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花 第49章 雨落十八

听闻此言，玲珑面色一变：“什么？现在要去鬼界？”

“人皇堕魔，鬼界势必气势高涨。这件事不是没发生过，你们也都知道。人间尚已岌岌可危，你们此时去鬼界相当于羊入虎口！”她皱起眉头，死盯着花晢。还沾着湿气的发梢终于承受不住水滴的重量，一滴滚落。

月晟的视线落在玲珑脸上，她头发湿漉漉的，满眼是担心，连眼睫都打颤了。之前莫名其秒被她激起了奇怪的攀比之心，给她套了几层坏女人滤镜。现在一看，其实就是个小姑娘。

“我自己去。”月晟补充。

他这一补充可好了，原本淡定的剩下俩人面部也出现了一瞬的扭曲。

“什么？”三人齐声。

“皇家要的人是我，没有必要将你们都牵扯进来。对月家的降罚无可避免，但花家没有必要。”月晟镇定自若，将落在袖上的花瓣打落，“我所知的仅是外围，有些事情，不主动接近就无法突破。我需要去一趟鬼界。”

“接触什么？”绪月闭着眼，“花家知晓事情全貌，你若有想问的，可以直接问。”

月晟抬眸，面色犹豫，心下一笑。他要的就是这句。虽说他现在确实想去鬼界找到商铺那只人形鬼，那鬼一定与花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事情不急，他无需挑这种紧急的时候独自去。

“如果放任我的内核转换，待它完全被激活，会发生什么？”月晟问。

“你会变成魔。”绪月定定地看着他。

月晟转头对着池子里的人影审视片刻：“标准的人形魔，很高端。”

“还有心思贫嘴。”绪月皱眉骂了他一句，“你知道你这么标准的人形却带着纯魔核，在鬼界是什么位置吗？”

“什么位置？”

“鬼王。”不等绪月接话，花晢先说了出来。

月晟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意识到了严重性。如果只是他简简单单变成了魔，没必要这么紧张。但如果会成为鬼王，牵扯的范围就大了。鬼王现世是极恶的灾难，如若真的降临，恐怕要比千年前的灾难还要令人绝望。以现在花家的力量，人间会溃不成军。

“除了‘器’，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月晟问。

“捣毁魔核。”绪月的双目被缎带绑着，看不清神情。

月晟立刻就听懂了他的意思，除了‘器’，就是自己死亡，并且永不轮回。

“会有办法的。”花晢转头朝一言不发的玲珑伸了伸手，“楼上钥匙随便给我把，有空的温泉么？”

“现在没有人，除了这个其他都是空的。”玲珑回过神，指了指身后雾气翻涌的水池，从石头上捡起钥匙递给花晢，“就是需要重新放水。”

花晢接过没再多停留，回身朝廊里走：“析月，走了。”

月晟皱了下眉，他很不喜欢花晢叫他这个名字，总有种被命令的感觉。身不由己，月晟叹了口气，快走几步跟上花晢。

几人走后，玲珑才转过身，游离似的蹲下身子，伸手碰了一下水。水面泛起涟漪，池中的面容模糊起来。

廊中挂着些许彩灯，颜色红彤晕染了墙面，就着仙腾雾气，将夜晚的泠冽打散，加入了些许温柔。

离开人群，月晟敛去无所畏惧的样子。他本人肯定是不怕变成魔的，但这个举动会牵扯到其他人。他可以无所谓自己的生活翻天覆地到什么样子，但不能影响其他人，更何况那是毁天灭地的灾难。月晟轻轻叹了口气，第一次感受到了迫在眉睫。

前面的花晢停下脚步，撩开布帘朝里看了看，回身说：“你先进去。”

“好。”月晟顺着撩起的帘子走了进去。这里和刚才的温泉池差不太多，但没有那么大的陆地面积，也没有茶桌了。一池温水冒着热气，周围放了几盆花草，这种酷似自然的温泉总让人有种在野外光着屁股的感觉。

花晢收回目光，抬头朝漆黑的天空看了看，没多做停留，拿着厢房的钥匙转身上楼了。

月晟径直走到温泉池边，看着水中倒影。他虽没泡过温泉，但泡过澡。屁大点个的时候，每次一洗澡，绪月就把他拎起来放到大木桶里泡着。绪月平日事情繁杂，多线程同时开启，但每件事都做得井井有序。月晟就记得绪月左手扶着木桶，右手拿着公文检阅，发现问题就折个角，等他洗完，绪月的公文也批阅的差不多了。到后来，绪月开始教他知识，洗澡就变成了专属考试时间，导致月晟一洗澡就紧张。好在这种情况持续的时间不长，等他六岁之后，绪月就不便与他一同去洗澡了，月晟也因此松了口气。

思及此，月晟对着水面笑了笑。他这一生要灵力没灵力，要成就没成就，算是四大家里最垃圾的少主。虽说大家都有意无意让着他，很多事情他都有特权，但像个温室废柴一样总不是滋味。以前以为是自己没这个命，现在发现是给他憋了个大的。要不自己直接在山头自刎，让后世流传自己为民殉身的典故好了。

月晟砸砸嘴。不行。大部分人压根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也不知道末日即将到来，他现在自刎了，万一传出去的是乱七八糟的什么废柴少主不堪凌辱自杀怎么办。一边想着一边拉着腰间系带解开外衣，慢慢蹲下试了试水温，觉得不烫才缓缓坐进去，黑色发尾如绽开的花瓣一般散在池子里。

这水比他想得还要深，坐在池底，水面竟没过了前胸。这温泉设计的非常贴心，在人们经常坐的位置，用灵力放了软软的气泡，坐上去像坐在垫子上一样，至少不硌屁股。一片花瓣飘过来，月晟才发现这池子里有许多落花，是头顶上这颗梨花树掉的。因为没有灵力护着，泡到现在已经蔫了，花瓣边缘委屈地卷着。月晟一动，花瓣就随着他的动作似小船一样晃来晃去。

四下寂静，一时无声。这边本就行人不多，入夜后街边更没动静了，即使露着天也听不到什么声音，天边倒挂的建筑离这儿很远，看着雾蒙蒙的，像是异世之都。空中夹杂着身边逐渐上升的蒸汽烟雾，恍然间有种与世隔绝的错觉。人一闲下来，思绪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动了起来。月晟的脑海中闪过最近发生的一切，感觉任何一件放出去都能惊炸众人。但对他来说，好像就是无关紧要的、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琐事，就好像他已然失去做主情感的掌控力，如水中一叶扁舟，无帆无桨，任风吹动。因为‘器’的消失，皇都估计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大小仙家必须最坏的情况做战斗准备，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四大家不可能走捣毁魔核的这条捷径。这个重任应该落在他自己身上，但他一定下不了手。月晟闭上眼。并不是因为什么前面想的后世对自己的评价，而是死去的人如风四散，活着的人最痛苦。他无法这么轻松潇洒地离开，他需要有一个人来扮演恶人，像是自己不得不离开。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估摸着是花晢回来了。月晟敛去思绪，屏住呼吸，让身子再矮一些，水没过了鼻梁。

花晢端着一块桌子板，板子上放着皂角、茶水和甜点，将它推入水中。桌板是用竹子做的，像个小竹筏一样飘在温泉之上。

“练习憋气？”花晢步入水中，在月晟对面坐下，有点好笑地看着他。

“现在憋死，还能顺道拯救世界。”月晟直起身子一笑。

“我会找到其他办法。”花晢将竹筏推至月晟面前，月晟垂眸看了一眼，和当初出任务时船上的糕点一样。

“我还有多长时间？”月晟问。

“如果没有外界刺激，三个月。”花晢始终看着他。

月晟没回话，像是被雾气熏晕了。就在花晢以为他不会回话的时候，他突然张口——

“花晢，拜托你一件事。”

“等那时来临，用立秋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