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知北模型的开发很大程度上影响了祁未的心态,他放弃了猎场系统的开发与对“寒鸦”的研究,一心只想让容与突破技术的极限,从真正意义上实现花知北的复生。
容与清醒地告诉他:“不可能,我做不到,也不相信有人能做到。”
面对威逼利诱,他仍不为所动,“我跟你一样有着让我意难平,无论如何都想复生的人,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勉强都是不可能的,早些认清现实对你没有坏处,执迷不悟只会让他们为你难过。”
“你想让我放手吗?”
祁未双目血红,像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
容与不以为然,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幽幽道:“那不是我要劝你的事,我也没那个资格,我只是觉得如果是电脑里那个男人的话,他应该希望你背着美名,而不是骂名离开。当然,这也只是我从数据分析中了解到的性格,至于是不是真正的他,这一点评判在你。”
“你可以,让我再见他一次吗?”
祁未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他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眼前人身上,容与是他在绝望中唯一能拉住的稻草。
觉得他与自己同病相怜,在很多事上惊人相似的容与妥协了,他开启了一个非常特殊的猎场,被投入其中的真正玩家只有祁未一人。
在游戏开启前,即将被接入猎场系统的祁未忐忑地问:“我看到的一切是真实的吗?”
容与淡然地说出了一个浅显的道理:“只要人愿意相信,它就是真实的。”
他也提醒祁未:“毕竟是我把系统改造成了这个样子,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清楚,不管你在系统制造的幻觉中看到了什么,那都不是真的,不要太贪恋虚假的世界,死去的人不会回来了。”
看似这话自相矛盾,实际上他是给了祁未两种不同的选择。
猎场开启了,被遮住双眼的祁未陷入一片黑暗。
他就在这片黑暗中茫然地行走,直到他的世界出现一丝光亮。
他循着那光一路向前,用双手拨散迷雾,看到了那个站在黑暗尽头的身影。
花知北向他伸出手,脸上依然挂着熟悉的笑容:“少爷,让我好等啊。”
看到他的瞬间,祁未再忍不住汹涌的情绪,泪如雨下。
面对情绪失控的爱人,无奈的花知北依然是那句话:“少爷,我是死了,不是不爱你了。”
祁未快步追上那人的身影,一把将他拥入怀中。
这久违的拥抱是微凉的,虚化的,不真实的,却能成为祁未心中的慰藉。
“这对我不公平……”
“嗯?冤枉啊,我可从来没有苛待过你。”
“我对你的了解大多来自旁人,这对我不公平。”
花知北拍着他的背,抬手指向自己身后的方向。
迷雾散去,一座正在建设中的老城渐渐显现出来。
花知北对他说:“来吧少爷,我带你走进我的过去。”
两人就像同居共处的两年里一样,神态自然地走在街道上。
这座北地城市春暖花开,被冰封已久的枯木抽出了新芽,满枝嫩白待放的花苞。
花知北双手背在身后,仰头呼吸着这熟悉的气息,惆怅道:“这是养育了我的地方,我就生长在这里,人生的前二十年都在这里度过,记得小时候姐姐就拉着我的手一次次走这条回家的路,现在,你可以带我回家吗?”
不由分说,花知北将他冰凉的手塞进祁未掌中,像个调皮的孩子似的,满意地看着那人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
花知北知道他为什么会迟疑,对于没能参与过自己前二十年人生的祁未来说,他不知道自己家在何处,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太可怜了……花知北想,如果自己还活着,一定也会这样怜惜自己的爱人。
“你们……父母都不担心你们被拐走吗。”
憋了半天,祁未才说了这么句尽量不显违和的话。
“那个年代民风淳朴,没什么人作奸犯科,家长都很放心,跟现在可不一样。单指太平这一点,我可是很怀念当年啊,所以为了维护这份我怀念的美好过去,我也成为了守护者之一。”
说到这里,花知北笑了,“现在想想挺丢脸的,从小到大,我的梦想都是要做个英雄。”
“你做到了。”
祁未望着爱人,难掩悲色,“你是这个世界的英雄,也是我的英雄……可我却辜负了你。”
祁未从没有将自己堕落成恶鬼,疯狂向人索命复仇的错归咎于任何人,他始终觉得是自己没能守住与花知北的约定,成为了那人不喜欢的样子,在泉下他无颜面对花知北,现在才会拼了命地在系统中找寻慰藉和真实感。
“不,我没有做到。”花知北眸光暗淡,满眼歉意,“我没能守护你,无论你的过去还是未来,我很抱歉。”
“不……”
“如果再让我重来一次,我还是会……”
话至此处,花知北突然被一种尖锐的电音打断,他叹气:“我没有资格做这种假设,也不能代替花知北本人给你任何承诺,因为我只是……只是由他残存的数据具化出的投影,我并不是他本人。”
或许是系统出了差错,理应自认为是花知北本人的模型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个虚幻又抽象的存在,在那一瞬间强制的停顿之后,将最真实的东西反馈给了祁未。
也正是这份真实让祁未彻底崩溃,“不!我不要什么真实感,我正是因为不敢面对他才苟且活着,拜托你,骗骗我吧……”
“抱歉,我没有学习过欺骗的相关指令,可以解释的更清楚一点吗?”
祁未将他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了眼前的虚拟模型身上,摸着对方跟他的爱人一模一样的脸,嘴唇颤动着,没能说出那个他最在意的问题。
之后,他就被容与强制唤醒了。
回到现实世界的他满身冷汗,身上所有的管线都被切断,他仍心有余悸。
“不好意思,这个模型还不完善,程序就是这样,会因为各种各样的BUG崩坏,我给你展示的只是一个Demo,接下来每周都会让它取得一点小进展,总有一天它会让你满意的。”
容与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对祁未的反应毫不在意。
他觉得自己接入系统去见林钦模型的时候表现得可比对方淡定多了,这情种果然还是忘不掉他不死的爱情。
后来容与兑现承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将更完善一点的模型展示给祁未,但对方却出乎他意料地一天天枯萎下去。
祁未变得越来越虚弱,测试模型效果的积极性也大不如前了,大部份时间都病在床上,只将窗帘拉开一条缝隙,等待天光降临。
终于,百里述忍不住了,逼问容与猎场系统的进展,这些日子祁未不再张罗把人塞进猎场里表演猎人抓猎物的游戏了,“寒鸦”的研究也随之停滞,他怎能不急?
容与如实回答了自己的情况,至于祁未究竟是什么情况,他不了解,也不想多说。
百里述向祁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如今他为了祁未组建了自己的势力“17”,手下的成员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特种兵,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前往金三角杀了亚示复仇,夺得“坤瓦”,将原本应该属于祁未的一切还给他!
祁未对此毫无兴趣,看着他凋零的样子,百里述甚至有种他可能命不久矣的感觉。
组织里的人都说他这是郁结于心,早前至少还有复仇这一件事支撑着他,能让他看起来像个人,一旦对此感到空虚或是无望,他就离死不远了。
百里述不喜欢听这种话,以前他还可以让说话的人闭嘴,可当祁未真的表现出了这种状态,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他哀求病床上的祁未:“主人,我承诺您所有的仇我都能帮您报,请您活下去,不要丢下我一人……”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祁未已然心灰意冷。
百里走后,他将容与叫到床前,让他最后一次展示了花知北的模型。
他问容与:“给你提供足量的数据,可以创造出我的模型,把它储存在数据库中,跟北在一起吗?”
“不是难事,林钦和向徊也是这样的。”容与瞟着他的神情,“你该不会是想……”
“死后的我,大概是不能见到他的。”
祁未叹气,鬓边花白的头发已经藏不住了。
他还很年轻,还不到三十,身体却随着心一起垂垂老矣。
大概是想做些挽留,容与问他:“为什么不亲自去做那些事呢,你明明想的不是吗?”
“我没法面对他。”祁未轻声说,“我辜负了他。”
“可你现在不正是想……”
容与觉得这人真是太怪了,一方面他想见死去的爱人,想的不得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辜负了爱人的自己不配去见爱人。
“这么纠结……可你找我来不也是为了见他吗?”
容与嘟嘟囔囔地把电磁贴片贴在祁未的太阳穴上,觉得不能指望这人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我是想,去找一个答案。”
祁未看着自己青筋虬结的双手,为自己的未来做着倒计时。
容与叹气,“那很遗憾,怕是要让你失望了,虽然我挺想让你觉得系统里那个花知北是你真正的爱人,在得到你认可的同时赚的盆满钵满,再给你致命一击,告诉你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替代你死去的爱人,把你逼疯逼死之后拿着你的钱逍遥法外,但我也得讲点职业道德。”
承认自己的无能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容易接受的事,他无奈道:“电脑里的那个程序不是花知北,如果你想向他本人发问,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祁未目光温和,压着喉间的呛咳,轻声说:“我知道。”
“再给我一次机会,也是给你自己和他一次机会吧。”
容与烦躁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把歪在鼻梁上的眼镜戴正,“我创造系统的初衷就是为了弥补遗憾,至少让我为你争取到最后一刻吧。”
激咳之后的祁未摊开手心,掌中攥着几缕血丝,“我的时间不多了。”
“你放心,我会让系统给你一个无限接近于花知北本人的回答,这一点我可以毫无负担地向你保证,但我想知道,如果这个答案并不是那么……嗯,让你满意的话,你会怎样?”
祁未淡然道:“我不会再做任何假设了,我会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你身上,就像当初我坚信北会救我脱离令人绝望的深渊一样。”
容与没有让他失望,三天之后,他将一个全新的模型交给了祁未。
“它的底层结构都是由花知北的记忆数据拼凑起来的,在它虚拟的身体里住着一个真实存在过的灵魂,希望与他共处的时光能减轻你的遗憾和痛苦,我保证最后它给你的结果无限接近于花知北本人,但请记住,他反馈给你的,也是你所倾注给他的东西。”
这一次,祁未在迷雾尽头没有看到爱人的熟悉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刚刚睁开眼的新生命。
全新的模型诞生于系统之中,被赋予了鲜活的生命,在这个虚拟的世界中,花知北实现了重生。
他在祁未的注视下一点点长大,按照他既定的人生轨迹读书学习,度过了他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成为了那个祁未无比熟悉的青年。
在系统模拟的人生中,没能参与过花知北过去人生的祁未早早加入到那人的生命中,成了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们像普通人一样正常地生活着,在雨后并肩走在布满落叶的林间小路,有说有笑地谈起某一首让人心动的曲子,在冬日的第一场新雪来时依偎在温暖的电影院里看一场有关勇士与恶龙的电影,然后醉醺醺地滚在同一张床上。
但祁未清楚地知道,眼前人不是心上人,他只是系统为了填平他的遗憾而制造出的幻影。
他面前的幻影也清醒地知道这一点。
花知北带着三分醉意与七分清醒对祁未说:“我想做英雄。”
祁未看似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嗯”,哽咽含在喉中,滚烫袭上眼眶。
花知北又重复道:“大英雄!保护世界和平的大英雄!”
“嗯,大英雄,你会做到的。”
你已经做到了。
被他亲眼注视着长大的花知北的幻影就在他眼前,好看的眸子笑得弯弯,却溢满了伤感,“但这个世界,一点都不真实。”
“只要你相信,它就是真实的。”
“我的大脑里没有关于死亡的信息。”
“有些记忆是多余的。”
“那对你的感情呢?”
祁未被这个朴实又高难的问题哽住了。
花知北用指尖描摹着祁未的面部轮廓,蜻蜓点水般在他的肌肤上跳动着。
“你刻意删减了我对爱情和死亡的记忆数据,在我诞生的那一刻,给我下达的第一条指令却是爱。”
“是这样吗?我不记得了。”
祁未说谎了,他记得的。
看到涅槃重生的花知北,他给对方的第一道命令也是哀求。
“爱我。”他说,“请你像从前那样,爱我。”
这对一个AI模型来说真的太难了,花知北检索了自己的数据库,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什么是爱?像对家人一样呵护、照顾、关心吗?
怎样去表达爱?牵手、拥抱?或者像这个男人一样,在绝望时亲吻他吗?
在时间的验证中,AI模型无数次通过花知北的记忆数据进行测算,最终得出了相同的答案。
“爱是牺牲,是付出,是为你奋不顾身,我愿为你献出自己的一切。”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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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