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颜 第14章 重逢

无情谷。

青年一身黑色装束，走到石榻前单膝跪下，“师父，我回来了。”这一句话说完，仿佛已经沧海桑田。

“好久没见，果然是进益了，个头长高了不少。”华颜面子上仍是淡淡的，手中的荷花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她没有继续说话，他也不出声，只是恭敬地站了起来，就在旁边看着她。

这时，陶然拎了一壶酒走了过来。他见到来人，先是一愣，却也不避讳。

他径直走过去问华颜，“上次的棋局你钻研得如何了？”

华颜收起了扇子，淡淡一笑。“自从你上次走后，我一直在想，就是没有想出来。这不，一眨眼已经一个月了。”

她懒洋洋地丢了扇子，站了起来。“瞧我这记性，日子久了，好像很多事情都快忘了——”

她朝陶然走了过去，竟也不看青年一眼。

青年再也忍不住了，终于冲到她的面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

“够了，师父，我离开之后，你整天就这样度过？”

“这不好么？”华颜这才正眼看了他，“一开始的时候，我还盼着你回来。”她的声音越来越难过。“我还想看看，你长大了的模样。可是几十年以后，你一点音信也没有，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我总得找点事情打发打发时间。”

说完，她也不理他，就要走开，仿佛存了心恼他。

青年一把拽住她的袖子，“师父，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可是我有苦衷的。师父，和我一起下山吧，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现在，我要你重新活过来——”

“活过来？”华颜自言自语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继续说道，“师父，你好好看看我。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当初我求你和我一起走，你始终不肯。那时候你说，不能害了我。现在我终于强大了，可以站在你的身边了。”

“住口——”陶然亮出了佩剑，显然是要和他动手。”你能通过迷雾阵，算你有点本事，不过就你那点道行，也敢拿出来在我面前显摆——”

文靖也拔出了剑，毫不犹豫地和他开打。

一阵黑色旋风和白色旋风闪过。

末了，一节桃树枝，断了。

陶然脸色惨白，右手扶住树干。“华颜，你竟然还要帮他——”

“陶然，我救了这么多次的徒弟，可不是用来给你当出气筒的。”华颜轻轻挥了挥衣袖，“我和你走——”

她主动牵上了文靖的手，他的眼中立刻流光溢彩。

“华颜，你要是和他走了，你知道有什么后果？你还想重蹈覆辙么？你为了他，弄得众叛亲离，只有我陪在你身边。他倒好，一去这么一百多年，在外面逍遥自在，现在还有脸回来找你。”在他们身后，陶然厉声说道。

华颜终究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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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的一处小客栈。

“这是我的弟弟——”华颜裹着深灰色的披风，依然难掩眉目间的风情。“掌柜的，给我们两间房。”

上楼之后，他们遇到了一个举止轻佻的男子，一看就是不成器的富家公子哥儿。“没想到这个小客栈里，还能碰到如此美人。”他话音未落，忽然就像一个圆滚滚的西瓜，滴溜溜地滚下楼梯去。

“真是色胆包天。”文靖收起拳脚，拍着胸膛，一边剧烈地咳嗽道。

“文靖，你别乱动真气了——”华颜搀扶着他回到客房里。

她拿了一把小木梳，要给他梳头。

“都长这么大了，我还真不习惯你这副模样。我好久没给别人梳过头了，你可别笑话我。”她一本正经地梳了几下他的头发，勉强挽了个结，还不算太难看。“文靖，你这些年到底怎么过的？明明我们只分开了一百年左右，可是我检查你的脉息，却已经有五百年的功力了。”

“我为了提升道行，不择手段——给爹娘送终之后，我加入了一个有妖精背景的杀手组织，我练功只求速成，不计后果。我还用尽一切方法吸取那些被我杀死的妖精的功力。不过，不是所有的功力吸收之后都能运用自如的。这些不适每过几日发作一次，想必是吸收的妖力反噬其身了。”说完，文靖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回忆那些血雨腥风。“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了。师父，你还要我么？”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声音在颤抖。

“傻孩子，”华颜把他抱入怀中，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忘了么？我可是千年的妖精，并不比你无辜。我会好好替你调理内息的。”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再也不会分开了。”

听了后一句，文靖央求道，“你再说一遍。”

“好话不说第二遍。”

“就再说一遍。”

华颜握住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旁，“我也好想你，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

文靖注视着她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哪里还能动得了半步。

“你不会骗我吧？”

“傻子，当然不会了。”

“我好高兴，真的——”

他完全放松了心情，眉梢也有不自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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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

文靖的症状发作了。他只觉得一股气流在五脏六腑上窜下跳，呼吸极为不畅。他难受地蹬被子踹墙壁，又从榻上滚到了榻下。

门吱那一声开了，华颜赶了过来。“文靖，你怎么了？”

“我浑身都好难受——”他就势滚进了她的怀里，拉着她的手。

她靠的那么近，他几乎可以闻到她身上的茉莉花粉的味道。

“好香，”他腆着脸说道。

华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现在你还想着这个？”她扶他坐了起来，源源不断地给他输送真气。

“好点了么？”

他抱住她凄声道，“师父，我看不清楚了，我要瞎了。我怕黑，你千万别离开我，别离开。”

“别怕——”华颜把他搂在怀里，柔声哄道。

“我要你一直陪着我。”他凑近了些，贪婪地闻着她头发的馨香。

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艰难地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她。

华颜打开一看，那是当年他送她的那一只玉簪，他一直带在身边。

一时之间，仿佛又回到了一百年前，他还是她的小徒儿。华颜心中一动，她接过玉簪，顺手插到自己的头发上，继续哄着他。

良久，她回过神来，只见他已然入睡，一只手却还牢牢抓着她的手不肯放，仿佛生怕别人把它夺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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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天山脚下。

“求天山门派，赐我雪莲，让我医治我的徒儿。”

天山派的阿真狠狠啐了一口，“呸，你这个没脸没皮的妖怪，为了你那同样不知廉耻的徒弟，还好意思来这里求药，真是白日做梦——”

当日无情谷一役，虽然已经过去百年，却是传遍了整个仙妖二界，成为他们津津乐道的八卦。如今这故事的主角居然敢来仙界求药，让阿真觉得非常气愤。仿佛这女子的到来，污染了天山纯净的氛围一般。

女子用了清冷的声音传话道，“既然知道我的来历，也该知道我的做派，我这般低声下气相求，却遭贵派如此唾弃，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用强了。”

“妖怪原形毕露了吧，有胆量就放马过来。”阿真嗤之以鼻。

“要是我的徒儿不好过，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女子双唇略张了张，像是在说一个名字。

一滴泪珠从她眼角落下，接着，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出，落在雪地上，艳丽如花。

她原本就姿容艳丽，此时更是美得惨绝人寰。

雪地里忽然幻化出无数根泛着红光的针，朝阿真身上袭去。

“蛮横的妖精，居然使出内力强攻。再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这是什么妖法？”

阿真和其他同门眼睁睁看着这女子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将本门弟子纷纷击倒在地上。

“都给我住手——” 一个青衣男子突然出现，正是天山的掌门人耶律齐。

他盯着面前的白衣女子，不愧是传说中的千年花妖，宁可拼尽一身重伤也要为她的徒儿取药。“看在你一心救治你徒儿的份上，我把天山雪莲给你。”

“你有什么条件？”女子擦干净嘴角的血迹问道。

“没有条件。我以天山掌门人的身份起誓，不会以此要挟你。”

女子缓缓说道。“我自出生以来，从不平白受人恩惠，今日算我欠你们天山派一个人情。”她的手中幻化出一朵紫色的花，“他日，你若有需要我华颜相助之事，但凭此花为信物，无论天涯海角，我定来相助。”

“谁会需要你这个妖精来帮忙。”阿真不服气地嚷道。

耶律齐却伸手一挥，将这朵花收进袖中。

“回去——”他吩咐众人道。

阿真转身对师姐咬耳朵道，“师父为什么要帮这个妖精？莫不是看上她了吧？”

“住口，”师姐斥责她道，“小心师父听到，揭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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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

“师父，你没事吧。”文靖听到开门的声音，摸索着朝她靠近。

“我没事，来，我给你熬好汤了，喝吧。”

文靖接过碗一饮而尽，有如一股清泉沁入心脾，眼前的世界立刻变得清晰了。

“怎么样了？”

“我看得见你了，师父，我看见了。”他兴奋地手舞足蹈。

“别乱动，我还要为你调理气息。”华颜说着走上前去，却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文靖慌了，连忙扶住她，“师父——你骗我，你受了好重的伤。”

“我没事——”华颜想要逞强推开他，却仍然浑身无力。

“雪莲——” 文靖一阵手忙脚乱。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拔出一把匕首，就往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划去。“我刚服用的雪莲，药效还在我的血液里。”

“文靖，你别乱来。”

可是他倔强地把流血的伤口往她嘴里送，由不得她不喝。

看着她脸上慢慢恢复了一点血色，文靖才满意地把她抱上了床榻，拈了个枕头过来，让她靠好。

“你头发散了。”他心疼地拈起她几缕散乱的头发，小心地帮她撩到耳后。

“我略躺一会，就好了——”她虽是这样说，却已经气若游丝，仿佛已经用尽了力气。

“现在让我来照顾你。”文靖靠在她的床边，一直守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