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收回,”庄明玘立刻翻脸,森然向质疑他心智水平的大胆狂徒发出最后通牒,“我要带着silver一起搬家——回去就搬,远走高飞,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它一根狗毛。”
话一出口沈政宁就意识到自己踩了猫尾巴,庄明玘果然小发雷霆。他立马滑跪表态:“我道歉,我错了,我检讨。”并伴以低声下气,“孩子还小,经不起舟车劳顿,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一定好好照顾它,绝不让它受一点委屈。”
庄明玘并不接茬,那对琥珀般剔透的淡色眼珠在他脸上停了一霎,又冷冷地别开视线,那意思是好啊你眼里只有狗,那你去跟狗过一辈子吧。
沈政宁揣在口袋里的手指微动,碰到了手机冰凉的屏幕,有点想打开百度紧急搜索一下“猫生气了怎么哄”。
他没有哄猫的经验,倒是知道怎么对付生气的人,只要不出声也不搭理他,把他晾在一边,美其名曰“冷静一下”,心理素质差一点的人过一会儿就会主动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但那可是庄明玘,别说知道什么是“过分”,沈政宁怀疑他压根就没开通“反思”这个功能。
在他大脑急速运转思考解决方案的短短两秒内,庄明玘身边的气温又凭空掉了一度,为全球变暖做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菠萝派。”
庄明玘耳尖不明显地一动,用眼神发了个问号过来。
“吃吗?”沈政宁朝路边麦〇劳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觑着他的脸色,又补了一句,“只请你,没有silver的份,怎么样?”
太幼稚了。
庄明玘心想亏你还好意思问我几岁了,你的心智水平难道超过幼儿园水平了吗,一边挑剔地扫了一眼早餐广告牌,矜持地说:“哦。”
沈政宁进去五分钟,拎着纸袋走出来,用纸巾垫着手递给他硬纸壳包装的菠萝派。庄明玘撕开封口,注意到袋子里还有包好的麦满分,咬掉了酥脆外壳一角:“你不吃吗?”
深秋清寒是滚烫香甜的菠萝派最好的搭档,凉风让那有点烫口的热意变成了心理上的温暖感。沈政宁替他挽着silver的牵引绳,余光瞥见他形状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暗忖果然还是零食**有神效,随口回答他:“我们家从小的规矩,不允许在外面边走边吃东西,习惯了。”
“你家有皇位要继承吗?”
“没有,”沈政宁说,“祖上三代就出过我爸一个公务员,还不是世袭制。”
“那你为什么没去考警察?”庄明玘难得好奇,“以你的天赋,应该很适合走这条路,虽然可能没你现在收入那么高就是了。”
“嗯……我没跟你说过吗?我父亲是因公殉职的民警。”沈政宁说,“加上那个年代的政策原因,我是独生子,家里人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让我再走这条路,怕再出点什么事。”
庄明玘再不食人间烟火,也能通过这短短几句话勾勒出沈政宁的成长环境。也许经历过艰难时刻,也许并不事事合心,但大体上还是被家人保护得很好,那些过往塑造了如今的沈政宁——聪明优秀,体贴温和,安稳地按照家人的期望走在平坦的道路上,人生和事业都是一望即知的顺遂。
如果不是叶桐生出事,他们的命运线相去万里之遥,本来不应有任何交集。
“也是,”庄明玘说,“你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安稳一点也好。”
“不过现在回过头来想,其实……”
“其实什么?”
“没什么。”轻飘飘的笑意像写在水面上的字迹,没等人看清便消隐无踪,“你什么时候出发?需要,呃,预定南瓜马车接送服务吗?”
“……”庄明玘一脸无聊地看着他,语气冷漠,“这个梗已经不好笑了。”
“真难伺候。”沈政宁啧了一声,有种放下灵长类尊严陪猫玩耍反而被猫鄙视了的微妙不爽,“说正经的,要不要送?你坐飞机还是高铁?”
他想到的是庄明玘自己没车毛病又多,还是个经不起一点磕碰的金贵花瓶,总要亲自安置好他才让人放心;却下意识地忽略了他是个二十多岁智力正常、有自理能力的成年人,就算刚回国时人生地不熟,一个月过去,也总该学会了用支付软件和打车软件。
“还没买票。”庄明玘懒散地应了一声,把包装纸丢进路边垃圾桶,然后用一种“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要求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答应你”的宽容态度说,“明天早上要遛狗,时间有点紧,为了不耽误你上班,订中午的机票吧。”
沈政宁对他这种现上轿现扎耳朵眼的行为叹为观止,判断他纯属是钱多烧的。
他忍不住发问:“你到底是拖延症呢,还是压根就不想出门?”
庄明玘睨了他一眼又收回,低垂着眼皮,似抱怨又似赌气地幽幽道:“明知故问。”
这话里潜藏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信赖——世上没有理所当然的事,但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猜中我的心事。
其实并不难猜。
叶桐生从小在兴城长大,除了高中最后几个月离家出走去了邢城,而庄明玘自称是叶桐生是高中时代的朋友,并且了解他的家庭情况和某些遭遇,也就是说,兴城有很大可能也是庄明玘的老家。
庄明玘提到出行目的地时用的称呼是“兴城”而不是“老家”,他长居国外数年,回国后却选择了盛安市落脚,过了一个多月后才打算去兴城,再加上不情不愿的态度,足可见庄明玘对这次出行并不期待,甚至是被逼无奈,这种情况十有**是和家里有矛盾。
“兴城是你的老家吧?”沈政宁和缓地问,“所以是出了什么事吗,让你不得不回去一趟?”
“我弟弟,”这个称呼让他脸上瞬间闪过不小心踩到屎一样的表情,“昨晚给我打电话,说我爸前几天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结果很不好,已经住院了,让我如果还有点人性的话就回去看看。”
沈政宁小心地问:“是什么病?”
庄明玘倒是没怎么遮掩,直白地说:“冠心病,动脉粥样硬化,检查结果是血管已经堵塞了百分之八十,再发展下去容易心梗,医生建议做手术放支架。”
“需要帮忙介绍医生吗?”
“钱和医生都不是问题,”庄明玘平铺直叙的语调里有一丝刻意的紧绷感,就像正在暗自用力捏住塑料袋的裂口,以免某些情绪崩溃倾泻,“不过毕竟人上岁数了,手术有风险,虽然很小,但他怕有个万一自己下不了手术台,估计提前做了些身后的安排。”
“我冒昧地问一句,”沈政宁说,“你们家不会真有皇位要继承吧?”
庄明玘哼出一声讥诮的冷笑:“一些钱,也许在某人眼里算是吧。”
根据沈政宁观察到的日常用度和消费习惯,庄明玘没有用“一点”,而是用了“一些”,已经是他难得的客观了,那估计就是“很多钱”。
沈政宁意味深长地评价:“在这种紧要关头特意给流落在外的王子送信,以免你错失应得的财产,你弟弟人还怪好的。”
“是啊,”庄明玘轻轻附和,“有我这个不孝子的衬托,更显得他是个完美的继承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从从容容地开着玩笑,“要回去掀翻棋盘、夺回属于你的一切吗?”
“三天。”
“嗯?”
庄明玘干脆利落地说:“我只在兴城待三天,手术结束后就回来。”
这话颇有刀切玻璃碎片飞溅、不管不顾你死我活的锋利美感,如果不是他心里已经有了一点猜度,骤然听见这样的发言,恐怕会认为庄明玘是个冷心冷情、亲缘淡漠的人。
不过他敢这么坦然地脱口而出,倒让沈政宁对他一直以来的刻板印象产生了微妙的改观——本以为他的尖刺源于警惕心,没想到还会主动扎人。
庄明玘在感知别人的态度方面一向精细得堪比雷达,眼波流转扫过他的脸,将那些细微的审视和忖度尽收眼底,忽地轻声一哂,语气寒凉,好像初冬满载着沉浮碎冰的河水:“不用费心找理由说服自己了,我就是你想的那种人。”
沈政宁反问:“哪种人?”
庄明玘含着轻慢的笑意睨了他一眼,那漫不经心的态度仿佛在说“别自欺欺人了”。
眼下气氛绝对说不上和谐,但沈政宁仿佛没察觉到空气中隐约的紧绷似地问:“你还想再吃点什么吗?”
庄明玘:?
“我们公司楼下有7〇1,你喜欢饭团还是三明治?早饭只吃个菠萝派应该不太够,我觉得他们家上新的滑蛋吐司味道还可以。”
“不——”
“没关系的。”
沈政宁神来一笔,在把庄明玘搞迷茫了之后,突然又一键切换回了正经模式,平稳地说:“我本来觉得你是个自我任性高傲冷漠习惯性无视他人意见还动不动就生气的麻烦精,别人是海归你是海胆,去餐厅的时候都要小心被后厨顺手拿去蒸蛋……”
庄明玘:“喂!”
“现在你证明了你确实是我认为的那样,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不是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吗?”
沈政宁已经摸清了庄明玘作妖的三板斧:先小心翼翼地靠近,再若即若离地试探,最后根据态度决定是服软还是转身逃跑,总而言之就是两个字“得哄”。
通常情况下给点零食能解决百分之七十的问题,百分之二十需要辅以语言艺术,最难搞的那百分之十大概是送命题,目前沈政宁还没遇到过那种险恶境地。
他已经懒得追问“凭什么”了,命运不由人决定,猫也一样,都是不受控制且随心所欲的东西,靠近的时候不讲道理,决定离开时也走得悄无声息。
他还不想让他走。
“虽然猜不到你家以前发生过什么,你又是个严丝合缝的蚌壳,什么也不肯说——”
“但是人活一世,活得无非是‘爱恨’两个字,热烈的爱也好,刻骨铭心的恨也好,你所经历过的事,以及你的应对,那都是你的人生体验,其他人无从置喙。”
他的目光宽容而沉静,落在庄明玘冰凉的面颊上,明明没有肢体接触,却让他产生了一刹那被轻抚的错觉。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极力避免被别人触碰,更别提主动去触摸谁,大概是因为感知能力缺项,所以他的感情较常人而言更为淡漠,亲密关系对他而言就是水月镜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而亲缘则是从他血肉里长出来的荆棘,想要彻底拔除,除非自己先变成灰烬。
他想过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得不到爱,解不了恨,只好把自己关进冰箱里,变成一块失去水分和口感、起码保质期还算长的冻肉。
毕竟他还能跑能跳,四肢健全耳聪目明,情感缺失又不是绝症,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也不影响他继续活下去。
沈政宁也没试图理解他,他只是平平淡淡地说:“要珍惜自己的感受啊。”
猫(呲牙):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兽
小沈:来咪咪吃猫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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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海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