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步地走向了窗台,轻声地叹了一声。
他说,在决定建造这座飞仙阁之前,他们曾有过无数的憧憬。
曲飞仙说,到时候,他们要一同在最高处的楼阁,往上便能看见夜空闪烁的星,往下看过去的话,就是万家的灯火。
她说,那该多好看,或许哪天运气好,还能看到流星,许愿……
“你现在,也可以在高楼之上,往下看见万家的灯火。”听罢海市楼主的故事,大师兄便走到了他的身侧。
“以前建好的时候,我已看过无数次。”他摇了摇头,“她不在身边,总觉得孤单寂寥,无甚意思。”
“但现在,你有我们陪你看。”大师兄转而看向他,“若是想聊天,也可以与我说。萍水相逢,无所纠葛,所以,也理应无所顾忌。”
海市楼主闻言后,沉默了一会儿,才感慨似地:“若是在古时候,你会是个很出色的说客。”
随后,在他们聊起来的时候,红影为大师姐运功疗伤后收招,告诉我们说没事了,便起身走开了。
二师兄手上的伤也包裹好了绷带,算是止住了血。
也是在这时候,靠在他怀里的大师姐,长长的眼睫轻轻地颤了颤,便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如水般的杏眸中,映照出站在窗台栏杆前两人的身影。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那个方向,如释重负般地笑了笑。
大概,她也看到了海市楼主的选择。
我不由地心里感慨她和大师兄真是心有灵犀。
随后,海市楼主便说到了那万家灯火的话题了——
“你们,很想在这里看看下面亮起万盏灯火的风景?”
他说这话时,我总算感觉到了些许,属于长辈对晚辈的温柔。
二师兄扶着大师姐起身,我们就一并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一同站在栏杆前,俯瞰下方。
海市里尚有工作人员尽守楼道的职责,所以在海市楼主的一声吩咐之下,他们便各自去把通道、屋檐、小径上的灯盏都点亮起来。
因为处于深夜时分,大多数人们都睡觉了,往下方看过去的风景显得十分安静,安静漆黑的山洞里,亮起一盏一盏的橙黄灯光,星星点点,温柔美丽,而在围绕中央舞台的三圈楼阁的灯光,宛如一条盘旋的龙。
“这不挺好看的。”站在海市楼主身旁的大师兄看着楼下的万盏灯火道。
“是啊,好看。”海市楼主感慨地。
“楼主伯伯,待会儿,我弹琴给你听吧。”大师姐望向他,许是因为刚苏醒没多久的缘故,声音听起来软软的,“我来的时候,看到您楼下还有一架琴。”
“……”海市楼主沉默了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好。”
“你还有精力弹琴。”大师兄见着,不禁地对她道。
“嗯,怎么,你担心我不行么?”大师姐便头一歪,靠在二师兄的肩膀上,语气都带了几分嚣张。
“谁担心你了。”大师兄摇了摇头,“也就那位闲得普度众生的魔教教主才给你治伤。”
他说到这个称呼后,便向我询问那位魔教教主的去向。
然后,我往方才待着的地方看去,却见窗台那边的一处栏杆——之前我被海市楼主打得崩开的地方,此时正坐着一位红衣人,好像这被打开的危险空隙处,成了他看风景的地方,双腿就顺着他坐在边缘处的坐姿悬空着,下垂的层层红色布料也轻轻荡着,看起来很是轻松。
我们走过去时,见他一头长长的卷发就自然而然地铺落散开,手执着银质的哨琴,低声地吹奏起来,哨琴吊坠上的一颗蓝宝石闪烁着光。
我看着他,总感觉,他像一位述说浪漫的诗人。
“你就不怕我给你推下去?”大师兄却非常破坏气氛地来了一句。
“你推啊。”不想,对方转头望向他的时候,挑衅般地扬了扬眉头,“推我下去,帮你们武林正派除掉一个魔头,正好。”
“哪有人叫别人推自己下去的。”大师兄说,“我刚刚就是从下面上来,悬在半空一眼下去看不到底下尽头,手掌也是那时候伤的……再说了,我也没有很想帮武林正派除掉你这个魔头。”
“哼。”对方闻言后,不甚在意般地哼了声,没作回话。
“……我的意思是,这位置容易掉下去。”说罢,大师兄别过了脸,但却是伸手过去,意思是拉对方起来。
“你不会在我搭上手起身的时候,突然甩我下去吧?”
“在你眼里我是这么个黑心的形象吗?”
“怎么说,你刚才还说要推我下去。”
“你刚不也说要推我下去吗!”
……那你俩还挺默契。
之后,二师兄帮大师姐把楼下的一架琴搬上来,大师姐便由他扶着坐到了琴边,“叮叮叮”地调试着音调来。
“楼主伯伯,很久没有弹这架琴了吧?”她看向海市楼主道。
“嗯。”海市楼主点了点头。
“那您平常最喜欢听哪支曲子?”
“《阳春》吧。”
“好呀。”
她在应声后,便手弹起琴弦来,清雅的琴音便缓缓从她指间下流淌出来。
那是相当漂亮的景象,高高的楼阁,下方是万盏灯光,琴音温柔得就如弹奏者的模样。
之后,海市楼主颇为感慨地告诉我们,今夜的景象,倒确实与以往不一样。
“《阳春》,至少比《燃心曲》来得温和动听。”大师姐声音柔和地,“春暖大地,润泽万物,总比执念之深,把内心燃烧殆尽显得温柔。”
“其实,当年有多么轰烈的情感,随着年月增长,如今都已经淡去了。”海市楼主轻声叹息,“如今,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
“只要人生在世,活着,就还有重逢的希望。”大师兄说。
“那若是,到最后也没能见到呢?”
“那么,到最后那一刻,随着心跳脉搏的终止,脑子里的念想也随之散去,再不必纠结牵挂。”
他说,“我以前跟一个人说过类似的话,挥刀向无辜的更弱者,无法将已死的人换回来。我知道,积累已久的情绪需要宣泄,但无辜的性命,从来就不应该成为宣泄口。”
后来大师兄与海市楼主的一番谈话,到底可以归结为众生皆苦。
但大师兄却道是:“人们没有义务去理解陌路相逢的人所经历的苦难,所以,自身所经历的苦难,不能成为伤害无辜弱者的理由。”
“……”海市楼主沉吟了片刻,终是笑了,“没想到,你这般年纪,却想得这般豁达。”
“没有,我的意思只是,海市楼主,以后若是闷了,可以来找我说说话。”
他说完这句话后,大师姐便顺势站起身来,朝着海市楼主作了个拱手礼,“楼主伯伯日后想听琴的话,也可以来找我,当是,延续我母亲与您的交情。我也一直在寻找她,若是日后找到她,我定与她一同拜访您。”
“……好。”海市楼主便点了点头,随后,他好像终于如释重负似的,长叹了一声。
而后,他跟我们说起了当年的另一段故事——
“你母亲赵含霜,当年的境况,确实是需要有人相助……”
这是一段之前那些江湖人士所没有讲到的细节,他们只道是海市楼主出手相助了赵含霜一把,却没有说到,赵含霜当年是处于一个怎么样的境地。
赵含霜当时经历过一场恶战,孤身一人来到江南一带,内力耗损极大,身体虚弱。她所制定的路线,是从相连的城镇上绕一圈,坐船从水路离开。
然而,追捕她的一众武林人士,紧追的步伐也非常快。
赵含霜约好了船家在数日后于一处偏僻的地方等她,但她想到眼下那些人紧追不舍的情况,就算她成功在无人察觉的地方上船,出去镇子后,仍是会被发现,并且导致他们继续穷追不舍。那样的话,她这番迂回也就没有了意义。
海市楼主,就是帮她拖住了这群人,使得她最后成功上船,离开了镇子。
“若是我当初没有选择帮助她,或许,她的境遇会更糟,而我日后回想起来,也或许,会感到后悔。”海市楼主轻声叹息道。
“谢谢楼主伯伯仗义。”大师姐听完后,又向他作了个揖。
海市楼主摆摆手,沉吟了许久后,似乎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用一种长辈看后辈的语气,问大师姐:“清流,可有意中所属?”
海市楼主放下心结后,就变得三姑六婆化起来了么……
虽然他这么一问,倒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目光不由地朝她望了过去。
却不想,她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我喜欢,天上的星星。”
后来,海市楼主把他的面具递到了大师姐手上。
那是一张略显沧桑的面容,鬓发都花白了,细细浅浅的皱纹描绘着他的鼻翼与眼角。
我似乎并非第一次见到如同这般的双眼,漆黑深邃,却仿佛盛载着沉重的深情。
而此时,因为映照着万家灯火,而流转着温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