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华教啊,与一般声名狼藉的魔教不同的是,相比起那些本来领导层是好人啊,但是出于疏于管理啊、放任教徒作恶之类的,魇华那帮子人看起来还挺乖巧温顺,至少这么多年来,也没听闻过他们有惹什么事情——最大的娄子还是他们教主亲自给捅出来的,就最近北云城三联门派那事儿。”
药师堂里的老先生听到我们在打听这个教派的信息后,便给我们说了这么一件事,末了,他无奈地眨了眨眼睛,笑说:“不过,你们师父可听不得这些。”
“那位魔教教主,倒是个用药的天才。”随后,他端详着二师兄的脸片刻,颇为赞叹地道出了这么一句评价。
“可惜了,在魔教里。”药师堂里帮忙捣药的同门师兄看了看,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却同时又有点惋惜地,“若非是些邪门歪道,兴许我们还能和他交流下,是吧,先生?”
“嗯。”老先生点了点头,“也不是谁都像那位名门正派的精神小伙子一样热心的。”说罢,他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浅浅的笑意,眼眸中温和的光似有所指——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惊讶地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红衣少年身影!
本来我所看到的是一个正在整理药柜的背影,给我迎面而来的熟悉感的是那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晃动的高马尾,然而随着大师兄向着他喊的一声招呼后,他随即转过身来,迎上来的是一张充满朝气的笑脸:
“你们回来啦!?”卜渊在转过身来的一瞬间,亮晶晶的眼睛里仿佛沾染着窗外温暖的日光。
“是啊,我的大少爷,您可真闲啊。”大师兄本来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可在对方那双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的对阵之下,终是没忍住,也笑了起来,“干嘛?”
“我这不是在等着你们回来嘛!”卜渊马上就从梯子上蹦跳了下来,跑向我们的时候,脑袋上高高的马尾都随着他欢快的步伐一晃一晃的。
“所以这位卜大少爷,你是闲的吗?”纵然迎上来的是少年人充满朝气的笑容,但大师兄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一句,“您怎么还在我们这儿,还帮忙打杂呢——嘶!我操!”
只见未等他说完,那明红衣裳的大男孩就已经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他,脑袋就搁他肩膀上,眯着眼睛咧着嘴地傻乐着,任着对方暴露素质的话语,也毫不动摇。
“干嘛干嘛干嘛!谋杀啊?”大师兄第一反应是口头上推却着,但可能也感觉到了对方激动不已的情绪,最后还是笑着拍了拍他:“多大了啊?”
“你这个人!”卜渊总算有了声包含着不忿的回应,虽然手上看起来抱得更紧了:“我们多久没见啊?一见到我就这副样子!”
大师兄有些无奈:“哪副样子?”
“一开始就向我翻白眼了啦!”卜渊随即就开始了罗列罪状,“然后第一句就是问我是不是闲的,你都不知道诶,我最后一次见你时你还半死不活地躺在王大夫的医庄里!多吓人啊!我多担心你!”
说着说着,他越发委屈了起来:“之后我带着老张来你们这里了,但是也找不到你,他们说你出去啦,我就更担心了啊,你……”
“行了行了行了,是我没跟你说一声,对不住啊我的大少爷……”大师兄尽量放柔和了语气,随后,他轻声地提出了他的请求:“呃,您现在可以撒开我了吗?”
然而卜渊好像根本就无视了他的请求,在得到了他的一个可以勉强称之为道歉的事物后,他仍把脑袋搁在大师兄肩膀上,眨巴着的亮晶晶大眼睛却看向了二师兄:“你脸好啦?”
大师兄:“……”
二师兄:“……”
三师兄:“得,抱着老大望着老二,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下一秒卜渊就被大师兄无情地推开了,虽然只看得到大师兄的背影,但是我感觉他浑身都散发着黑气。
“我觉得你不想被老大迁怒的话最好不要说话了。”我小声地提醒他,难得见着大师兄现在没有当场把卜少爷扔出去,他的脾气已经极好的了,但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今天的极限。
祸从口出,千万不能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还没有,是红影给的药。”二师兄说。
“喔!这样喔!刚刚好像也听你们的先生说过……不过他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啊……”卜渊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不去纠结原因,转而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用红绳系着的,形状似一弯月亮的青玉,上面的纹路汇成了“百年玉家”四个字。
“不管怎样,我可算等到你回来啦!”卜渊笑意盈盈地把玉递了过去。
“你是因为这个才留在这里这么久?”二师兄接过青玉后,看向了他,“你其实可以把它交给这里的先生、我师父、或者其他人……”
“那可不行!呃,也不是说信不信得过的问题啦……”卜渊说着,语气都逐渐认真了起来,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就是我知道它对你有多重要,你亲手给我的,我就得亲手、保证没有一分一毫的损伤,还到你手里。”
“但它耽搁了你那么多时日……”
“但是我爱你。”
“今天我去做饭怎么样?”从药师堂出来后,卜渊一路上走路都连蹦带跳的:“我太开心了!”
“好啊!”听到他这个主意后,我也很开心,我可是很久都没有吃到卜大厨做的饭了,“那我帮你洗菜!”
“嘿嘿!”卜渊更开心了,马上就拽着我往厨房的方向跑。
“我回去睡觉了。”大师兄就这么目送我们离去,伸了个懒腰,“坐了几天马车,累啊。”说着,他转身时顺手就一手搭在身旁二师兄的肩膀上,“一起吗?”
“现在太阳都没下山。”二师兄虽是这么说着,但耐不住一边是睡眠时间不定的大师兄,另一边是能躺着就绝不站着的三师兄,两个人一人拖一个胳膊,愣是把他拖回去了。
“这些看起来就充满活力的事情还是留给他们这些小年轻吧!”三师兄是这么说的。
“我其实比卜渊年轻。”随即便是二师兄无奈的抗议,然而在我和卜渊跑远后,都还没见有人跟过来,就已经宣告了他的抗争失败了。
“卜大哥,今天做什么菜呀?”我在厨房里帮着清洗青菜时,灶台那边就传来了阵阵诱人的肉香,馋得我甚至暂时原谅了卜大厨喜欢在做饭时哼唱的奇奇怪怪的歌。
“很多诶——”卜渊得意地拉长了尾音,头上高高的马尾都随着他欢快的动作一晃一晃的,“现在在做的是红枣香菇蒸鸡啦,超香的诶!现在刚好是还有点冷的春天嘛,吃这个好暖的!然后还有——喏,这些肉,我刚学了东坡肉,等下试试!”
“好诶——!”我兴奋得差点把油菜花都给搓掉一层皮。
“净洗铛,少著水……”转眼间,卜大厨就开始鼓捣猪肉块了,边刷着锅边哼哼着,“柴头罨烟焰不起……呃,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我不知道。”我帮着切瓜类,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他到底哼哼的什么。
“嗷!我想起来了——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他高兴地把肉块放下锅里去了。
“厉害呀。”我夸赞道。
“嘿嘿!”
……
晚上开饭的时候已经是夕阳完全消散的时分了,苑里的同门把缠绕在树上的灯饰点亮,一时间点点暖黄的光把黑夜装点起来,带来了几分暖意,尤其当卜大厨端来一盆盆冒着腾腾热气的菜肴上桌时,扑面而来的香气,和围坐着的人群面容上的笑意,把春日未完全回暖的冷意尽数驱散。
“哇!好香!”花花师姐看着卜渊端上来的一锅东坡肉,一块一块整整齐齐的宛若一个个红玛瑙,眼睛里都闪烁起光来。
“快尝尝好不好吃?我第一次做的喔!”卜渊说罢,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巴巴地看着她,满怀期待地。
方正的肉块入口时香甜柔软的同时,丝毫不觉油腻,实在令人很难相信这竟是他的第一次“试验品。”
“好吃啊!”花花师姐毫不吝惜地竖起拇指称赞道,随即她便得到了卜大厨非常灿烂的笑容。
“耶!”卜大厨开心得差点蹦起来,还好旁边的大师兄以一种神似于看猴戏的目光颇为嫌弃地注视着他,在这般颇有压力的目光之下,这位大男孩最终还是收敛住了动作。
可随即,在他颇为委屈地盯着大师兄时,他忽然就有了什么新发现一般,眼睛一亮。
“我说——您是不是和那红色的家伙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啊?”卜大少爷不知怎的就眼光精准地瞥到了大师兄系在手腕上的东西,即使它在衣袖的作用下只露出了那块雕刻着曼珠沙华的红玉。
“诶!”花花师姐轻轻地拽了下他的衣袖,“你知不知道在他眼里你也是个‘红色的家伙’呀?”
“……对哦。”卜渊虽然顿时愣了好一会儿,但是他很快又找到了理由——
“喂,您老该不是脸盲吧……”
“怎么会脸盲呢?我的大少爷。”大师兄嘲讽似地弯了弯嘴角,“人家的脸可比你漂亮多了。”
“……啊?这、嘶……你换个词比如说‘帅’啊,‘好看’啊不行吗?那样我还可以理直气壮地骂你。”
“哦?骂我什么?”
“骂你有眼无珠!骂你见色忘义!还有骂你……脑子不聪明,被魔教的人蛊惑啦!”卜渊这话一出口,吓得大师兄忙一把捂上了他的嘴:“唔唔——!”
然而时机好像还是晚了,转眼间,我们便感觉到了隔壁几张饭桌上投来的,来自同门们的灼热目光。
随即便是一阵阵关于“我们老大被魔教蛊惑了?”“不会吧?不是说曾经是那些名门正派的大哥嘛!”的细碎讨论声。
“嘶……”大师兄眼角都在跳动,他狠狠地瞪了始作俑者一眼,随即马上跟投来目光的同门师弟妹“解释”——
“这位大少爷喝醉了,乱说话,大家不要往心里去……”
然而大少爷一把挣开了他,气愤地:“我才没醉!我一点酒都还没喝!”
“……”大师兄气得往他额头上敲了一下,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地:“我说您真的别再喝了,你醉了!”甚至用上了眼神威胁,试图让卜渊读懂他眼里的诉求——
所幸在卜渊眨巴着疑惑的眼睛眼看又要说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之际,二师兄反应迅速地直接一杯酒怼到了他嘴里。
世界遂安静了。
“喂,”卜渊在喝了酒后,终于压低了声音,看着大师兄,甚至听得出来他是真的非常好奇地:“原来您也还要脸的啊?”
“……您这不是废话么?”大师兄翻了个白眼。
“不,这可能是我这一天里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卜渊不禁地咧嘴笑道,但随即在大师兄的目光威胁下又忍住了笑出声的冲动,就是肩膀都憋得一颤一颤的,看得出来忍得非常辛苦。
眼看着大师兄的怒意逐渐跃然于脸上,二师兄也给他倒上了一杯酒,怼了过去。
他一边瞪着卜渊一边喝了酒,看着似乎勉强消停了。
洞世大师是在接近晚饭尾声时回来的,归来时一袭飘然的素灰色衣裳上似缀满了一路而来的点点星光。
他没有在饭香满溢的桌上多作停留,走到我们这边时,只跟大师兄说了一声:“晚些时候过来你师父那儿,我们聊聊天?”便走了。
“啊,好啊。”大师兄目送着洞世大师远去后,便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少喝点。”卜渊忽然说了声。
“嗯?”大师兄看向了他,等着他的下文——
“多吃点我做的菜嘛!”卜渊笑道。
“好啊,我的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