开席便只顾专心进食的崔清书也终于开了口,此刻她已放下手中筷箸,接过了侍女递来清口的茶水。
“而且除却药材,我还有些清香怡人的花油可一并献上,总归是长公主亲自来信,备得齐全些也可表我们崔家忠心,何况三郎初次与鸿胪寺的人同行,也得打点一番。”
“嗯,你持家多年,这些事上要比他周全些——”
“三姐!”
眼看无人搭理,崔皓月侧过头,用殷切的目光看向自己左手边的崔清书。
“那个……三姐之前不是说府内应再备一批珍品以便人情往来吗?东都城南便是新谭码头,多的是海外奇物,我既可出城挑选购买,又可进城探望二姐,这不是一举两得?”
“越发没了规矩。”
讲话虽被打断,但崔皓昌面上不见恼怒,即便话语依旧严肃,可他仍是一贯的语气。
“采办自有府里人专职,何需你事事操心?穆侍郎家的幼弟你也熟识,看看人家,与你年岁相仿,这番回京又晋了官职,不管是从文还是练武,你也该是时候进朝堂历练了。”
穆侍郎?
听到这个特别的姓氏,“崔清婉”眉头一挑,不过她可不敢插话,只是借着进食的动作低下头呲了呲牙,强行压下因尴尬回忆而想要逃离席面的冲动。
回想起清晨见到的那抹竹柳色身影,她就觉得一阵头疼。
虽然细讲也没什么,但她真的很不擅长应付这种人,和初见时的崔皓月一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很难沟通。
不过想来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即使现在尴尬,忍忍也就过去了,除了知晓此事的崔皓羿……
啧,崔皓羿啊,明明这人大多时候专注又认真,但怎么就喜欢在意外的地方捉弄自己,简直过分……
就在“崔清婉”垂下脑袋掩饰自己内心吐槽时,听罢兄长教训话语后的崔皓月也立马缩回了求助的头颅,他嘴里还不服气地咕哝着。
“不去东都就是了,大哥又提这事做什么……”
“你啊。”
崔皓昌轻轻摇头,面上严肃却还是未有一丝恼怒。
“罢了,多说只会适得其反,你也大了,心中定然明白为兄是不想你在府内蹉跎时光,何况男子汉大丈夫,总得思报国家,立一番事业。”
“在府内就是蹉跎时光,那天下妇人们不都在蹉跎……”崔皓月低下头去,可仍是不服气地嘀咕。
此情此景倒是让“崔清婉”暂时放下自己内心活动,她有些奇怪,原以为崔皓月是惧怕崔皓昌的,可现在看来,让他如临大敌的分明另有其人。
崔皓然……
偷偷将视线移到旁侧,她再度打量身着绯衣银绣的清瘦男子,只见这崔家二郎唇角微勾、目含浅笑,永远一副游刃有余的怡然神情。
他到底做过什么,怎么能同时让崔皓羿颇有微词,让崔皓月也战栗不已呢?
就在“崔清婉”还在开动小脑筋时,崔皓然却率先开了口。
“长兄如父,大哥总为我们这些兄弟姐妹考量,实在耗费心力,其实大哥不必如此劳心,阿月作为崔家人,很清楚自己要做些什么,对吗,阿月?”
不知是不是错觉,崔皓然似乎在“崔家人”这三个字上有特别的停顿,像是在故意强调什么。
“崔清婉”不敢作声,但她心中真是万般困惑,早些时候也没从下人或者崔皓羿那边听到什么特别的消息,单只崔皓月自己说过,说他是家中落难,被本家收养。
这不就相当于远房亲戚家的孩子无人照看,然后被崔家当家人接过来吗,至于特别强调“崔家人”这个身份?莫非崔皓月原本是他们某个兄弟姐妹的母族那边的亲戚,本不姓崔?
“崔清婉”还在打开思维,耳边是崔皓然继续言语的声响。
“其实兄长们都懂,阿月你是生性好动,才不想入朝受了拘束。不过我以为,这么好动下去也不是回事,即便京中老夫人们对你再为怜爱,但这般性子总不好定下姻亲,不如……”
刻意的欲言又止,让主位上的崔皓昌皱起眉头,他那一贯严肃的面容似乎第一次才有了不满。
“有话便直讲,不要把官场上那套带到家里来,你也是个做兄长的,总诈他们做什么?”
好吧,虽然严肃但还在絮絮叨叨,似乎崔皓昌对崔皓然也没什么不同。
“是,一切听从大哥教诲。”
受到批评的崔皓然看向崔皓昌,满脸恭敬,而此刻他眸中的笑意更是盛将不住快要溢出来。
如此真挚强烈的情绪自然被“崔清婉”感知到,只是当对方回首时,那份热切瞬间又被敛了个干干净净。
“其实大哥也明白,往日三郎教导阿月,多为操练他的体魄,至于心志,从未对症下药。”
“我以为,若要阿月成熟稳重,总得找个好先生。近些日来,府上多生事端,但阿婉桩桩件件都处理得漂亮,任谁见了也夸一句冷静坚毅。”
“崔清婉”还在诧异崔皓然令人咋舌的变脸功夫时,却见对方冲自己探了探身——
“所以我想接下来一段时间,就让阿月寸步不离地守在阿婉身边,既为贴身保护,又可好好教导,如此两全其美之事,阿婉以为呢?”
“啊,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味同嚼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