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浓稠的墨砚,窗外的枯树结了层薄薄的寒霜,在清冷月色下显得晶莹剔透。
铜镜倒映出少女兴奋又好奇的身影,宋筱荷站在镜前试姜盈之赏下来的衣裳,来回比量着大氅,轻盈地转了一圈。
鹤氅是藕粉色的,上面绣着青莲暗纹,华贵而不失清雅。最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大氅竟然格外合身,一处多余的针脚都没有,披在身上暖融融的。
总归是有了件像样的衣裳。
她撇撇嘴:“衣裳都送了,怎么不一块给点实在的金银珠宝。”
系统:...你还真是连吃带拿啊。
她想了一下午,也没想明白姜盈之不杀她,反而给她赏赐的原因,索性直接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掷之脑后。
房门突然被敲响,等她去开门的时候,李嬷嬷那张脸又出现在眼前。只不过这一回,多了些小心翼翼,全无上午的嚣张气焰。
四个婢女低眉顺眼地跟着她走了进来,在门口站作一排。
李嬷嬷堆起一个僵笑:“三小姐,您不是上午还说身边没个干活麻利的丫鬟,这不,夫人知晓后就给您送来了。都是府上顶顶机灵的,您挑一个合眼缘的罢。”
宋筱荷默默扫过面前的几位婢女,却只是轻轻一哂道:“多谢母亲好意,贴身婢女的事,筱荷自有定夺。”
李嬷嬷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敢情这是都没看上?
宋筱荷只是维持着礼貌的假笑,她又不傻,这个节骨眼来给她送婢女,既可以得一个善解人意的美名,又可以明目张胆地往她身边插眼线。郭氏送来的人,她可信不过。
往后的路危机四伏,她需要一个能百分百信任的心腹。原著中有提到一嘴,宋筱荷身边有一个贴身婢女叫做云华,自幼便跟在她身边,最为忠心。只不过宋母宅斗惨败,宋筱荷被借病送去乡下庄子时,她也被赶出府中发卖了。
李嬷嬷走后,她唤出系统。
“帮我查询一下,原书中是否有提过云华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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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匾上刻着“醉芳楼”三个龙飞凤舞的醒目大字,各色轻纱薄幔勾勒出活色生香的画卷,还未踏入门槛,就听得阵阵娇软笑声。
宋筱荷在门口徘徊,眼底闪过一丝迟疑。
“系统,你确定是这里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她攥紧拳头,在心里暗骂。说好的书香门第清流世家,怎么净干些不是人的事。
她摸着怀里揣着的小金杯,神色犹豫。这金杯是她从宋暮棠房里偷出来的,宋家拨给她的银两实在少得可怜,只够平日里的吃穿用度,若是想要从京城第一酒楼赎个人出来,恐怕还得另作准备。
如若东窗事发,她肯定是要被狠狠责罚上一顿的,但现下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只见站在醉芳楼前的宋筱荷将头发束起,人中贴了两撇粗糙的小胡子,故作豪迈地叉开双腿,一副地痞流氓的大爷做派,但属实没学到精髓。
一进门,她就被扑面而来的浓郁香气弄得头脑发昏,随手揪住一个女子的披帛,问:“你们这里,可有一个叫云华的小女娘?”
“云华?”女子上下打量着宋筱荷,抿嘴一笑,“她现在在二楼包厢陪贵客呢,娘子倒不如让杏儿来陪你,杏儿可比那无趣的云华会得多。”
宋筱荷不禁沉默。
“...很明显吗?”
系统:超级明显。
“......”
正中央的戏台子上有一群舞姬献舞,个个眼含秋水,裙角系着的铃铛随着舞步变化碰撞出清脆声响,像极了少女的娇笑。
为首的舞姬一袭紫衣,柔纱之下勾勒出曼妙身段,尽显妩媚风情,引得台下看客欢呼连连,更有甚者直接将鲜花和钱袋子扔上台去。
“这瑶娘不愧是醉芳楼第一花魁,岂是那些庸俗货色比得了的?”
被称作瑶娘的女子虽沉醉于舞蹈中,眼波流转间却已不动声色地将周围的看客观察了个遍,一颦一笑皆是刻意设计过的。
二楼栏杆后,姜盈之收回视线,轻呷了一口茶。
“太皇太后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赤影摇摇头:“祭祀大典那日,沈太后亦被刺客所伤,这段时日一直在宫内休养,连那几个面首都没怎么召见过。”
“倒真还沉得住气。”他轻嗤道。
赤影微蹙眉道:“殿下不觉得,刺杀一事崔莫迟有参与其中吗?”
“崔莫迟那人,自诩名门正派,最是死脑筋,不会是他的手笔。”
“倒是太皇太后...”
姜盈之眸光一暗,并未再往下说。
赤影将空杯重新斟满:“不过也多亏了殿下料到贼人会在祭祀大典有所动作,我们做了万全准备,将损耗降到了最低。”
他几次欲言又止,终是弯弯嘴角道:“属下总觉得,殿下回到燕国之后,当真成长了许多,几次料事如神,运筹帷幄,着实是...令人佩服。”
戏台子上一曲终了,瑶娘浅浅屈了屈膝盖,在众人“再来一遍”的起哄声中徐徐退场,向二楼走去。
姜盈之收起折扇,给赤影使了个眼色:“走吧,去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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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筱荷一路摸索着来了二楼。
就是这里了。
宋筱荷屏息凝神,趴在门边听了一会儿墙角,里面安静得很,不知是隔音太好还是真没有什么动静。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就生出几分拯救虎穴中的少女的正义感,猛地推开紧闭的房门。
一个橘红装扮的女子坐在圆桌旁,愣愣向她看来,标准的甜妹长相,圆溜溜的大眼睛盛着汪水,眉目间却透着点倔强。
宋筱荷暗爽,不愧是她的贴身婢女,生得如此标致水灵。
云华睁圆眼睛,珀色瞳仁来回转动,诧异道:“小姐?”
她忙点头,却突然注意到云华的手在微微颤抖,瞳孔缩小,是惊恐的表现。最奇怪的是,云华惨白着张脸,似乎在拼命暗示自己不要过去。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飘进鼻腔,宋筱荷意识到什么,僵僵地向侧面看去,一具鲜血淋漓的女尸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眼前!
赫然是醉芳楼的花魁,瑶娘。
方才跳舞风情万种的人转瞬间便成了冰冷的尸体,她只感觉被一盆冰水浇了个彻底,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宋筱荷暗叫不妙。
房门“嘭”地一声重新关上,锋利刀刃抵上她脆弱的脖颈,渗出丝丝鲜红。
“什么人?”声音却有几分熟悉。
她怔了瞬,试探道:“...赤影?”
抵在她脖颈的刀也迟疑了一瞬:“宋三小姐?”
既然赤影在,那...
就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似的,下一秒,姜盈之从阴影里慢慢走出,冰着张脸,由上而下地审视着她。
宋筱荷感觉自己瞬间变成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她可以死在姜盈之手里,但绝不能死在他人刀下!
然而还没等她试图自救,一记手刀便毫不留情地砍中穴位。
“得罪了。”
宋筱荷顿时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时,她已然身处一个陌生的包厢中。
她环顾四周,一时间有些绝望。
这和她想像中主仆相见的感动剧本不一样啊。
确定她穿的是一本言情小说,不是什么悬疑惊悚大逃杀?
“宋娘子,又见面了。”
姜盈之慢条斯理地向她逼近,宋筱荷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直到整个人缩到了床角,已经再无后退的空间。
他轻笑一声,伸手撕掉宋筱荷贴着的滑稽胡子,眼神滑落到她这身衣裳,揪住鼓起的袖子边角。
“把本王赏你的绢布拿去做了身男装,宋娘子脑袋里装的想法,果真常人难以理解。”
“云华在哪?”
“在隔壁包厢,并未受伤。你可暂且放心,只要你配合本王如实回答几个问题,我保她安然无恙。”
得知云华的下落后,她松了一口气,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他腰间别着的折扇,挺了挺胸脯。
“我撞破了你的杀人现场,你还不赶紧把我灭口了?”
一副视死如归的壮士模样。
“人不是我杀的。”姜盈之淡淡道。
宋筱荷愣了瞬,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呼吸并不是那么平稳,从脖颈到耳尖都泛上不正常的红,嘴唇更是隐隐发紫。
姜盈之这是...被人下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