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是到凡间办事,但实际上沈怀清一个字都没有跟我透露。是除妖降魔,还是替天行道,亦或是考察民情我是一概不知,至于为什么沈怀清十分嫌弃我却还要带我来,我就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但一想到自己还有罪状书的把柄在他手上,我还是生生地将这些疑问都咽回了肚子里。
苗岭的村寨城镇傍岭而建,大致沿着其山脚和山麓,陵光君带着我和沈怀清穿过树林,来到了苗岭深处,这里相比于外围,人烟更加的稀少。我们在一家客栈落脚,也终于弄明白了这里的情况。
七年前,苗岭中的每个人一夜之间都得到了一条白绫,上至古稀老人,下至襁褓幼童,众人皆不明所以。但此地大多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从天而降得到了贵族才能买起的丝绸,自然喜不自胜,因此并没有人在意追究。
直到那年的七月初五,某个村子里的一个男子的白绫莫名得变成了红色,第二天男子妻子的白绫也变成了红色,两人觉得不大对劲,便去求助了当地的巫女,巫女得知后认为绫缎不祥,要他们赶紧将其或掩埋或扔掉,夫妻两人照做了。
然而第二日,便有村民发现那一家三口暴毙于家中,而那孩子的白绫也变成了红色。
第二年同样的时间,相同的事情发生了,并且人们发现白绫无论以什么方式都没有办法消失,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第四年。
“可是,这明显是妖术所为,为什么当地的土地和城隍却都毫无察觉呢?”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打断了陵光君。
后者倒是并不在意被我打断,耐心地解释道:“当地唯一供奉的只有土地,他们有自己信仰的巫教,而七日前我收到天界的消息赶到这里时,发现土地擅离职守,对此地的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所作为,便‘请’他去雷部喝茶了。”
“所守地域出现问题,无论因何而起,此地大大小小的神仙都会因失职而受到惩戒,这土地想必是不想受皮肉之苦,才不敢上报天界的。”沈怀清分析道。
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这么说来,当初我那封罪状书,不仅是因为我现了真身,还有我失职的原因咯?”
沈怀清睨了我一眼没说话,陵光君则饶有兴趣的看看我又看看沈怀清,似乎很是好奇。
我倏地反应过来低下了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继续。”沈怀清道。
陵光君眼看我俩都没有解释的意思,便不情不愿地讲了下去。
第四年临近七月的时候,整个苗岭上下人心惶惶,谁都不知道今年死神会光顾哪家。
此时苗岭最有声望的巫女站了出来,宣布只要将第一个白绫变红的人找出来进行火祭,便可保全家相安无事。
火祭,即将生人绑在绞刑架上,在巫女做法后,活活烧死。进行火祭之人全程不可说一句话一个字,甚至在燃烧的过程中都不可以叫出声,否则将前功尽弃。
当地的人十分信仰巫女,即便火祭听起来残忍无比,可是为了家人的安全,众人便按其说的照做了。果然,那一年的七月初七平安无事。
我察觉到一点不对劲,若是妖邪作祟的话,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吗?又是祭祀又是一年一度选日子的。
沈怀清瞳孔一缩,沉声问:“那个巫女,你有没有调查过?”
陵光君表情有些复杂:“自然查过,苗岭的巫女都是世袭的,我专程查了一遍她的族谱,发现……”
“发现什么”我追问。
“她是某位上神之后。”
我大吃一惊,沈怀清也是一副讶然的表情。
正沉默间,房间里的蜡烛倏地灭了,只剩下我们桌上的一根苟延残喘。
光线十分的暗,两人不知道为什么齐齐地盯着我一言不发,蜡烛照着沈怀清和陵光君的脸,气氛诡异非常。
我被他们盯得心里只发毛,艰涩地开口想说句话,只是还没出声,就见陵光君食指比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与此同时,我忽觉身后一凉,似乎有个软软长长的东西贴上了我的后背,一点一点地滑动着。
我泫然欲泣地看着对面的两人,传音道:“两位上仙,别光顾着看热闹啊!”
沈怀清没说话,陵光君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符纸,轻轻地坐起身,似乎要有所行动。
果然关键时刻随便谁都比沈怀清靠谱!
那东西已经蹿到了我的肩膀,我自觉几百年的鸡皮疙瘩都要在今天掉完了。陵光君和我对视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张符纸拍到了我的脑门上,然后我就不能动了。
我:???
不是应该贴那东西吗?陵光君是眼神不好吗?我心中腹诽。
陵光君这一贴似乎惊动了我背后的东西,符纸甫一贴上,身后冰凉的感觉瞬间就没了,我眼珠一转,只觉得身侧两阵小风呼啸而过,再定睛一看,对面的沈怀清和陵光君都已经不见了。
喂!好歹把我放开再说啊!
就这样,空荡荡的房间便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而我呆若木鸡地坐在凳子上一动不能动,真是比受沈怀清嘲讽还痛苦。好在他们一走,屋子里的蜡烛便都尽数亮了起来,至少不像之前那般幽暗诡异了。
忽然房门被大力地撞开,伴随着□□倒地的声音。我心中一凛,莫不是有妖魔趁虚而入
“谁!”
却听身后一阵痛苦地喘息,“别、别害怕……我不是、不是坏人……”
废话,哪里有坏人主动承认自己是坏人的不过听声音,稚嫩轻柔,似乎是个小女孩。
身后一阵衣服摩擦地板的摩挲声,随即“啪”得一声,房门被关上了。
“你是谁?别躲在我背后!”沈怀清和陵光君都不在,我又不能动弹,因此十分警惕。
脚步声从身后由远及近,一个身影渐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来到了我面前。果然是个小姑娘,看样子大致七八岁的样子,穿着褴褛不堪的粗布麻衣,脸色苍白,一双眼睛无神而疲惫,整个人很虚弱。
小女孩低着头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低声道:“姐姐,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我见女孩楚楚可怜的模样,瞬间同情心便泛滥成灾。
“当然可以,坐吧坐吧,桌上有水,渴的话就自己倒。”
小女孩闻言轻轻地点点头,手撑在桌子上双脚一点爬上了凳子,乖乖巧巧地坐了下来。
我看着女孩一言不发,似乎是有心事,便问道:“你大半夜的怎么不睡觉?为什么跑到我的房间里?”
小女孩低着头吸了一下鼻子,“我们家欠了别人很多钱,娘亲一直在努力偿还,但是却怎么都换不完,今天他们上门讨债了,娘亲拦不住他们,就让我先跑出来了。”
小女孩一边说着,一边用袖子无声地抹眼泪,如此听来,想必这个女孩是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她母亲独自一人面对那些讨债之人,多半难逃一劫……作为神,天生就拥有悲悯之心,见此情此景,我心里也跟着不大好受。
“你不要太难过了,姐姐这里有一些碎银,你拿去能好过一些。”
神是不可以干涉人间事的,每个人都有既定的命数,我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谁知小女孩却摇了摇头,“谢谢姐姐的好意,可是我娘亲说不可以随便拿人家的东西,我拿了的话她会不高兴的。”
我闻言一时语塞,也不好再劝她。仔细看来,这小女孩虽然年纪不大,但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面容沉静,生生地透露出一点大人的成熟,果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姐姐……”小女孩突然抬起头,幽幽地看着我,眸子里没有一点神采。
我愣了一下,“怎么了?”
“你是鬼吗?”小女孩指了指我的额头,“为什么要贴一张符”
我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啦,姐姐在和朋友玩一二三木头人呢,他们肚子饿了出去吃饭了,一会儿就回来哈哈哈……”
总不能跟人家小姑娘说我是被某个眼神不好的神仙给定住了吧……
“哦。”
小女孩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姐姐,你相信有神仙存在吗?”
这问题正中我下怀,作为神我当然有发言权。我立刻来了精神,肯定道:“当然相信啊!神是人类的庇佑,只要你做一个善良正直的人,神仙就会保护你的!”
小女孩听了却没有很大的反应,那双眼睛如同一眼深井,幽暗而没有波澜。
“那么,神仙会犯错吗”
我一怔,点点头,“当然会啊,神仙犯错可是要受很严重的刑罚呢。”
莫名的,我越说越没有底气,那小女孩的眼神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我总觉得她有些奇怪,但是仔细一看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这样想着心里竟然有些害怕,但我立刻转念一想,一个神仙被个小姑娘吓着了,未免太可笑了!
“谢谢你姐姐,我该离开了,打扰了。”女孩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跳下了凳子,匆匆地朝门口走去,看起来有些着急。
“可是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啊?”我急忙叫住了她。
小女孩脚步声一停,继而轻声道:“没事的,我娘来接我了。”说完便推门离开了,我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女孩已经跑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