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突然下起了小雨。
雨丝像连绵的细线从空中撒下,城市的霓虹灯亮起,雨夜中满天都是朦胧的彩色。
南江街道的派出所,七八个少年被警察带进了大厅。
已经是晚上九点,除了执勤的工作人员,其余要不就是在出任务,要不就早已回到了家中。
许建国和师兄杨斌刚复盘完白天发生的某小区电瓶车偷盗案,准备休息一会儿时却听见楼下异常的热闹。
在楼下几声呵斥声中,杨斌说:“又是那帮学生。”他低下头,叹了口气,又像是早已习以为常。
许建国刚调过来工作,知道派出所附近有一所中学,可前些年并没有这样厉害的打架斗殴事件。
他收好笔记本,说:“我下去看看。”
刚走几步。杨斌叫住他说:“下去看了就早点回去吧,这么晚了,岁安一个人在家不安全。”
许建国说:“在她干爸干妈家,她干妈念叨好几天了,今早送过去了,估计是不回家了。”
杨斌笑着说:“这样啊,那行,你快去快回,我们尽量早点收工。”
楼下,七个少年分成两堆,左边三个,右边四个,都抱头蹲在墙角。
年轻的警察拿着笔录单说:“你们几个,谁先说?”
右边一个男生举手说:“我先说,是他们先动的手。”
左边一个男生说:“你放屁!”说着他情绪有些激动,站起来又要去打对面的人。
警察见状立马将他拉回去并警告说:“这里是派出所,不是刚才的小巷子!太不像话了!”
听完后,男生默默蹲回去,但依旧一脸不服气。
许建国刚好下来,青年警察看到他后礼貌地说:“许警官,您还没回家呢?”
许建国笑了笑说:“准备走了。”说完,他看了一眼蹲在墙角的几位少年。
他们中一些穿着蓝白色校服,一些穿着颜色样式不一的短袖,但每个人的衣服上多少都粘着些泥土,更狼狈的脸上还挂了彩。
青年警察姓陈,来派出所的这几个月,学生打架斗殴的案子全让他碰上了。
许建国问:“他们怎回事?”
小陈答道:“放学后不回家,在巷子里约架。刚好被巡警碰上了。”
“那这一般都怎么处理?”许建国问。
“情节较轻的,我们一般是口头教育,写检讨,等家长来接。”小陈回答时心里多少有些忐忑,虽说许建国已经好几年没工作,现在回来和他一样像是新人,但是一连几年不在单位,单位还能一直留着位置给他的人,一定是又本事的,他怕自己的回答又不妥当的地方,便问:“那您怎么看?”
许建国看出他的紧张,拍着他肩膀:“就按你说的办。”他打消小陈地顾虑说:“你不用怕我,好几年没处理案子,我现在也是新人,一些想法和思路还是要和你们年轻人学习。”
“许警官,其实我早就听说过您,您当年在刑警队处理案子特别厉害!”小陈忍不住夸赞。
“好多都纳入我们那个实践教材里了,后来听说您不做警察了,”他有些遗憾,“但是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碰见您。”
许建国摆手说:“能为群众解决问题那才是有真本事。”
说完他叹了口气,回头仔细看了看蹲在墙边的学生,左边第三个他觉得眼熟,但又有些不敢认。那男生也看他,心里的到一个答案后又迅速躲开他的视线,低下头。
许建国确认那就是路怀峥,朋友路阳的儿子。一年没见,路怀峥长高了不少,但面容上没有太大改变,只是褪去了一些稚嫩。
本想过去和他交谈,但却被杨斌急忙叫上楼,说是自己发现了新线索。
外面的雨下大了,所里陆陆续续来家长,一声声责骂中他们又带着孩子离开。
接近凌晨,雨停了。
许建国下楼时,发现路怀峥还蹲在墙角。他低着头,有着明显的困意。
大厅里没人,许建国把他叫醒,问他:”怎么还没走?”
路怀峥不说话。
许建国说:“你家长呢?”
路怀峥依旧不答。
许建国把他拉起来说:”来会议室。”
两人单独去了会议室,路怀峥坐在他对面,一番拉扯他的困意少了许多。
许建国问:“你爸妈呢?”
路怀峥答:“没联系。”
许建国:“为什么不联系?是他们不管你?还是你不想打电话?”刚问完,刚才那位青年警察推开门后看到陆怀峥,质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再抬头往里看,看到许建国后很是抱歉地说:“许警官?我以为您回去了,所以没敲门,以为是这小子偷偷跑进来的。抱歉啊。”
许建国说:“小陈啊,没事。你赶紧回去休息吧,这个孩子我认识,剩下的我来处理。”
小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那怎么行呢?您家里还有孩子呢?”
“岁安在她干妈家,没事的。”见小陈还是不走,他再说道:“回去吧。”
语罢,小陈这才离开。
随后他继续询问路怀峥。
“为什么打架?”
路怀峥答:“看不惯。”
“然后就动手了?”
路怀峥答:“是。”
许建国本想以长辈的身份教训他几句,但多年不见,他并不了解现在的路怀峥,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他把手机递过去,说:“和你父母打电话。”
路怀峥不为所动。
见状,他只能自己拨通了好友路阳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路阳还没有休息,接到许建国的电话,他很开心。
还说,岁安在他那里很好。
回归正题,许建国说:“老路,你儿子在我这儿,你赶紧过来一趟。”
听到这句话路阳脸立马黑了,面对老朋友,他还是开玩笑说:“你女儿还在我这里呢。”
许建国说:“没和你开玩笑,南江派出所,赶紧过来!”
挂断电话。
会议室里十分安静,两人面对面坐着,没有话可聊。
许建国问:“饿不饿?”
他不答。
许建国说:“长大了,话还变少了?我记得你小时候能说会道,经常把岁安逗哭。”
路怀峥听到“岁安”这两个字,眼神不禁愣了下,随后又满不在意地说:“不记得了。”
许建国说:“是,你现在快比我高了。”
路怀峥没接话。
许建国说:“趁你爸还没来,咱俩再聊会儿,我拜托你一件事。”
路怀峥疑惑:“什么事?”
“岁安要回学校上课了。她的情况你知道,她姑姑虽然在学校,但不能时时刻刻盯住她,我希望,你能照顾下她。”
路怀峥调整了一下坐姿,收起了刚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我为什么要照顾她?”
许建国没有解释,而是摆出长辈的“架子”说:“就几个月,让叔欠你一个人情。”
大厅里的喊话声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许建国打开门说:“这边。”
路阳一见到路怀峥便忍住抬手去打他,许建国拦住他说:“这里不许打人啊。”
路阳这才作罢。
两人在会议室里聊天,路怀峥去了外面。
路阳坐下的第一句就是:“他这次能不能拘留几天?“
许建国以后,他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还有父亲巴不得把儿子送进警察局?
路阳继续说:“我和你说,他我是管不了了,这一年没少惹事,之前就算了,这次你在,你看看能不能把他送进去。”
许建国说:“注意言辞。”他警告:“你这犯法。”
许建国问:“才一年不见,怎么会变成这样?”
路阳也疑惑,自从许岁安出国后他就变了一个人,还学会打架和逃课,成绩也一落千丈。
许建国把保释单递过去,看着路阳签下,他说:“怀峥是好孩子,我看肯定有你的错。”
同一时间,大厅里,许岁安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眼底藏着些许困意。
许岁安看到路怀峥从会议室里出来,脸上露出笑容,高兴地向他挥手。
路怀峥嘴角微微一颤,顷刻间他的内心汹涌又温暖。
许岁安站起来走向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果,递给他说:“吃吗?”
路怀峥没有接,许岁安便硬塞给了他,然后拉着他到旁边坐下。
她笑着说:“这个味道好吃。”随后自己又拿出一颗,撕开糖纸,把糖含进嘴里。
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过了。
许岁安说:“路怀峥,你和他们打架不疼吗?”
路怀峥没答,他心里想,怎么会有人问这么傻的问题?打架当然疼,三岁小孩都知道。
“你为什么打架?”许岁安继续问。
路怀峥反问她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不是睡了吗?为什么来?”
许岁安说:“我认床,一直睡不着,听到干妈说要来这里,我就起来了。然后没想到是来接你。”
路怀峥看向她说:“你身体好点了吗?”
话题换的太快,许岁安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笑着说说:“我已经好很多了,但还是谢谢你的关心。”
路怀峥心里像是松了一口气。
许岁安说:“怀峥哥,我以后还能这样叫你吗?”
路怀峥的心多跳动了一拍,眉眼微微向上,他说:“都可以。”
许岁安点点,笑着说:“那,好久不见,怀峥哥。”
路怀峥喉结处有些酸痛,像是噎住了,他吞了吞口水说:“好久不见。”
时隔多年许岁安再次见到路怀峥,心里其实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她本来很早就睡下了,但是因为自己真的认床,所以翻来覆去好久都没能睡着。
后面听到门外有人谈话,起身查看后才知道是路怀峥被扣在了派出所,让家长去接。
警察联系家长时让报家长电话号码,路怀峥在一旁没说话,最后随意报了一串数字,电话显然打不通,信息系统之前更新刷掉了一些信息,况且路怀峥也不是每次打架都会被逮,所以没找到家长的电话。
许建国见此情形便揽了这件事,他和路阳是好友,两人在警校认识,后来当兵,也上过战场,退役后他在刑警队工作,路阳回家继承了家里的工厂,生意做大后又开了公司。
许岁安生病,各地辗转求医,路阳帮了不少忙。
而看见路怀峥那副纨绔的样子时,许建国想或许应该给路怀峥找一件事情,让他有事可做,不再三天两头和人打架。路怀峥和许岁安算的上是兄妹,两人小时候也很要好,许岁安第一次发病时把路怀峥吓得,担心了好久,所以交代给他的那件事,他不会不认真去做。
事实证明正是如此。
一路被路阳口头教育着回到家里,已经是凌晨一点。
路怀峥被训了一路,心里很是不爽。
脸色很难看,似还写着不服气。
到家后,路怀峥的母亲姚敏正在客厅坐着。
看到父子俩后,她站起来有些生气地看着路怀峥说:“你呀你呀,又和他们打架。”接着叹了口气说:“你看看你弄的这一身,赶紧去洗干净!”
“等等。”路阳可还没同意他上楼,他还想再训斥几句。
“等什么?你不累啊?”姚敏看着他,顿时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她说:“上楼。”
路怀峥上楼后,姚敏开始“埋怨”路阳。
“你接电话的时候不能小点声吗?把岁安吵醒了,说好了今晚在咱家睡的,都怪你。”
姚敏是许岁安的干妈,她非常喜欢岁安,也一直把许岁安当做亲生女儿来看待。
“还不是因为你儿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这个月第几次?这一年第几次?真是太不像话了!”路阳心里十分气愤,但是这火他不是对着姚敏发的,他也不敢。
姚敏就说:“那下次我去接。”
路阳摆手说:“还想要下次?我就是当初打他太轻了。”
姚敏拉住他说:“你小声点。”
姚敏还是护着路怀峥的,她看得出来自己儿子心里藏了事。
自从许岁安离开后他也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好好学习,开始逃课,打架,但是路怀峥从来不说,这是他长这么以来第一次有事瞒着她。她大概猜中了原由,也尝试找路怀峥谈话,可结果是路怀峥否认也拒绝谈论他性格改变这件事。
这边,路怀峥洗完澡出来,穿着干净的白色短袖和一条黑色长裤。正准备把换下的衣服丢进脏衣篮,一颗糖果从里面掉了出来。
他捡起来,指腹在糖果包装纸上摩挲,嘴角渐渐泛起笑意。
将衣服扔进脏衣篮后,他坐到床边,房间的灯光很暗,他看着手里的糖果,良久后把糖纸剥开将糖含进嘴里。
糖果是市面上普通的水果糖,糖纸是炫彩的,在灯光下从不同的去角度看会看到不同的颜色。
路怀峥把糖纸放在落地灯下,反复看了许久,随后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本书,将糖纸放在了书本的某一页。
他静静地看着桌面,嘴里的糖也慢慢融化。
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涌上心头。
在派出所不打电话是因为看到了许建国,而他知道许岁安今晚在他家,他希望自己回家能看见许岁安,但又害怕打了电话以后,因为许建国在这里,许岁安也会过来。,她就不会留在家里。虽然最后一切还是和他计划的不一样,但他还是高兴的。
这一夜,少年又找回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2024.8.11已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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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警局·雨夜·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