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殷宁正在宫里乖乖地学读书写字,这朝代的字形很复杂,可是她还是要认真,她身为堂堂王姬,总不好让别人知道她是个睁眼瞎。这朝代大致的时代她已经确定,但是又无法精确下来,便觉有些头疼,刚想放下木简和笔出去散散心,皇帝身边的太监便过来了:“华阳王姬安好,陛下请您过去未央宫叙话。”
这太监与殷宁在电视上见到的太监形象有很大不同,不是面白无须,声音尖细,反倒中气硬朗,阳光暖健的模样。殷宁当然知道不是件好事,很有可能又是一场硬仗,对于这无穷无尽的互相算计,她当真是累了。
绕过巨大的影壁,第一进是环形排列的二十三座官署,每座官署六开间。第二进是咸昭帝专门召集重臣议事的两座小型殿堂,东西各一。第三进是咸昭帝处理日常国务的书房、出令厅、掌书厅等枢要重地。这一进不能从中间穿过,而必须从东西两侧的拱门进入再向后。第四进是一座精美的庭院园林,亭台楼榭,绿荫幽幽,池水粼粼。穿过园林,最后一进才是占地三百多亩的咸昭帝后宫。殷宁对这些曲曲折折的穿廊过厅感到很不舒服,尽管如此,她还是凭着一流将领兵法战阵的直觉一眼便明白了路径结构,轻车熟路般直入后宫。
后宫一大半是一片湖泊,咸昭帝的寝宫在湖中半岛的树林中。初夏艳阳,绿树碧水映衬着金黄的屋顶,幽静得恍入梦境。殷宁走进林中小道时,一个侍女走来恭敬地躬身道:“王姬,陛下在寝宫。”
殷宁点头,径自向寝宫而去。不待殷宁进门,里面就传来了呜呜咽咽的哭声,但这种哭声似乎又是欣喜的,殷宁心里有了计较,看来是受害者上阳王姬醒了。
这回有了她的对质,找到真相应该也会更轻松些,只是人心偏向,纵使他们心中亮如明镜,也不会帮她伸张正义。殷宁脚底不稳,走了进去。只见为首的床榻上躺着的上阳五姬正伏在宣后的肩上抽泣,瘦弱纤柔的身子骨颤着,好不婉转可怜。殷宁心中有预感,这位一定是只顶级白莲花,白得都要泛黑了,奈何自己还无依无靠,这场战局必败啊。她规矩着向帝后行礼,怎知帝后却久未叫她起身,似要叫她跪着回话。
上阳先是好一顿抽泣,最后才终于说道:“父皇母后误会了,那日是儿臣与妹妹叙话,结果儿臣无意中给乱石绊倒,这才跌下湖里去的…父皇,不必再责怪妹妹。”转而又对跪在地上的殷宁道:“想必妹妹这几日定都是很委屈,姐姐在这里给妹妹赔个不是…”
我都准备好反驳的台词了,这一切怎么这么出人意料?这位王姬看起来是个明理的,看来是自己多想了,连皇后此刻的神色都微微有些歉然,全然没有先前那般凶狠了。皇帝微叹了口气,摆摆手让殷宁起来,殷宁揉揉发酸的腿站定,只听见他不冷不淡地道:“宁儿,听夫子说你最近功课做的不太好啊,改日让姈儿多教教你,不要因此事生了嫌隙。”
殷宁皮笑肉不笑地点了下头,自己所受的委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带过了,还真最是无情帝王家。听闻这位皇帝有些特别,他的生母,是先帝的一个妃子,名为婉才人,之后婉才人的母族赵氏因为言行不当,又被人查出有勾结敌国之嫌获罪,婉才人自刎谢罪的前夜将他托付于太后,十岁的时候被送往燕国为质,十五岁送回登基。
皇后心疼道:“姈儿这些日子看来走动不得,可眼看姈儿和几位王姬都要择婚,总是该抓些紧在知书识理上下功夫才是,所谓行走坐卧、琴棋书画都该会些的,这样旁的人才不会笑话我们的王姬失了体统,将来掌事掌家也好心里有个数,咱们女儿是几个五姬中年纪最为长年长的,她若是传出点不好的名声,剩下几个王姬的婚嫁,总该受些影响。”
皇帝心平气和道:“你跟在太后身边长大,该学的规矩应该都学了,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宫中的课程再多学些也无碍,明儿你让王姬都在未央宫听教,不用去西苑殿了,本来朕也觉得那里离皇子住所近,总归影响不好,只是会不会惊扰姈儿休息?”
上阳挽住皇帝的胳膊笑吟吟道:“怎会,儿臣自从三岁开始就伴在太后身边,父皇可会嫌厌儿臣?儿臣想着若是多学些规矩,父皇定会更喜欢儿臣,那儿臣再多的苦也受得,而且…”转头又指着殷宁道:“妹妹之前也落了好些课,而她的妙音宫离西苑殿甚远,现在迁到儿臣的未央宫,她就不用走那么远,每日还可以睡得晚些。”
殷宁心道原来她还要上课?!不是吧,不是吧,她原以为当王姬就可以生活摆烂呢,现在居然告诉她还要上课,干脆让自己死了算了。他们再好一番叙话,殷宁终于被放出了未央宫,刚才他们其乐融融,自己则完全像个外人,敢情自己就不是那个死皇帝亲生的是吧?这么偏心!夏青早早就在妙音宫候着等她了,见她平安无事这才放下心,伸出大狐氅将殷宁搂在怀里:“夜里风大,王姬可莫着了寒才是。”
夏青给殷宁倒了杯热茶后就开始忙活,眼见她在箱底找了又找,最后新满意足地找出一件半新的栗色小竖对襟褂子和一件新的长襦袄裙,细棉夹绸的萍丝六团花刺绣当真是十分精致,夏青颇有些感慨地说:“想当初齐妃娘娘还在的时候,老婆子什么东西没见过,什么东海南珠,玉色珊瑚,牡丹凤冠…现在却是连件好衣服都要找箱底的了。”
“穿的舒服就是了,姑姑好端端的怎么关心起新衣服来了?”殷宁见夏青拿着衣服缓缓走过来,比对着殷宁的身形:“衣服有些大,王姬又瘦了,明儿再改改,总不能不贴身,穿着不暖和。”
殷宁止住她的动作:“姑姑,我还有衣服穿呀,这几日事情这样多,妙音宫的人又少,您可别累坏了。”
“你身上那些哪里是件好衣服,后日宫里要给太后娘娘办洗尘宴,怎容得你马虎!”夏青又继续地动作起来,手指在殷宁身上抚来抚去的,逗得殷宁有些想笑:“什么洗尘宴?哦…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是干我什么事,我这样透明的王姬有谁会在意我,那天告个病吧,我不想去。”有什么意思,殷宁自小最讨厌这种宴席,来来往往应酬的,没一个真心实意,不如在宫里睡懒觉。
夏青恨铁不成纲:“王姬今儿这么伶俐,怎么现在脑子就转不动呢,当日来的除了皇子王姬就是显贵世家的公子,虽说五姬还有两年及笄,可也要趁早为自己谋划才是,在宴上给那些公子们露露脸,给他留了印象才是:若肯为你等多两年的,想必日后也不会亏待了王姬。娘娘对奴有大恩在,只要奴才在的一日,就要为王姬谋个好归宿,这样才对得起娘娘的恩典,告慰娘娘的在天之灵。”
夏青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殷宁只听了个大概,不过也大致明白她什么意思了:“我好歹是个王姬,再怎么嫁也差不了哪里去吧,反倒是要找个有才干,人品敦厚老实的,身世差点没关系。”男人要是风流起来,你是皇帝也管不住,她可不想从哪个女人身上多出来个儿子女儿的,她受不了替别人养孩子,更受不了自己丈夫跟别的女人有苟且,她好歹是个王姬,还能饿死不成,大富大贵不一定有,小富即安总是没问题的。
“该讨好的是我那几个皇兄才是,留点情份在,将来不论谁做了皇帝,也会保我衣食无忧,到时候出宫开了府,自觉和努力上进的夫君过好小日子,比什么都强。”不用担心大内宅里勾心斗角,不用担心权谋伐斗殃及池鱼,这样就很好了,殷宁自认为自己本质上还是条死咸鱼的。
夏青怔住,无奈道:“可您生在皇家,纵使也再不受重视也不会让您嫁给一介布衣,再如何低嫁,也得是个伯爵候爷,再不济也要是清流世家。”
“再说再说,姑姑我困了,你叫他们进来伺候我洗漱,明儿还要上课呢。”殷宁一想到上课只觉得心都碎了一地,就不能让她自由快乐地做个小王姬么?皇家的规矩应该比普通世族家庭更加复杂吧,学吧,学吧,还能怎么办,这所做一切不都是为了自己在婚恋市场上更有价值吗么?现在表现好点,嫁到好人家,天天睡懒觉去,看谁还能管住她,甚至,如果丈夫颜值不够高,她就以王姬身份养几个面首容卿便是,快哉快哉,她突然发现来到这个世界也没那么不好了,至少不用再做朝九晚五的苦命社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