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花 第19章 风起十九

进了门要过个很长的桥，只有桥头和桥位挂着灯，因此桥对面亮堂的灯火便更显眼了。走在桥面上四周漆黑，能听到桥下流水前行的声响。落云镇的夜市规模宏伟，正口一共八座门，每个门后都连着一座桥，白色的大理石在月光下为乏味的黑铺了点色彩，横着看就像并行的银色长龙。

“到了。”在沉默和黑暗中行进了一会儿，琼突然说。

月晟闻声抬头，把视线从看不清真正颜色的涌动着的黑色河水上移开，第一次见到了夜市。

虽然他们走的不是正门，但繁华雍容丝毫不减，整个落云镇的天都被夜市的灯火晕开了，柔和的橙色与凄冷的隧蓝交融在一起，破开了沉闷的黑。桥头不远有架起了与先前如出一辙的金色龙雕高门，走进能看到精细的雕刻刀工与流畅平滑的雕纹线条，听闻是落云镇最好的一批工匠打造的，费了不少时间。门后沿着小道两排开满了卖着不同东西的店铺，从眼前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延伸，灯火便顺着这边一直延续到那边，变成了一个星点。有散商小贩推着小车蹲在路口，在阴影里看着亮堂的店铺咂咂嘴，撑着头绞尽了脑汁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引人注意一点。他用灵力给小车上挂着的风车点了个火，不灭的火风车一边旋转一边发出呲呲的声响，路过的孩子得了兴趣，放下了手里被撕扯着的街边灯笼，转过头和小伙伴们争先恐后地朝这边看。小孩一张小口，大人买空钱袋，小贩见小朋友们全来了瞬间来了劲，立刻站起来开始吆喝了。本来还挺宽敞的街道突然拥挤起来，一排人竖着站在巨大的纸龙下，从龙头站到龙尾，每个人的颈上闪着个光点。人们来了兴趣，伸着头仔细看，这仙纹又很陌生，应是从某个小仙家来的了，兴致消了一半，一边靠着便吃刚买的糖葫芦，一边抬头看被灵力包裹着的纸龙在空中翻腾跳跃，每次纸龙从空中俯冲到地面绕圈时，小孩总会一拥而上准备抓龙，不过一次都没成功过，纸龙灵活地绕过孩子们，晃晃脑袋又回到天上盘旋了，领头的小仙长睁开一只眼睛朝孩子们笑笑，纸龙便也张了张嘴，胡须快活地舞动着。

月晟从未见过此情此景，不由得心中一跳。平日山上遇到节日也会张灯结彩，山下小村落也有挂灯笼的习俗，但却不及这里万分之一的氛围，他很喜欢这里。

过了桥后，花晢谨慎的步调才放缓，回头朝着桥的那边看了一眼，转过身不再回头。

几人走到一家面具铺前停了下来，按照这里的习惯，夜市里都要佩戴怪异的面具等待驱魔，因此夜市前几家全是卖面具的。花晢取了个白色红花的狐狸面具，用手比了比，感觉有点短，只能挡到鼻子。

“少主，你看中这个了？”琼在边上看着，“之前有个这么像的不是二话不说给扔了嘛。”那已经是千年前了，他们家少主也是来夜市，也是拿了个和这个很像的面具，结果走到一半就给扔了，那时琼还只是个陪行侍卫，跟在后面大气不敢出，因此记得很清楚。

玲珑见花晢情绪不太对，立刻插在了琼和花晢之间，拿走了那个狐狸面具：“少主，我要这个！”

花晢盯着玲珑看了许久才收回视线，转身问月晟喜欢哪个。

“这个老虎，”月晟拿起白色的老虎面具，对着自己的脸比了比，转头给花晢看，“怎么样？”

月晟比花晢要矮，花晢便低了低身子，仔细看了看：“你喜欢这种？”

“老虎不好？”月晟拿下面具，“我觉得挺好的。”

花晢拿起他手里的面具放到他脸上：“有点大了。”

玲珑停下碰狐狸鼻头的手，转头看向他俩。

“哎！公子！有小的，有的，这儿！这个是小一号的！”老板听到客人要买，立刻低下身在存库里翻了一通，拽出来一个还装在包装袋里的面具，一边用腿抵着差点全部倒下来的货一边尽力伸手递给花晢，“公子看看这个，一模一样的，小一号！绝对合适！”

花晢接过来递给月晟，月晟拆开袋子放在脸上：“怎么样？”

“嗯，正好。”花晢拿起两边的红色线子从月晟耳朵上掠过，绕过去在他脑后熟练地系了个蝴蝶结。

琼有点惊恐地看着花晢，怀疑他是不是被夺舍了。

“哇~”玲珑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狐狸面具，扬着嘴角跑来，“月少主和我都是猫派哦！”

“有点常识，”琼转眼看向玲珑，“狐狸是犬系。”

“啊？”玲珑愣了一下，朝自己面具摸了摸，“怎么会是狗呢……”

琼和花晢一人选了个面具，琼拿了月白色的简约面具，花晢则拿了个黑红的，没有耳朵没有其他装饰，就是一个椭圆的面具掏了两个眼睛洞。老板收下钱，乐着祝他们好运，等人走远了，开始整理刚刚洒了一地的货。

月晟伸手扶了扶面具。这老虎面具不愧是这里最贵的，纹路复杂，沉得要死，视线还有点被限制住了。他戴了一会儿就不想戴了，干脆向上推到头顶，当头饰戴。

“月少主不怕被认出来？”花晢转头看了他一眼，“仙家很喜欢这种地方，不少散仙都在，项环只能对魔物掩盖身份，仙家是不行的。你作为四大家之子，要小心点。”

月晟看着花晢，最终还是把面具戴上了。相比其他人来说，他总觉得花晢对自己过分关心了，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下山之后突然出现的——不，仔细想想，当初他看到花晢的那一刻就有很大的反应，花晢当时就握住了他的手，当时没太注意，和这几天的情况一联系，确实对自己有格外的关怀。月晟朝花晢的背影瞥了一眼。他这么做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花家依旧需要月家；第二种……这家伙不会是对自己有意思吧。这想法一出，月晟浑身打了个寒颤。虽说从小到大因为漂亮的皮囊，被不少仙家提过亲，成年之后更甚，但月晟都能把这些当姐姐妹妹对自己的欣赏。先不说花家这个地位什么漂亮皮囊没见过，拜托，花少主都几千岁了，太祖爷爷辈的喜欢，月晟可接不住……

“嘿！”玲珑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月晟边上了，正透过狐狸面具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觉得，我们少主怎么样？”

这是来哪套。月晟心里默默地想，没有回答。

“你要小心哦，”玲珑好像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她的眼睛和狐狸真的很贴合，就好像真的是一只狐狸在和他对话，“你对他的了解只是冰山一角，连发丝都没有看清，小心上一秒还在相谈甚欢，下一秒就被刀架在脖子上呀……”

月晟面色沉了几许，这可不像是提醒，更像是威胁。

“哎呀~”玲珑笑起来，一扫刚才的阴郁，拍了拍他的肩膀，“天黑了，月少主走路小心点哦！”

月晟看着玲珑走到花晢身边，在面具后眯了眯眼，嘴角微微上扬。要说面具也挺好用的，不用他时刻装出一副无辜单纯的样子，可以在面具后肆意妄为。呵。月晟冷笑，他的眼神锁定在花晢身上，眼中流光暗涌。果然还是下山好，这种好玩的事情都被他碰上了。

走着走着，花晢突然停了下来，朝月晟挥了挥手，示意他往身边看：“玩这个吗？”

月晟看了一眼玲珑，她没什么特殊反应，只是拉着花晢看这儿看那儿。小白莲，挺会装。月晟心里嗤笑。

几个人围过去探头一看，花晢边上的小铺没有台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方形的小池子，里面游着几只红白花的金鱼，仔细一看，金鱼周身带着灵气，眼睛骨碌碌地转，不时突然跳出水面转个圈玩。这种小金鱼的寿命很长，生命力也很顽强，听说有的仙家还把它们当做传家宝，专门整了个灵池，里面养了一群。

月晟看到小金鱼跳出水面的那一刻眼睛就亮了。他想起他的镜池了。当年放进去的两条鱼是很普通的小鱼，月晟等了那么久也不跳，最后全都死掉了，还有点遗憾。

“玩。”月晟当机立断，往前走了两步就要伸手捞。

花晢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腕，老板刚刚看他要下手抓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之前有好多小娃跑过来就下手一抓，把鱼都给抓伤了，但这么大个的人还这么搞他是第一次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不是这么玩的。”花晢无奈笑笑，抓着他的手腕往自己这拉了拉，“过来，我教你。”

月晟本来想拒绝的，结果看到玲珑那双死死盯着这边的眼睛，他突然回转心意了。他眨着一双清纯的眼睛，柔弱地被花晢握着手腕拉到身边。玲珑的脸色一阵泛黑，月晟心里暗爽。太对了，对这种人就该这样。花晢扬扬下巴，示意月晟看前面。因为离得很近，槐花味浸入胸膛，月晟轻轻嗅了嗅，玲珑闻不到对她来讲真有点可惜了。

“开一局。”花晢没抬头，从边上随便拿来了个捞鱼的小网，和老板说。

“好嘞！掐表喽！”终于遇到了个知道怎么玩的，老板松了口气，一边抬手看表一边向池子施了点灵力，小金鱼感受到灵力的供给便兴奋起来，速度窜得更快，跳出水面一瞬就摆摆尾巴钻了回去，而入水了后，小金鱼便像隐形了一样，月晟怎么看都看不到了。

“在水中金鱼会隐形，但水纹不会。”花晢把网杆塞进月晟的右手里，“看好水纹的方向，等跳起来的时候抓。”

“好。”月晟盯着水面纹路，在面具后挑了挑眉，有点意思。就在此时，水纹的波动变大，一个红影闪过，月晟立刻挥手去捞——迟了。又一红影闪过，月晟看着它的位置，将网挪到它大致要下落的地方，谁知小家伙扭了扭腰身，换了个地方入水。月晟有点绷不住了。正待此时，又两只小金鱼齐齐出水，琼在后面睁大眼睛：“快捞！中了！”无奈小鱼活泼，只捞了个边。

老板笑笑，看了看表，马上到时间了，又是稳赚不赔的一局。

“这网有点小吧。”琼耸肩，看着月晟手里比自己巴掌还小的网。

“废话。”玲珑抱臂在边上看着，心情不太好，“要是有你脸那么大就不用玩了。”

花晢笑了笑，接过了鱼竿，将灵力注入了鱼竿。月晟蹲在一边，同情一下这家店的老板。小金鱼猛地跳出水面，花晢立刻压低网面，带着灵力的杆子以百倍的速度从下面逮了个正着，一只入水失败的小金鱼气恼地用尾巴拍打着鱼网。老板靠着墙心里呐喊，这……这是犯规啊！但他并没有提前说明不能用灵力，瞬间懊恼起来。

月晟眼神清亮地接过杆子，小金鱼在网里不停跳跃着，但是被灵力封住了跳不出来。花晢站起身，示意老板装起来。老板挠了挠头，还是接过网，找了个好看的透明袋子往里装好水，将小金鱼放了进去。一根粗红绳系在袋口，还打了个花结，老板想递给花晢，但他看起来并不准备接，于是转了个方向，小金鱼递给了月晟。

月晟拎起来袋子，看正在吐泡泡的小金鱼，之前注入的灵力渐渐消散，小金鱼平静了下来，摆动着尾巴，转着眼睛往外面看。月晟走了一会儿，怕走路太晃把金鱼给晃晕了，便将它放进了灵库。

“这都能抓到。”琼没有看到花晢用灵力，一路都在感叹。

“怎么啦，”玲珑瞥他一眼，“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吗？”

“我怎么了？”琼莫名其妙。

“你说呐。”玲珑闭起眼，不和他对视。

“……”琼有点无语，不知道这人今天发什么疯。

突然，琼停了下来。

“怎么了？”玲珑问他，花晢和月晟听到声音也转过头。

“嗯？”琼皱了皱眉，从上到下拍了拍衣服，“我钱袋呢？”

“掉了？”玲珑四下看看。

“没有啊。”琼也跟着往后看，紧接着，几人看到只带着一条长尾巴的小家伙握着钱袋朝他们笑，见他们往这边看拔腿就跑，一下钻进了左边黑乎乎的巷子里。玲珑眼角一跳：“灵猴！”

灵猴这种东西说灵很灵，说邪也很邪，通常和魔猴一起生活，因此在鬼界边上也常常看到它们成群结队。浑身亮白的灵猴和混沌黑的魔猴看起来不是很像，脾性却一样烂，没有什么攻击性，但就喜欢捉弄人。喜欢不经意间从人手里或者口袋里勾走点东西抱回家，然后玩够了就扔一边，行为惹人生厌，因此许多人把灵猴和魔猴看成一种东西。但因为对生命造成不了什么威胁，灵猴和魔猴在人间还是很常见的。

“愣着干嘛？”玲珑发现没人动，伸手一指灵猴跑走的方向，“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