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 第1章 第一章 夜话

“这下燕王妃可放心了，这胖侄女儿正愁找不着门当户对的人家接手呢，结果秦昭和孟文远就撞了上去。”

“谁让他俩的龙舟落到了最后面，技不如人，只能自认倒霉喽。”

“不过这虞胖子虽然一个顶俩，可毕竟不能分成两半儿，秦昭跟孟文远都跟她有了肌肤之亲，到底该谁负责呢？”

“应当是孟文远吧，他爹虽然是侯爷，但哪里拧得过秦昭的国公父亲，投胎水平不行，这盆软饭，孟文远不吃也得吃啊。”

“牛兄此言差矣，孟文远只是搭了把手，帮着秦昭把她抬上船而已，秦昭可是连亲了虞胖子好几十口！”

“咳咳咳，马兄，那叫渡气，是救治溺水之人的常用之法。”

大周顺天府，明德酒楼的雅间正议论纷纷，两个八卦闲人眉飞色舞，讨论着两天前燕北龙舟大比现场发生的一庄儿趣闻。

龙舟大比顾名思义就是龙舟比赛，本来北地并不流行龙舟比赛，只是北地身份最为贵重燕王来自帝都金陵，金陵乃水乡，常常举办龙舟大比，赵沉来顺天府就藩以后，把这个风气带了过来。

他每年会在正夏的时候举行一次龙舟大比，由于参加大比的选手皆是北地排得上号的青年将领，因此不光有北地的众多达官贵人观看，还吸引了无数百姓跟风看热闹，每年现场可谓人山人海，是北地的一大盛事。

两天前正是今年龙舟大比的日子，共有二十只船队参塞，每支船队有三人，合力驾驶一条细长窄船，从出发点划到无定河和黄河交汇处，然后又原地返回，最先回来的船队即为获胜者。

就在大比要结束的时候，河道中突发了一场微型的地龙翻身。

因为仅仅震动了一下，河道就恢复了正常，现场的人基本上只是受了些惊吓。

唯有燕王妃的侄女虞兰珠，因想吃一尾跃出水面的金色鲤鱼，不顾危险趴在栏杆想抓鱼，结果被震到了无定河里，并随着暴涨的河水一路往下游冲去，以致于画舫的侍卫连救援都来不及。

也不知该说这虞兰珠运气好还是坏。

说她运气坏，那也确实坏，整个龙舟大比现场数万人，就她落了水。

若说运气差，也还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

每年大比只有二十只船队参赛，整个北地人才辈出，六十人参赛，自然是优中选优。

要么是有口皆碑的勋贵之后，比如威远侯嫡次子张烈，要么就是军中声名鹊起的青年将领，比如燕王的贴身护卫宁婺。

但今年是个例外。

因为草原蛮族近来蠢蠢欲动，北地的优秀儿郎大多都去宁夏卫建功立业了，因此今年大比的“青年才俊”难免掺了些水分。

其中水分最大的有两位，一位是郑国公独子秦昭，另一位则是淮安侯嫡子孟文远。

此二人乃顺天府最大的两个纨绔子弟头头。

一个成日带着小弟，在酒楼茶馆走鸡斗狗，丝毫不思进取。

一个虽然有几分文才，但生性风流，一直过着浪荡的颓废生活。

这两人都是游手好闲之辈，身边的狐朋狗友自然也是疏于锻炼，故在本次龙舟大比中，两人所率的龙舟“不负众望”地包揽了倒数第一和第二。

更令人笑掉大牙的是，本次大比倒数第三都返回终点的时候，两人所率的龙舟才刚从无定河下游返航。

而虞兰珠因贪睡的缘故，导致所在的画舫姗姗来迟，发生地龙翻身时，画舫刚好行驶到无定河上游。

她被汹涌的急流带到下游，正快要被溺死之际，被本次大比排名倒数第一的孟文远及两个狐朋狗友发现了。

所以说她运气好呢，要是本次龙舟大比都是以往的水准，龙舟们早就全部返回终点了，根本就来不及救她。

但孟文远生性好美色，自然不想娶顺天府胖得数一数二的虞兰珠。

而他脑子活泛，看着前方龙舟上因战胜他而得意洋洋的秦昭，当即喊了一嗓子，“夏无焉落水里了！”

夏无焉乃顺天府的大美女，也是秦昭的心上人。

秦昭本就不学无术，公认的没脑子，全凭本能行事。

听到心上人落水，当即脑子发热，一刻也不带犹豫，当即从龙舟一跃而下。

当发现货不对板，已经为时已晚，秦昭无奈“救”下了虞兰珠。

不过祸水东引的孟文远也未逃得一劫。

之前说过虞兰珠是顺天府数一数二的胖子，秦昭那个疏于锻炼的体格岂能救得了虞兰珠？

加上孟文远都不够。

两人的狐朋狗友其实也搭了手，只不过跑得比孟文远和秦昭快。

救完人后，四人抢了一只龙舟，就逃之夭夭，丝毫没有带兄弟一起跑的想法。

秦昭和孟文远因为救人，已经耗尽了体力，根本无力在水里坚持。

何况虞兰珠溺水，此时正昏迷着，生死未卜。

二人只得硬着头皮挤上了附近最后一只、被虞兰珠占据了一半空间的龙舟。

……

燕王府，兰亭苑。

被牛马二人大肆嘲笑的虞兰珠则刚从昏迷中醒来，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酸痛无力，像马车来回碾过一般。

尤其是左掌，仿佛被利斧从中劈成两半，剧痛难言。

她看着包得严严实实的左掌，想到在水中脱力的那一幕，不由地自嘲一笑。

顺天府一年一度龙舟竞渡的日子，那可是燕北的一大盛事，但虞兰珠来顺天府六年了，却一次也未参加过。

她十岁之前生活帝都金陵，那里是出了名的水乡，每年都要举行好多回龙舟大比，天子脚下人烟繁盛，每回龙舟大比规模皆不弱于燕地，龙舟竞渡对她来说，实在没有什么看头。

这次心血来潮，起了见识一下的心思，没想到却遭遇地动落了水。

不过她还算命大，到底还是捡回了一条命。

守在床边的白芷发现她已经醒了，一向平稳无波的脸上露出些惊喜。

不过她素来情绪少于外露，很快又恢复成淡然模样，立即轻声道：“姑娘，周造说你此次用力过度，导致元气大伤，一定要注意休养，切不可再逞强用力。您已经昏迷了一整天，到现在还未曾进食，是否要吃些东西？”

虞兰珠的左手原本就被一剑贯穿过，伤口由内而外地反复溃烂，整整养了两年才看似愈合，只是每逢阴雨天气，左手就如同有数只蚂蚁在骨头里啃噬，刺痛中带着难以形容的痒意，折磨得她苦不堪言。

可此次落水，左手的旧伤再次加重，痛苦更胜往日许多。

虞兰珠哪里还有胃口吃东西。

对着白芷摇了摇头，她又艰难地抬起右手，比划着想要坐起来。

虞兰珠患有哑疾，平时全靠手语交流。

白芷来到她身边已有七年之久，立刻会意，上前轻松地将她扶起，让她半靠在拔步床的花板上，紧接着又从拿来一只软枕塞入她腰后。

虞兰珠看了眼白芷青白的面容，猜出她至今未曾休息过，便让她前去休息。

白芷知道她的好意，并未逞强推辞，对着屋内的众多侍女细心交待之后，才快步离去。

目送她走出门外，虞兰珠刚转头望向拔步床前的影子，一个气度雍容的女子如众星拱月般逶迤而来。

来人正是虞兰珠的姑姑，也是燕王的正妃虞岚，她年近三十，正是一个女人容色最盛之际。

乌泱泱的鬓间插着两只口衔珠结的金凤，外罩红色轻罗大衫，配着织金云霞钑凤纹霞帔，内里套着桃红色金秀团凤纹鞠衣，富贵逼人的衣饰与她那秾丽五官相得益彰。

“谢天谢地，我的兰珠终于醒了。”虞岚面上带着欢喜之色，屏退屋内所有的侍女快步走到床前，当看到她那疏离冷漠的目光，虞岚神色顿时黯淡下来。

可她很快又提起笑容，顺势拉起了虞兰珠完好的右手，语气带着后怕和激动，“兰珠，这次万幸有你，不然炎哥儿就危险了。”

虞兰珠当时虽然掉到了船外，可左手却抓住了船舷的栏杆，虽然左手有旧伤，可她自幼天生神力，完全足以支撑到画舫侍卫们的救援。

只不过她的右手还抓着即将落水的赵炎。

赵炎可是不输给她的胖墩，她那残破的左手根本就支撑不住两个加起来快四百斤的胖子。

在即将支撑不住的时候，虞兰珠将赵炎扔回了甲板，自己却因力气耗尽，落入了水中。

听着虞岚絮絮叨叨的关心，虞兰珠神情冷漠地抽回了手。

虞岚神色再次黯然下来，小心翼翼地询问道：“那姑姑就不打扰你了，等你休息好了，姑姑请周大夫来给你看看可好？”

虞兰珠敷衍地点了点头，余光却瞟向了燕王妃的身侧，那里正飘着一个跟燕王妃年龄相近的陌生女子。

更令她奇怪的是，女子的容貌不但跟姑姑燕王妃有四成相似，还跟她的母亲宁绾有六成相似。

虞家祖上有鲜卑血统，姑姑的相貌自然带着虞家人浓墨重彩的昳丽，身量丰满持重，宛如奢华夜宴盛放的牡丹，大开大合地展示着自己的美，无论你喜不喜欢，都无法否认它的国色天香。

母亲虽是地地道道的北人，却生得弱柳扶风，就像饱经江南春色浸润的百合，娇怯地摇曳于晨风雨露之中，悄无声息地侵入你的心头，当你察觉之时，它已经在心中落地生根。

姑姑跟母亲都是世上难得一见，并有着强烈个人特质的绝色美人。

但二人的风格截然相反，一个明艳动人，一个风致楚楚。

若是兼有两种美，反而容易丧失辨识度，泯然于众多美人之中。

眼前的女子却将两种互不相干的美融合得极为巧妙。

轮廓既有姑姑浑然天成的立体，五官又如母亲般精雕细琢。

容貌整体偏清丽，却第一眼就能让人感到惊艳，并且是越看越让人无法自拔，有一种颠倒众生的妖异之美，可以说是虞兰珠生平见过容貌最盛的女子。

可是虞岚却仿佛看不见般，连个眼神都未施舍给她。

女子见到虞兰珠的目光，似乎觉得很有趣，静静微笑起来。

虞兰珠瞬间生出了头晕目眩之感，迷迷糊糊中听到那女子说：“不用试探了，你姑母确实看不见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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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01章 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