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 第17章 桃花坞里寻影踪

一大早，元木槿便忙着准备面饼和肉干，终于要离开愈加寒冷的月湖草原了。

飞奴噘着嘴，垂头丧气地跟在她身后，嘴里嘟囔着：“先是阿依姐姐一家走了，再是齐王他们也离开了，现在咱们也要走了！明明这里又漂亮又好玩，怎么大家都要离开？”

元木槿被他逗笑了：“这儿可是雪山，再过一段时间大雪会把整座山封住，咱们在这里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再说了，你不想桃花坞么？”

听到桃花坞三个字，本来还闷闷不乐的飞奴眼睛一亮：“真的么？咱们要回桃花坞了？”

元木槿一指点在他的眉心：“当然了，难不成回京城去，死而复生把所有人吓死？”

飞奴嘻嘻一笑，拍手道：“太好了，太好了！回去后我要吃二丫家的叫花鸡，要喝老爷子酿的桃花醉，对了对了，二丫她娘之前说要同我做件新棉衣，这下也可以穿了。”

元木槿故意吓唬他：“你敢喝我师父的桃花醉？好哇，我回去就告诉师父，让他罚你抄书。”

飞奴晃晃脑袋，毫不在意：“老爷子云游四海去了，天知道他那年那月才回来呢！哈哈，终于可以回去啦！我太开心啦！”

他喜得上蹿下跳，连带着元木槿心情都好了许多。这一年来经历的事情可真不少！去岁冬寒时她离开桃花坞来到京城，今年回到桃花坞时想来也是差不多的时节。

大约是因为天气冷了下来，返程的路要比来时艰难一些。但因为心中思念着桃花坞，元木槿对这些“小小”磨难并不在意。她心里有许多许多念头，想着回去要修一修庭院里的秋千，扫一扫枯黄的落叶，理一理矮墙上的绿藤，还有那檐下的风铃，大约已生出斑斑锈迹，清脆不再。

回到双鱼村时，正好也是初雪的日子。天气还不算十分寒冷，飘下来的小雪粒如霜又似雨，飘到地上也是一层薄薄的冰霜，略踩踩便散了。

因下了雪，他们还在元家的庄子上停留了一会，顺便买些米面冬菜。元木槿扮成男子模样，又易了容，并不担心有人认出自己。她幼时被送到这里时，庄子上的人便对她毫不在意，就连她小时候时常偷跑去桃花坞去，一呆便是好几日，也不见有谁来寻。后来，负责看顾她的老嬷嬷也不在了，她便借口要去双鱼村的馨娘家中学女红，离了那地方。

如今她在京中已是个死去的人，少不得待在桃花坞里避一阵子风头，再寻个新身份给自己。

桃花坞乃是她师父无双老人精心布置的隐居之所，远远望去只是山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处桃花林，花林里隐隐露出几间清雅草舍。坞外利用花木山石的布局，设计了许多迷阵，这些迷阵表面看起来只不过是平常的景致，可若有外来者想通过这些迷阵进入桃花坞来，便是走上十天半个月也只能在原地兜圈子。

小时候师父吓唬她，说阵法里有妖艳的桃花妖，看见了她这样粉嫩的小娃娃，一定会抓了去做花肥。因而她每次进出阵法都紧紧拽着师兄的衣角，生怕在哪个拐角迷失了路径，被桃花妖抓了去。

如今再走阵法，她又想起这件事，嘴角不由扬起一丝微笑。话说回来，师父如今在哪里呢？

进到桃花坞里，元木槿远远望去，那几间茅檐草舍倒也完好。飞奴笑得嘴都咧到了耳根：“嘻嘻，嘿嘿，桃花醉我来啦！”

元木槿“扑哧”一笑：“你当我和师兄都不在了么？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不许喝！”

飞奴得意的晃晃脑袋，“嘿，这你可管不住我......”他忽然闭上了嘴，耸着鼻子在空气里嗅来嗅去，活像一只小土狗。

元木槿好笑地看着他：“馋死你算了！”

飞奴忽然把食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姿势。接着招招手把她和师兄引到身前来，三个人头挨头围成一个圈后，这才紧张兮兮地低声说：“我真的闻到了空气中有桃花醉的味道。会不会有外人进来了？”

飞奴医术虽然同她一样的废，但在喝酒这一件事上小小年纪便继承了她师父的衣钵，屡禁不止。无论她把桃花醉藏到哪里，总是让这小子找出来偷着抿上几口，气得她一直说飞奴长了个狗鼻子。

故而，虽然元木槿并没闻到什么酒味，心里对他的话倒也有几分相信。

她的师兄若有所思：“村子这几日也并没有陌生人来，阵法也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嗯，熟悉这里并且知道桃花醉埋在哪里的人......”

元木槿心念一动，脱口而出：“是师傅！”

她也顾不上行囊，拔腿就向院子跑去。篱笆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便开了，她还未走进去便听到一阵熟悉的鼾声。

衣衫单薄的白胡子老头躺在檐下的躺椅上，正在呼呼大睡，而他的脚下，歪倒着几个装酒的红釉梅瓶。

是她的师父。

元木槿眼窝一热，走到他身边推了推他：“师父，师父。”

无双老人睁开醉眼，定睛一看，哈哈大笑起来：“我刚做了好梦，果然睁开眼就有好事！好！好！回来了！”

她忍住泪意，哽咽着说：“天气这样冷，师父你怎么在外面睡觉，还穿着这样单薄！”

无双老人站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毫不在意：“冷么？为师怎么感觉不到？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身体虚，跟着为师去寒潭里打打坐就好了！咦，寒小子和小飞奴也回来了，你们是一起的么？小飞奴怎么了？怎么撅着嘴？”

牧云寒先是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师父，不梦山一行，可还顺利？”

无双老人抓抓一头乱发。“害！别提了本来都找到楚巫后人居住过的村落了，偏偏你师叔又传信过来......不说这些啦，咱们好不容易人齐，晚上吃烤羊腿！”

元木槿奇道：“师叔？你们不是好多年都不往来了么？”

无双老人嘟囔着：“这个......这个......也没什么事......”

牧云寒插话进来：“咱们先把行礼收拾了，再说话也不迟。飞奴，你来帮我牵马，师妹，看看还有没有炭火，把火升起来。”

元木槿连忙点点头，生炭火去了。至于那位只闻过其名，从未见过真人的师叔，她本也不在乎，没一会就抛到脑后，开开心心准备打扫起院落，准备起吃食来了。

这一忙，便是到了晚上，元木槿午饭也没吃几口，肚子自然饿得很。好在有美味的羊肉，犒劳自己的肚子。

初雪夜里一家人围着火炉，吃着油滋滋的羊肉，喝着热热的茶，元木槿真是觉得这一路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了。她一边吃着，一边说着这段时日看到的景致和奇事。连绵不断的雪神山脉，终年不化的积雪，牧民的帐篷和衫木小屋，以及她煮的醇香的酥油奶茶。

当然，是略去了齐王的哪些部分。

无双老人笑呵呵听着，不时还伸出一巴掌拍掉飞奴偷偷去拿酒盅的小手。

夜色渐渐深了，飞奴倒在师兄身上上呼呼大睡，牧云寒怎么唤他都唤不行，只好抱着他回房间。

元木槿已有了三分醉意，她伏在无双老人的膝上，嘴里嘟囔着：“我再也不离开桃花坞，再也不离开您老人家了！”她似乎又想起什么，生气了来，吵嚷着：“哼，都是师父不好，都是你不好，你让我回元家去！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累赘？”

无双老人叹息一声，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安慰她：“是师父不好，丫头别生气啦！师父也不舍得你离开。可这是你的命数啊，师父又能如何呢？师父真希望你一辈子留在这里，留在师父身边......”

元木槿微微一笑：“师父你又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了。”

无双老人喃喃道：“你呀，你呀。”

当初，元家派人来接她，找到双鱼村的馨娘家里，她本来一千个一万个不想回去。倒是她的无双老人劝她说，元家的人毕竟是她的亲属，他们无情但她不可无义，若是住的不喜欢，尽管再回来。

谁承想这一去，竟惹出许多风波来。

其实对于师父收养她这件事，她心里是有过疑虑的。毕竟她同师父非亲非故，天分只能说稀松平常。要知道，这许多年来，也只有师兄这个天赋异禀的奇才入了师父的法眼。

她还记得来到桃花坞后初始的几年，师父很是严厉，似乎想把她培养成出类拔萃的人物。不过后来，师父也随缘了，不再执着于她的教养。在桃花坞稍微长大一些后，她隐隐悟出，当时无双老人与她的相逢，并非偶然；收她为徒也不是心血来潮，似乎同那位从未见过的师叔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听说过那位师叔的名号，也知道师父同他不算和睦。据说还在师祖门下学习时，师叔在星相占卜一途上便很有天分，她的师父大约有些失意了。

元木槿每每想到此，便觉得好笑。

不过，无论是因为让他们相聚在一起，都不重要了。他们已经成了真正的一家人，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