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轴缓缓地前行着,虞兰珠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忽然耳边传来了幽魂的声音,“刚刚你说燕王要杀你的时候,燕王就在你们身后的假山旁。”
虞兰珠猛地睁开眼睛,想起燕王不懂手语,又无所谓地闭上了眼睛。
只是刚合眼不久,马车忽然一顿,虞兰珠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前倾了一下。
待坐稳身形后,虞兰珠掀开帘子,发现马车前方有一群人正在打架。
里面有不少人,她竟然还都认识。
救了她的秦昭、孟文远,以及他们各自的好友,也赫然在其中。
因为夏无焉的关系,顺天府百姓皆知,秦昭和孟文远一见面就如同斗鸡般,即便不“切磋”一场,也要口头上互相“问候”一番。
没想到今日竟然联起了手。
看到秦昭、孟文远等人似乎占了上风,虞兰珠也就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
倒是白芷随手拉了个路人问他们为何打架。
这个路人正是明德酒楼的牛小伯爷,他开始还一脸不耐烦,当看清白芷身旁的虞兰珠,顿时眼睛闪过一丝看好戏的意味儿。
原来顺天府忽然起了一股奇怪流言,说虞兰珠是故意在龙舟大比现场落水,就是为了讹一个青年才俊做冤大头。
哪知龙舟大比竟然混进了秦昭和孟文远两个纨绔。
现在整个顺天府都在议论,虞兰珠到底该“花”落谁家。
马小侯爷建议秦昭跟孟文远斗上一场来决定。
秦昭和孟文远岂听得这等冷嘲热讽。
当即就和马小侯爷干了起来,然后他们各自的好友也加入了其中。
听牛小伯爷讲完来龙去脉后,虞兰珠饶有兴致地让白芷追问,“牛小伯爷,你还没说规则呢?”
牛小伯爷吞吞吐吐了半天,就是不肯说。
虞兰珠凉凉一笑,自顾自地比划出了理由。
“莫不是愿赌服输,输了的一方,就把我娶回家供起来。”
白芷看懂了她的意思,脸上又气又恼。
姑娘怎么如此自轻!
虽然心底难过,可她是姑娘的声音,因此她又如实地向牛小伯爷,转达了姑娘的意思。
牛小伯爷当即竖起了大拇指,“虞姑娘聪慧,不减当年啊。”
虞兰珠悠悠地斜了他一眼。
牛小伯爷当即双手抱头。
实在是被打怕了,只要看到虞兰珠斜着眼睛看人,就不由自主地保护重要部位。
虞兰珠缓缓收回目光,继续看向前方的混战,“我记得小伯爷跟马小侯爷是知己,如今知己有难,小伯爷怎不前去帮马小侯爷一把?”
“先说秦小公爷,威猛不输于虞姑娘,再者孟小侯爷,智谋不逊于炎世子,就是他们二人的好友,果断也不弱于宁佥事啊,在下身娇体弱,实在有心无力啊!”
虞兰珠微微挑了挑眉头。
威猛、智谋、慓悍这三个词,牛小伯爷用得很言不由衷啊。
他大概真正想用得是,凶恶、诡计、手黑。
还有,他牛小伯爷皮糙肉厚堪比牛皮,半点儿也无愧于他的姓氏,也配碰瓷身娇体贵?
想当年在金陵的时候,一帮勋贵子弟屡屡挑衅于她,每回惹得她动了真怒,牛小伯爷就被同伴们第一时间推出来当盾牌。
此时马小侯爷没了牛小伯爷的助力,很快就败像已露。
他身边帮忙的好友一个接一个地被扔出了混战中心,到最后就只剩他一个光杆儿将军了。
面对秦昭捏着指节步步逼近,虞兰珠注意到马小侯爷的目光往牛小伯爷的脸上定了一瞬间,眼底似有告别之意。
正当她略感蹊跷时,幽魂的声音淡淡响起,“姓马的想死在顺天府,姓牛的肯定不会掺和,他还没活够呢。”
金陵跟燕北的战争已经避不可免,打仗多少需扯一张大旗,也就是师出有名。
赵沉性格坚定果断,旗号无非就是一条——清君侧。
赵烬考虑周全,每次做事之前喜欢做多手准备,给叔叔赵沉网罗了一堆罪名。
马小侯爷是皇帝派到顺天府,代表的是朝廷意志,如果死在顺天府,特别是赵沉的铁杆儿支持者手中,就足以证明赵沉怀有不臣之心。
其实赵沉的罪名已经多如牛毛,多一个故意杀害朝廷命官似乎也无所谓,但是牵连到秦昭可不行。
想明白这一点后,虞兰珠立刻对混战中的秦昭大声喊道,“秦昭!”
大概是太过着急,她甚至忘了患有哑疾一事儿,竟然喊出了自失声以来的第二句话。
她第一次开口,即将沉入黄河的时候,因为强烈的求生欲,她对着秦昭的背影喊过他的名字,只是被淹没在两岸百姓嘈杂的喧闹声中。
此时秦昭正欲向马小侯爷挥拳,听到一声嘶哑中带着焦急的呼唤,仿佛若有所感地看向了虞兰珠。
虞兰珠此时已经反应过来,说得不如白芷翻译得快。
“小公爷莫要冲动!”看出虞兰珠的焦急,白芷一边看着虞兰珠的比划,一边飞速传达她的意思,“马小侯爷想寻死!”
秦昭正疑惑间,马小侯爷趁机往他脸上揍了一拳,痛得他随即就想还马小侯爷一肘击。
但想到虞兰珠的警告,虽然不知道哪里有诈,他还是凭借着一股直觉,克制住了冲动。
没想到,马小侯爷反而直直地撞了过来,其腹部刚好撞在了他的胳膊肘上,
紧接着,马小侯爷就在秦昭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大口大口地吐起血来。
众人都被眼前一幕惊住了,马小侯爷的人则趁机大喊道:“出人命了,秦昭把少爷打死了!”
虞兰珠见状,一个手刀劈晕了牛小伯爷,紧接着扒开吵闹的人群,制止了想要背起马小侯爷的秦昭。
因八年前的遭遇,她对周造始终存有几分警惕之心,可她对周造的医术却又是相当信服的。
所谓知己知彼,因此就跟着周造学了些医术。
看了看地上泛黑的血,虞兰珠就判断出马小侯爷是中毒,当即对着秦昭比划,“他是中毒,拿粪汁来。”
秦昭不懂手语,白芷连忙传达了虞兰珠的意思。
“我知道哪有。”白芷话音刚落,人群中就立即有人自告奋勇。
虞兰珠没有理会,坚定地看向已经起身的秦昭,“必须秦大哥你去。”
她倒不是有意为难秦昭,良禽择木而栖,比起金陵富有九州之地,燕北的赢面儿实在太小,因此燕北心怀鬼胎的人太多,万一有人在粪汁加料就不妙了。
她能信的人只有秦昭。
因为郑国公肯定要跟赵烬斗到底的。
赵烬其实是庶出,他的母亲也并非先太子的正妃,仅仅是良娣扶正罢了。
先太子的嫡长子是郑国公嫡长女,也就是秦昭的同胞姐姐所出,后来因一场风寒夭折。
太子妃承受不住打击,也在一个月内香消玉殒,去世那年还不过二十岁。
当时京中传言太子妃和世子死得蹊跷,怀疑是当今太后所为。
只是先太子子嗣单薄,所以就不了了之。
好好的闺女和外孙不明不白地死了,郑国公府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为了讨回公道,哪怕是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郑国国府始终坚定不移的站在赵沉的一方。
“你们留在这里,听虞姑娘吩咐。”没有等白芷翻译,秦昭不知为何一下子就看懂了虞兰珠要表达的意思,他没有丝毫犹豫,快速叮嘱了好友之后,当即就冲出了人群,
虞兰珠本以为还会费些许口舌,没想到秦昭一点儿抵触也没有,对她亦是全然的信任。
她默默收回目光,在马小侯爷直眉瞪眼中,随手卸去马小侯爷的下颌。
虞兰珠又不客气地使唤起李益、孙缺,“二位去找些牛乳和豆腐,越多越好。”
听了白芷的转述后,二人对视一眼,当即点头而去。
此时有人走上前来,“虞姑娘,有没有在下可以搭手的?”
来人相貌斯文,一席月白色云纹团花直裰,衬得他越发眉目温润,几乎很难让人将他跟刚刚在混战中专敲人闷棍的孟文远联系起来。
虞兰珠倒不会为其外表所骗,当年在金陵的时候,她跟嫡母的侄儿宋词有嫌隙,隔三差五就打上一场。
孟文远是宋词的狗头军师,时常给宋词献些肚子的坏水儿,让虞兰珠吃了不少苦头。
望着孟文远脸上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虞兰珠仿佛忘记了两人曾经的不快,唇角扬起了一抹笑意,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白芷看明白了她的意思,“孟公子来得正是时候。”
孟文远闻言,立刻做出了听吩咐的姿态。
虞兰珠当即比划了起来。
孟文远亦不懂手语,只是在看到她有个吹气的动作,心底有些怪异。
白芷忍着笑,转述了虞兰珠的意思,“我记得孟公子懂渡气之法。”
孟文远:“……”
虞兰珠落水被救上来的时候,肺腑里积了许多水,眼看着就要被活活憋死。
他虽然懂渡气之法,但不想亲自施救,同时也不忍虞兰珠丢掉小命,就指导秦昭用渡气之法救她。
看到孟文远一脸呆滞,虞兰珠不由哈哈一笑。
本来秦昭给她渡气渡得好好的,他忽然来了一句,“秦昭,我看你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要不我来替你?”
小小地出了口气,虞兰珠便大度地摆了摆手,“哈哈哈,开个玩笑。”
现在马小侯爷满嘴毒血,让孟文远行渡气之法,说不定非但救不了马小侯爷,孟文远都得搭进去。
环顾了四周一圈儿,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虞兰珠脸色为之一正,对着孟文远比划,“现在鱼龙混杂,我怕有人趁乱浑水摸鱼,还请孟公子为我护卫。”
白芷转述的话语刚落,马小侯爷的两个小弟就哭天抢地地扑了过来。
虞兰珠此时是蹲在地上的,当即抓住其中一人的脚踝,随手就伦出了人群。
她的动作轻松而随意,仿佛扔得并非是一个七尺男儿,而是一个萝卜。
见到这一幕的人无不目瞪口呆,原本嘈杂的环境竟然出现了一瞬诡异的沉默。
孟文远见状,嘴角抽了抽,想起了当年被扔到树上之前的失重感。
他很快回过神来,带着好友,七手八脚将围过来的人全部扔了出去。
秦昭办事麻利,很快就提了一只恭桶走来。
所到之处,行人皆捏着鼻子退避三舍,迅速为其让出一条路来。
秦昭倒是没有任何包袱,在众人揶揄嫌恶的目光中,面带痛苦地提着恭桶跑到虞兰珠身边,问:“虞姑娘,直接灌吗?”
虞兰珠捂住鼻子,用力点了点头。
“虞姑娘你离远点儿,别熏到你了。”秦昭一边叮嘱着虞兰珠一番,一边蹲到马小侯爷的身边,从恭桶掏出一个勺子,舀了一勺新鲜金汁,捏着他的下巴,囫囵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