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生出的幺蛾子并不能阻止太昊琰将兽潮的事情给推后,甚至很快就将原来的计划进行了调整。
太昊琰原本的想法是利用兽潮一箭四雕。
第一雕,通过兽潮获得大量的肉食与皮毛,前者可以食用,吃肉的军队怎么都是比吃素的军队更能打的,后者可以运到九州那边换需要的物资。
第二雕,没见过血,没经历过苦战的军队都是菜鸡,同别的国族进行战争,军队的积极性真不能指望,这也是没办法,战争的好处全都是上层的,底层什么都捞不到,还得赔上命,自然没积极性。但抵抗兽潮,军队中哪怕是最底层的徙卒之积极性也必定是无与伦比的,而通过兽潮的磨砺,必出强军。
第三雕,氓庶的日子已经很不容易了,冬季更是难熬,需要面对的压力能少一点是一点。
第四雕,借解决兽潮之事扬公室的武威,收民心,也威慑公卿贵族们。
她看那些封地辽阔兵强马壮的贵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一个两个的比国君还肥得流油,土地比国君的直属封地还辽阔,能受得了的国君不是忍功一流就是打不过只能忍。
她不想忍,日后继位是一定要收拾的,自然需要足够的民心,不然前脚杀了人,后脚就得民怨沸腾。
公卿贵族太得民心,国君把人杀了以后导致国人暴/动,国君被驱逐的例子在帝国的历史上并不少。礼崩乐坏,王侯的权力被削弱,王侯们自然也不可能干坐着等死。
自己要离开了,而有能力主持此事的基本对国君之位很有兴趣,太昊琰便调整了下。
原本的大军出动改成了鼓励和组织民间冬季捕猎兽潮中的猛兽。
西荒最不缺的便是出色的猎人,西荒至少半数人族以放牧狩猎为生,但游牧民逐水草而居,难以管理,甚至西荒的盗贼普遍出自游牧民。
与其让他们去抢,不如让他们去对付兽潮。
至于如何指使那些游牧民,这也好办,打家劫舍可是高风险的行业。
抢得容易的对像往往没有油水,油水足的对像又是硬骨头,而且收入从来都不稳定,买卖古董的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大部分盗贼是不开张就饿着,开张了也还是会饿着。
不是迫于生计走投无路,正常人没几个是真心热爱这一行的。
对付兽潮风险也很大,但收入稳定且丰厚,而且这钱拿了也不烫手,不需要担心拿了后被通缉,可以心安理得的花或是攒起来。
鉴于兽潮是年年都有的自然灾害,完全可以学学做古董生意的商贾,不同的是商贾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而兽潮猎人则是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
至于钱从哪来,到底是几千年的古国,又是炎帝之后,风姓氏族曾经的无冕之王,积攒的传世宝物并不少。
太昊琰委婉同太昊侯表示,随便取一件其实是可以支撑不少时间的。
太昊侯也委婉同女儿表示,你也说了是传世宝物,是用来子子孙孙世代相传的,不是拿来换钱的。
太昊琰继续委婉表示,再好的传世宝物也不能当饭吃,放在宝库里发霉毫无意义,传世宝物最大的意义是子孙遇到难关时用来应急,不是积灰。
父女俩以委婉的方式辩论了小半个时辰,最终以太昊侯被太昊琰说服而告终。
政策定好了并不代表就完事了。
明明是为民出发的好政策,实施之后就变成了民怨沸腾的恶政在帝国已经不是屡见不鲜了,而是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事。
太昊琰不想习惯这种破事,故而从她总角开始正式接触政务起,只要是交给她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好。
政策是为了的什么而颁布的,颁布实施后就必须达到那个目的,不然她宁可杀得人头滚滚好好整肃一下风气顺便发笔横财。
遗憾的是,太昊侯与太昊琰虽是铁板钉钉的亲生父女,但性情相差甚远。
太昊侯是一个感性的人,性情风流且宽容仁厚,重情义。
这样一个国君对于臣子而言无疑是福音,因为不用担心哪天一不留神就没了命甚至全族人头落地,相处起来很安心。
从国君的角度来看,太昊侯这种风格也很好,因为太昊侯的宽厚,在他还是嗣君时身边便聚集了大量的人才,最终成为了上一届国君之位大乱斗中的胜利者。
因为国君是一个相处起来令人安心的风格,太昊侯在位最早的几年,人才和臣子们花在揣摩上面自保的精力少了很多,办事的效率自然也高,使得太昊国国力大增。
但,人性是很奇妙的东西。
陌生人给的一点小甜头,往往会一生铭记。
熟悉的人长久以来的善待最终会视为当成理所当然。
国君的宽厚在最早的几年过去后便成了理所当然,反正做得好做得不好,只要没踩到国君的底线,打打感情牌就不会有事,而国君的底线一是孩子二是国君的权力与地位,因而感情牌还是很有用的。毕竟日子过得滋润,不是谁都会对国君之位兴致勃勃,风险太大了,日子又不是过得不够滋润,何必冒险?
直接看结果好了,既然做事不论做得如何都不会受到惩罚,那为何还要做好呢?或者,做事的时候为何多捞油水善待自己呢?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自己呀,不论怎样都应该认真的善待自己。
随着太昊琰的年纪增长,便逐渐开始给人上课。
善待自己?
可以呀。
我会比你自己更加善待你的,斩下你的头颅好好安葬够不够善待?
太昊琰至少有九成的把握这一政策实施下去会变成从氓庶骨头里榨油的好政策。
人生的很多糟心往往来自于看得清楚,并且不想习惯。
太昊琰干脆连办事的人选,除了最底层的小吏她提供不了,其余需要涉及的各级办事人选她全都给推荐了。
办事的贵族与官吏捞油水是不可避免的事,但用这份名单上的人,伤害会被降到最低。
要么是行事清正的真君子,要么就是彼此之间有过节,不存在同流合污的可能,甚至会故意盯着彼此找把柄。
太昊侯看着太昊琰提供的名单,心情相当复杂。
能拿出这么一份名单,足可见太昊琰对于国政的关心与用心,尽管她还只是一名嗣君。
心中千般复杂万种滋味最终归于欣慰。
不论如何,做为国君,有此佳儿,百年之后不用担心后继无人以至于国族衰亡。
冬季兽潮的事情交接了,太昊琰也差不多该出征了。
走之前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便在休息时问正在画画的鱼。“我不在时你可会一直呆在府里?”
“我打算到处走走。”鱼回道。“一直闷在屋子里不利于我寻找画画的感觉。”
“既然你要出门,不妨走得远些。”太昊琰建议道。
鱼看向太昊琰,想不明白太昊琰什么意思。
太昊琰道:“你是我最得宠的情人,我不在时你留在金乌城,难保不会有人故意找你麻烦,这世上总有些人拿正主没办法,便拿别人身边的人找存在感,证明自己。不一定会杀你,但一定会故意给你气受,我觉得你不会想忍气吞声等我回来救你的。我出门,你也出门,在外面不会有人追过去给你气受。”
“你想让我同你一起出征?”
太昊琰无语了下,摇头。“军中不许带家眷狡童女奴等人。”
军纪是军纪,但守不守就纯粹看各人自觉了,显然,太昊琰是个自觉性很高的。
看出了对方没打算将自污给进行到军营里,鱼想了想,问:“你莫不是想让我逛太昊国替你监督兽潮政策?”
太昊琰点头。“我选的那些人,虽然我都调查过,但终究没真正的打过交道,耳目的调查也不一定就准确。白首相知犹按剑的例子现实中太多了,虽然我和那些人很多都不认识,但我亦不确定他们的真面目。而此次的政策,其中的油水委实是太多了,对任何人我都不能完全的放心,你与所有人都没有利益纠葛,也不可能有利益纠葛,很适合做我的眼睛。”
鱼想了想,反正也要出门溜达,答应无妨。“我只看,什么都不会做。”
看到了没什么,只要隐藏或者说装得好不会有危险,但看到了黑暗还想做点什么,往往会死得很惨。
比起光明、正义这些东西,他更在意自己的安全。
太昊琰理所当然道:“应该的,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助人也当量力而为。”
这糟心的世道可不会因为人的善良而善待你,相反,善良是愚蠢,是恶行,唯独不是美德。
反正,坚持善良与本心的人,太昊琰还没看到不死的,只有死得很惨和更惨的。
看着太昊琰理所当然的支持的神情,鱼有一瞬的无言。
太昊琰真是他见过的最接地气的贵族。
贵族群体本身就很少有不沾血的,但不管是沾血的还是不沾血的都理所当然的鄙夷着下位者没有道德廉耻的行为,唾弃别人的歹毒。最多的就是一部分会认同善良是愚蠢的观念,但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他们居高临下的鄙夷与对别人的高标准要求。
太昊琰没有鄙夷也没有高标准,她只是理所当然的觉得应该的。
“你倒是豁达。”鱼道。
太昊琰道:“人性如此,谁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