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语 第11章 11. 际会

转世的白檀虽身体羸弱，但脑袋聪颖，可说是天赋异禀。当初与身边书童走散，不慎摔下陡坡，摔断了腿，被路过巡视花草长势与人类共生状态的花语刚巧撞见。

花语在上头喊了几声，见他没答应，便直接跳下那不浅的山沟，然后带着他一跃飞出，背着他一步一步下山。再入城，将他安置在她的药材铺内。整整三月，才将他彻底治好。还送了他不少银两，助他顺利应付半年后才举行的最后一轮京试。

花语不只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那三个多月里，尽管花语只在山沟救他出来时使用了法术，之后便用凡人的方法来救治他，但她的体能和她对待凡人必不可缺的吃穿用度和功名利禄的态度却迥异于常人——白檀分辨得出：她不是简单的淡泊名利，而是根本不需要那些东西，才会不在乎。

白檀早就看出，花语那么精通各类花草树木而不仅限于知晓人界凡人所知的那点药材，时而还有神秘的贵客亲自登门来寻不定期消失几日才会回来的花语给其看诊，全是凡人治不了或解不了的怪病奇毒，但是花语却视如平常？

这绝非是凡人或者以凡人之身修仙得道者能够掌握的本事。重点是：见识。

有些见识，并非仅仅只是法力高强就能够知晓并想用就能寻得到用得了的——尤其还是超出了人界所有物之外的存在——对它们也是知道且深谙其道？——除非自小就经常来往于六界，并且对于花草方面不只是精通，还有能力想拿就拿——无论它们长于何处，都能隔空索来。

能有这见识，这法力，这能耐（主要是可以不惊动到其他界，尤其是仙界和魔界，她能想拿就拿）——这世上，除了花主，无人能够做得到，能够得到各界（尤其是仙界和魔界）这般的礼待——起码，他们并不计较她对长于他们地盘的珍稀草木的随意索拿。

只因花主对长于六界的所有草木皆有所有权。只要花语有这意愿，那些奇花异草完全可以一夜之间在某界彻底消失，让那里寸草不生。这才是真正的所有权。——那么，当花主想要随时随手拿点花花草草的，无论多么珍贵，他界也不敢说个“不”字。

这般礼待，也是实力支持的。

白檀不只是很快推测出从来没有刻意模仿凡人言行举止的花语的真实身份，也越来越看清了花界对于其他五界看似不大，但实则可以在根基处直接拿捏了众生口粮命脉的强大影响力——故而才会受到各界看似不明显，却也永远不敢轻视怠慢的对花界和花主的极为克制的礼待。

哪怕萧晗竟然阴差阳错的对最不该动情之人生了不该有的贪念，他也不敢轻举妄动。顶多是找白檀私下里偷偷吐下苦水。

白檀自然也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但是……即便是情敌，然而反正他俩谁也不能也不敢真的染指花语半分，那……其实他俩也是可以合作的——比如，设法增加花语留在人界的频次和时长。

碰不得，多看看总是好的。

至于留住她的理由嘛……只能是多给她找些能留得住她的连接——他俩肯定是没希望的。得找其他的理由。

为此，白檀这几日成天苦思冥想，到处收集花语在人界的各种动静，事无巨细。忙着研究它们，就指望着尽快找到些可用的线索。

白檀费尽心机也没能找到有可能引得花语稍作驻足的除了她例行巡视的走动之外的其他理由——这才惊觉：种种迹象表明，待人接物看似无害、温和，还有点傻乎乎的花语，其实是个冷情寡性之人。几乎看不到她对什么东西有丝毫的“特别”不同。

如此看来，之前救了他，再之前救了萧晗，于她而言，多半与救治了路边随手捡到的小猫小狗无甚差别。

难怪她貌似知道怎么在人界生活，但又全无男女之防，对待他们这些男子，即便看着他们掀开衣袖露出肌肤——为了方便救治，她那眼神也没有半点波动。——敢情就是在看她要缝合的皮肤，要矫正的肌肉包裹着的骨头——她眼里，看不到“人”，只看得到具体的组合部分：内脏、骨骼、肌肉、皮肤……

白檀不禁怀疑，如果人的长毛不是长在头上，而是长得全身都是，那她会不会像摸小猫小狗一样的，也时不时上手抚摸他两下？——他倒是见过几回主动蹭到她身边的野猫野狗，她就是那么摸了它们一两下……然后走掉。

-

常言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眼看着人界的中秋将至。按惯例，人帝需要在宫中设宴，邀请各大世家和自己的心腹一同在宫内饮酒赏舞，一同欢庆节日。

人界有种说法：小家欢度团聚，大家欢庆团结。

他们就是要欢庆“团结”。

“这是个好机会！”灵光一闪，负责拟写请帖的白檀，多加了一个名额，早早送去药铺，邀请花语也来参与这次的盛宴。美其名曰：邀你体验一下人界的宴庆活动。

还特别注明：不同于民间的集市闹庆。

被勾起了好奇，花语果然如约而至。

这可把萧晗高兴坏了。还一个劲儿夸赞白檀的点子好。

心下也已经接受了：先增加见面次数才是最可行的。其他的，等以后慢慢解决吧。八字还没一撇呢。

尤其，这一方案，于他没有损害，也足够安全。他又何乐不为呢。关键还是要有耐心。

-

人界每年有四大节庆：

开春祭祀，愿来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酷夏祈福，愿多降甘露解救干涸之灾；

冬末庆年，感恩旧的一年，企盼新的一年；

再有就是这中秋了，小家团聚，大家团结。

每逢四大节庆，宫内的活动，各势力头目都会亲临参与。包括先帝在时才来到人界、借由救过先帝一命而成为国师，一半时间在人界，一半时间去往他界修行的——柳君。也会参与此类宴席。

“柳君”乃是他的自称，不肯透露真实身份。但有这么一位道行颇深的仙人坐镇，自他来了之后，再无妖邪敢随意近扰京城。也是人帝乐见的。

后来时间长了，先帝与国师便形成默契：只要不会损害人界的根本利益，尤其是皇族的利益，那么无论国师在人界做什么，都能畅通无阻。享有“等同”人帝的权力。

这才留住了国师。直到先帝去世，新帝登基，国师依然还在。而且，是站在人帝一边。甚至，各大世家，比起人帝他们更忌惮的其实是这位有仙人之躯、道行高深的国师。

这次大宴，国师也来了。

此前不曾见过，但莫名的，第一眼花语就觉得此人似曾相识。莫名的对他很有好感。

更令众人诧异的，当花语挨着国师身边坐下，观察了他好一会儿，竟然一开口就直言不讳地向他表白：“你生得好亲切呀。我好喜欢你。”

不只是其他人生怕此女（除了萧晗和白檀，在场其他凡人皆不知花语的真实身份，只知道她非凡人）会冒犯到国师，会连累到人界。一边胆战心惊地捏着冷汗，一边忍不住腹诽埋怨素有分寸的白檀这次怎会如此疏忽，竟然邀请此女前来这样的场合？

然而，国师却全无意外，只对花语淡淡一笑，微微颔首以示感谢。

常听人夸他长得美，自他来了人界，他便是迄今为止始终不变的“人界第一美”。无论男女，都比不得他。

男子中，如今也是白檀排第二，萧晗排第三；而女子中，就连“人界第一美人”丞相之女、当今的皇后花烟，跟柳君比起来，也只能排第二。

——如此绝色的柳君，却还是头一回听人夸他的不是美，而是长得亲切。

也是，六界之中，也只会是花语才会觉得他亲切。——哪怕花语看不破她的幻象。

素来气场强大，拒人千里的国师，竟然会笑？还……好像是默许了花语适才的冒犯？

众人怔奇。萧晗和白檀对了眼色，皆感似乎遇到了威胁——又一个情敌！

观看歌舞表演，花语悄悄挨近柳君，柳君也配合着靠近她，便听见她说：“国师，你感知到人帝身边的那位皇后身上的气息了吗？我怎么觉着她不是凡人？可是……那确实是凡人之躯无疑呀。难道这世间还有如此奇妙的幻术？竟然能让本体变得与幻物无异？还是我修为太浅，看不破她究竟使了什么幻术？”

柳君没打算隐瞒：“并非幻术。而是有人夺了此女的身体，以为己用。”

“啊？夺舍？竟然是夺舍？”花语不敢置信。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刚才她刻意隐瞒自己一开始就感觉到了皇后身上有来自花界功法的能量气息。凡是修炼过花界功法的，即便不用法力，也会自然而然像花木一般随时随地进行光合作用……自身环绕散不去的氧气膜，氧气浓度迥异于周边正常的空气成分。身为花主，花语一眼就能看出。

怪不得那位皇后一直没敢看花语，总是避免与她对视。哪怕她那么**地盯着她瞧，即便人帝都看不下去小声提醒她这样看人在人界很没有礼貌，但那位皇后还是始终没瞧她一眼，不吭一声。

哪里像个皇后？哪里像个需要依附人帝才能生存的皇后？哪里像个正常凡人——面对威胁，至少也该有自保意识的反过来对她释放哪怕些许的敌意？——但是她没有。也不是无视她，而是恰恰因为在意她而刻意地回避她？

这气场太不正常！

“莫非我花界有异心者偷偷背着我到人界来搞事情？”花语再次直勾勾瞪向皇后。

萧晗实在看不下去，只得退而悄声与皇后耳语几句，皇后便点头自行起身来，佯作不胜酒力地任由身边侍女搀扶着，在身后一群婢女内侍的尾随簇拥下，悄然离开宴席。

直至再也看不见，花语才默然收回视线。一副心事重重。对身边的美人国师，也早没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