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语没有走上前,玉柳也没有否认花语的猜测,而是反问她:“如果我要杀你,你待如何?”
狼影首先紧张起来,花语还没作甚,他已将她拉到身后,挡住玉柳看来视线。
玉柳顿觉好笑,甚至还“哧”了声。
刹那间,六界最美究竟何意——登时看愣神的狼影已然心领神会——在这样的美人面前,他的身体也有控制不住的时候。好在只是一瞬,到底是被他的理智控制了。
狼影急掩尴尬,但仍逼着自己不能移开视线,必须盯紧玉柳的一举一动。只有意避开她的脸,只关注着她的肢体动作,以备随时预判她可能的下一步行动。
花语恰在这时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歪着头,回答玉柳:“那……我只希望你看在我俩无冤无仇的份上,给我个痛快。别折磨人就好。”
玉柳挑眉,“你认真的?”
“认真的。”花语面无表情,眼睛晶亮淡然,仿佛她俩说的事跟她无关。
玉柳沉默,花语继续歪着脑袋瞧她,并不回避她的目光,但眼里视她如寻常之物一般。
“即便你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是知道你是谁才找上的你,并非偶然,你遇见我从来没有偶然,——你也视我如平常?你不觉得我在戏弄你?你不想报复吗?”
玉柳教了花语千年,第一次发现,这个小丫头竟然还有她看不懂的时候。
有趣。
花语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好几圈。似在整理玉柳一下透露的丰富信息,又似在思考自己的心情。好一会儿,她才语气平和,似话家常般(并且完全无视了挡在身前的狼影)跟玉柳絮叨起来:
“其实,现在想来,我应该喜欢过你。你是我师父的时候,我喜欢你。觉得只要是你,我就喜欢。跟我喜欢其他朋友,还有元老她们,不太一样。但也是喜欢。
在人界,认识你时,你化身男子,我看不破你的幻象,只是知道那是幻象。但也不妨碍我对你一见钟情。也因此,我还以为,原来我也会喜欢男子。
现在再看到你,我才明白,原来皆是因为这个人是你。跟你是男是女没有关系。也不是他们那种世俗意义的喜欢。但我知道,我喜欢你,跟喜欢别人的喜欢不一样。”
狼影僵硬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太尴尬,太震惊。他怎么从来没有发现,他从小看到大的丫头,自己不知不觉喜欢上又不可能在一起的丫头,竟然还有这么……大胆的一面?
还以为她不通情事,原来只是与众不同。而且,永远不会是他。
对狼影而言,这样的真相不亚于让他同时受到来自不同方面的不小打击。差点崩溃在原地。
可是,她是花语。因为她是花语,所以最后的神志还是坚强地拉住即将崩溃的狼影:只要她是阿语,她是什么样的,都是我的阿语!我的妹妹!——至少这点,永远不会变。
认定了这点,狼影才又重新找回主心骨。但已经没有力量去看她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只是依旧坚持挡在花语身前,护着她,防备着包括玉柳在内的周围一切。
“哦?是吗?可你并未说,你也喜欢身为魔尊的我。”玉柳可没疏忽了这点。花语也没提。
没想花语反而露出一副像看傻子的表情。
“你为何这样看我?”玉柳觉着古怪。小丫头脑袋里又在想什么?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是六界最美,谁看到你都会喜欢啊。这还要特别提吗?你是不是蠢啊?”说完,花语自己也被吓得赶紧捂住嘴。怎么说,玉柳还有一重身份是她的师父。骂师父蠢,太不应该了!有点儿过分了……
玉柳一怔,随后嘴一咧,忽而开怀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她意外的爽朗笑声,即时感染了对面两人,也把他们看呆了。
“还真是美不可言。怎么可能会不喜欢……”花语喃喃自语,哪怕是最肤浅的喜欢,那也是喜欢啊。
狼影听见,心里不无赞同。但表情控制得很好,没像花语那般嘴巴张着,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两人渐渐放松警惕,在他俩闪神刹那,玉柳却忽一挥袖,不见了。
“不好!”狼影回过神,再一转身——身后的花语已经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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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家伙,怎么连笑都拿来算计人?不累吗?还有,多可惜呀,那么美的笑颜……”
叩!
“奥哦——”花语顿感脑门一痛,捂着额头瞬间红起的一个小包,一脸的委屈加控诉。当真是敢怒,又不敢再言啊!
乖乖跟在身后,跟着玉柳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仙界阴阳门前,在一众警惕非常但其实也做不了什么的天兵天将的包围之下,前后脚踏入那门。
“笑是真的。但算计你也是真的。”没想,路上,一直走在前头的玉柳忽然说话。
这是?回答我?——这反射弧未免太长了吧?
花语撇嘴。但很吃教训地不再发出一点声音。
就这么安静地跟着玉柳,两人一同来到那道白光指引的通道尽头。
视野豁然敞开,望无边际,周围一点声响没有,一点杂质没有,一点生机也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花语才觉察出异样:“不对呀,我,我好像没有感觉了?或者说,我的感觉在这里失灵了?没用了?这里,连影子都没有!”
花语真正想说但没有说明的是:如果没有眼前的玉柳作比较,作对照,她很可能连“我”的意识都没有了!
玉柳不由一顿,心内一颤:花语倒是悟性非常!且确实提醒了她——这里是截然不同于明界又与明界相伴共生至今的暗界。
上次来还是冥使有意引她来的,却没注意到这些。或者说,那时候看到的幻境,跟这会儿看到的也是完全不同的世界。所以根本没法判断暗界的真实情况。它究竟长什么模样?它究竟是什么?
“冥使何在?我们来了!”玉柳在前,大声喊话。
花语很自觉地立在玉柳身后一臂距离。一副很从容的跟随者姿态。——到底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师父嘛,跟着没毛病。不出头,不出头。天塌下来有师父先顶着。
倒不是怕死,就是觉得好玩。也应该这样——因为是师父,因为是玉柳。
冥使没有现身,却让她们看到了一个漩涡状大池,深不见底。泛着没有阴影的银蓝色光芒。刺眼得看不见除了光以外的其他。
“选择吧。”冥使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
“选什么?”还是只有玉柳一人说话。花语只是在身后默默听着。
“这是转生池。你们命里有此一劫,也是我暗界有此机缘。现在,由你们来选择要走哪条路。”
“你是何意?”玉柳抬头,什么也没在看,又好像在盯着什么看似的,很有对象感地质问冥使。
“你们乃命定生死劫。你们可选择就地自相残杀,做个彻底了结;亦可赌一把,看看跳入转生池,你们能否带着原身记忆和原来的身份还有身体回到原来的世界。”
“转世?不是事先被抹去前世记忆吗?怎么还能毫发无损地回去?”
“一切都是机缘造化。会不会被抹去记忆,会不会还是今生再续,亦或是轮回转世,或者再无相干……一切皆有机缘。只不过并非为你,而是为了天道平衡。”声音停顿片刻后,又再次响起,“选吧。”
不容置喙的气场从四面八方扑卷而来。仿佛如果她们不做选择,那么冥使就要替她们做选择——要让她们一起死在这骤然塌缩,令她们无处可逃的时空之内。
千金一发,玉柳回眼深深看了花语,便毫不犹豫先跳入转生池。
花语瞪了眼,不及多想,赶忙也跟着跳入。
她俩就这么一前一后给自己做了选择:至少,谁也没有选择原地等死。还是被压成碎片、魂飞魄散的死法。——太丑,太憋屈。连自以为啥都无所谓的花语,也不想要这样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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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生池中,两人各自进入自己的幻海,漂浮其中,醒不来又格外的清醒。
一把不能抗拒的声音侵入她们的识海。
它问玉柳:“你想要什么?”
玉柳回:“我要回魔界。我命由我不由天,只能由我掌控!”
那声音:“那就去吧。”
下一瞬,玉柳没了记忆。她转世了。成了一只才刚出生还嗷嗷待哺的小母狼。是兽界的小狼。没了前世记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狼,一切全凭身体本能。
同时间的,那声音也问了花语:“你想要什么?”
花语回:“没想要的,如果一定要有,那就让我去人界吧。”
那声音问:“你想做人?”
花语回:“那倒不是。不过或许只能做人才不会被人类当作异类那样的敌视。也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度化他们。”
那声音继续问:“度化?你认为你有度化他们的力量?为什么要度化他们?”
花语回:“我只想各界和睦共处。也必须和睦共处。我们只有共生共存这一条路,否则就是同归于尽。哪一界都不能独存。这是天道决定的。而其中,惟有人界最是脆弱。它不能没有兽界而独活,但兽界可以没有裸猿这个物种而继续存在下去。可惜所谓的‘人类’并不真的懂得这个道理,还在肆意炫耀着自己那过分强大又不知自控的破坏力。迟早,他们会害死自己。而且,他们自残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激进。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那声音问:“你为何要帮他们?他们并非是你的同类。”
花语回:“不。无论明界暗界,无论明界中的哪一界,皆是同源所出,根本没有什么不一样。根源处,我们都是同类。从来就没有什么异类。这才是真相。所以,我不是要帮他们,我只是如果必须存在、并且会意识到自己存在的话,那就得做点什么在当时当地应该为了维持各界共生平衡而去努力的事情。如果真有什么目的的话,那也是为了各界能够和睦共生——这是不得不共生的情况下,惟一最好的共处选择。肯定比打打杀杀好过得多。”
那声音继续:“可是人类寿命太短。你要做的根本不可能……”
花语打断它:“一世不行就一直持续下去,生生世世持续下去。‘花’‘妖’‘仙’‘魔’四界皆是用个体的长寿来延长整体的长寿,而‘兽’和‘人’则选择了通过快速繁衍后代、缩短个体寿命的方式,让整体更加灵活地适应环境变化,用另一种并非个体强大而是整体强大的方式来延长整体的寿命。这也不失为一种可行有效的手段。——既然选择做‘人’,那就该用适合于‘人’的办法来延长时间,持续把这件事情递进式做下去。用‘人’的方式——找来更多的人一起做这件事。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
那声音说:“但是你的记忆不一定能传承下去……”
花语不耐烦了:“你有完没完啊!都说要找更多的人一起来做这件事情,那就算我忘了,也会有人提醒我要做什么,迟早我还是会走回到这条路上——否则就不是我了。我就变成了别人。——如果我都不是我了,那这劫还是我的劫吗?——明明是你出的题,怎么反而是你自己看不懂呢?要不,咱俩换换,你来做题吧?”
那声音“哼哼哼哼”的一阵闷笑。
花语仿佛听见沿着山涧蜿蜒流下的清泉声,带着她,缓缓流淌……再睁眼,她已投胎转世为人。但,她带着前世的记忆。而这一世的她,也叫花语。
花语心里直翻白眼:感觉就像被人恶搞了。这是投胎转世吗?不是玩角色扮演?不是大人玩小孩的过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