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纪事 第78章 第 78 章

翌日。

颜家东园，南院。

颜从安二人刚来到膳堂，就只见屋外跑进一人。

来人并无往日里的欢喜，一张小脸满是哀泣之色，哭的梨花带雨。

“三姐，三姐，你帮帮我。”颜从乐抱着颜从安的手臂哀求道，豆大的泪珠止不住的从眼角滚落。

颜从乐一直都是开朗乐观的性子，除去小时候，颜从安也是头一回见她哭的这般伤心，她赶忙问道：“小乐莫哭，我帮你就是。你先与我说说，发生了何事？”

“我、我阿爹、阿爹他想将我嫁给阿嫂、阿嫂的大哥做、做续妻。”颜从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的话亦是断断续续。

“你阿嫂的大哥？是织锦布庄的王家大郎？”颜从安诧异道。

颜从乐的阿嫂是花溪县织锦布庄的二房的庶女，而颜从乐说的王家大郎，是王家长房的嫡子。

织锦布庄是花溪县最大的布庄，家中财力与产业同颜家不相上下。可据颜从安所知，那王大郎十余年前就己娶妻生子，如今应己到而立之年，而颜从乐才一十六岁。

颜鸿远娶了王家二房的女儿为妻，现下颜广义又将颜从乐嫁予王大郎为续妻。颜广义想要卖女求荣，拉拢王家之意，再明显不过。

“三姐，我不想嫁给王大郎做续妻，王大郎的儿子比我都要大上两岁，我怎么给他做后娘。”说到此处，颜从乐方要止住的泪水又开始往下掉，“三姐，三姐，你帮帮我，我不要给人家做后娘。”

这事着实有些难办。婚姻大事自古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颜从乐父母健在，她的婚事自然是由颜广义做主，怎也轮不到颜从安插手。

不过颜从乐过了年才及笄，这中间还有转还的时间与余地。

“你莫要着急，我替你想想办法。”颜从安拿出绣帕替她擦了擦泪水，又问道：“此事你是如何知晓？苏姨娘可也已同意？”

“这是是昨夜阿、阿爹告知姨娘的，他打算等我及笄之后就将我嫁、嫁入王家。姨娘、姨娘也觉得王大郎的岁数太大了些，而且那王大郎前年就续娶过正妻，不到一年那人就病、病死了。”

“姨娘说她连着死了两位正妻，觉得他命太硬、太硬。她亦不想我嫁给王大郎。”提起苏姨娘，颜从乐哭得更是伤心：“姨娘跟阿爹大闹了一通，可阿爹执意要将我嫁给王大郎，他、他还打了姨娘。 ”

颜从乐只紧紧的抓着颜从安的手臂，有些六神无主道:“三姐，三姐，你说我现下怎么办才好。”

颜从安将人揽入怀中，安抚道：“你莫要着急，你明年才及笄，如今你阿爹也无法立刻替你定下亲事。这中间还有半年的时间，我替你想办法，定不会让你嫁与王大郎。 ”

得了颜从安的承诺，颜从乐才稍稍安下心来，慢慢止住泪水，说道：“三姐，即便这次我不会嫁与王大郎，下一次阿爹或许又会将我嫁与旁的我不认识的人。”

颜从乐想了想，擦掉自己脸上的泪水，认真道：“三姐我不要一直这样子，不要任阿爹摆布，不要随随便便嫁人，我要往后能替自己做主。”

替自己做主，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实属不易。即便是当时颜从安自己与荀飞白的婚事，她亦是谋划了许久才让事情有了好的结果。

颜从乐想要替自己做主，方法倒是有一个，只是此法太过破釜沉舟，亦要苏姨娘同意才可行。

“连三姐也无法吗？”颜从乐见颜从安沉默不语，顿时慌的心神。

颜从安叹了一口气道：“有用法子倒是有一个，只是代价大了些。”

颜从乐闻言舒展了眉道：“有法子就好，我只想自己替自己做主，不要随随便便嫁与他人。三姐快同我说说有何办法？”

“你若是立了女户，婚姻之事便可自己做主。”

“立女户？三姐是想让我自立门户？可阿爹如何能同意我立女户？”

梁国律法男子及冠后必须需要去府衙单独立户后才能娶妻，同样的女子及笄后亦能立女户。只有立户之人才可娶妻/夫或是招赘，同样享有继承家产的权利，否则不论男女都只能出嫁不可娶妻/夫。

另有律法规定，若是未及笄/及冠的女/男子，想要独立门户的，若父母健在，须经得父母同意才可。

自立门户后便是独立的新户，一切赋税皆要自行承担。对女子而言一般只有想参加科举入世的人，抑或是只有女儿并无男丁的人家为了保全家产才会立女户。

颜从乐知晓她阿爹，一心想利用她攀高枝，怎会答应她立女户。

“我并非是让你直接去立女户，而是如果你按照我的办法去做，最终必须要立女户。或许你还要脱离颜家，从此往后你不再是颜家的小娘子。”

颜从安停顿片刻，接着说道：“立了女户后你便只能娶妻或是招婿。而且你并不善读书，无法走仕途一路。那便只有同旁人那般出去做工养家，亦无法再过往日那种悠闲自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颜从乐听完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有些怔愣道：“脱离颜家？”

“若你想替自己做主，那便只有与颜家脱离关系才可。如若不然，即便不是你阿爹，阿翁一样会插手你的婚事。你永远无法替自己做主。”颜从安耐心解释道。

颜从乐听她解释完低垂着眼眸，默然不语。

颜从安见状，知她是在沉思，也并未打扰，转身对一旁的玉珠说道：“你去打盆清水，让五娘子重新洗漱一番。”

待玉珠打来水，颜从安拍了拍颜从乐的肩膀，说道：“先重新洗漱一番，我同你说的事，你可好好想想再做决定。”

颜从乐闻言，乖顺得同玉珠去洗漱。待她再回来时，颜从安对着她说道：“今日来得这般早，应该还未用过早饭，先坐下来用饭吧。”

颜从乐点点头，开口说道：“三姐，我想好了。”

颜从安拉着她的手，拍了拍道：“先用饭，等用过了早饭，我们再说。”

待三人用过早饭，颜从安见颜从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领着她来到了书房。

“既然你已想好，便说与我听听，你决定如何做。”

颜从乐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三姐，我想要替自己做主。三姐，告诉我，接下来要如何做。”

颜从安给她倒了一杯茶，说道：“法子有二个。第一个，稍稍简单些，但需要苏姨娘同意才可。第二个，虽不如第一个法子那般稳妥，但只要你自己想做，便能做到。”

颜从乐双手紧握着茶杯，下定决心道：“三姐，你说吧。”

“这第一个方法便是让苏姨娘与你阿爹和离。如今你尚未及笄，他二人和离后，你可与苏姨娘一同迁出颜家。只要苏姨娘同意，你便可直接去官府立为女户。”颜从安解释道。

“那么第二个法子该如何做？”

“如若苏姨娘不同意与你爹和离。那便只能用第二个法子，我们尽量拖延一些时日，待你及笄之后，无需你阿爹同意，你便可自己到官府立女户。但如果你这般做了，定是会忤逆你阿爹的想法，或许会引得他与你断了父女关系。而且苏姨娘夹在其中，定不好做。”

这二个法子其实最终都会使得颜从乐与颜家断了关系，区别在于第一个法子是她与苏姨娘一同离开颜家，第二个法子是她自己独自离开颜家，但那之后，苏姨娘少了女儿的倚仗日子并不会好过。

颜从安之所以想到了这样的办法，是因为她想到了自己手中的账簿。总有一日，颜广义会因贩卖私盐之事被查处，而苏姨娘和颜从乐作为他的家眷，便只有被充做官奴的下场。因此颜从安亦希望颜从乐早日与颜广义断绝关系，省得日后受他牵连。

“此事急不来，你回去同苏姨娘仔细商量一番再做决定。另外，你还需考虑若是离了颜家，你当如何生活。”

暖香阁。

颜从乐走了不到半刻钟，颜老太爷身旁的李管事便寻了过来，说是颜老太爷找她有事相谈。

颜从安离家一月有余，今日确实应当去看望颜老太爷。她随着李管事来到北园，还未走到德寿堂门口，便听到颜老太爷愤怒的斥责声。

“仓房储存茶叶要用白石灰去潮气，今年雨水颇丰，自是要勤换这些，如此简单的事情你都看顾不到，你如何让我放心将整个茶庄交于你。”

“春茶就因着采摘不及时而滞销，如今秋茶又因着储存不当受潮发霉。你可有好好看过今年茶庄的账簿，三千七百一拾五贯钱，整整三千七百一十五贯钱。就因着你的无能让茶庄损失了三千七百一十五贯钱。”

因着离得远，颜从安听不见房中其他人说话的声音。

只闻颜老太爷再次怒斥道：“莫要替自己开脱辩解，推卸责任。老管事辞工？也亏你说得出口。他一人辞工，你这茶庄便经营不下去了吗？这到底是我们颜家的茶庄还是旁人的茶庄。若不是你玩忽职守，又怎会出现如此纰漏。”

哐当一声后，响起噼里啪啦瓷器摔碎的声音。

“一个两个没有一人能成事，不是窝囊废便是败家子。颜家到你们手中迟早有一日会被败光。”说到此处，颜老太爷忍不住大咳了两声，“滚回你的西园，莫要再在此处碍眼。”

颜从安刚走到门前，就瞧见堂内快步走出一人，此人正是四房的颜广义。

他微低的头，脸色阴沉，见到颜从安后，面上更是沉了几分。他本张口欲言，在瞧见她身后的李管事后，又钳口不言。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径直出了北园。

颜广义那眼神中警告的意味太过直白，颜从安心想若不是有李管事在场，他可是会直接上来与自己对峙，说不定更会对她威胁恐吓一番。

颜从安走进德寿堂门口时，余光瞧颜老太爷面带怒容，正狠狠的将手上的账簿摔在桌案上。

咚、咚、咚。

李管事上前敲了敲门，说到：“阿郎，三娘子到了。”

“让她进来。”

“阿翁。”颜从安进门后躬身行礼道。

颜老太爷见到她，稍稍缓了面色，摆手招呼她到案几旁：“从安过来了。快过来，同阿翁到这边坐。”

待她坐定，颜老太爷直言问道：“方才在门外，可听到我训斥你四叔？”

颜从安微微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听到了些许。”

颜老太爷感慨道：“我有四儿二女，唯有你阿爹能当重任，奈何天妒英才。”

“阿翁。”颜从安不知如何接话，只轻轻的唤了一声颜老太爷。

“你与飞白成婚已有些时日，往后有何打算？”颜老太爷忽然转了话问道。

“飞白想要入仕，准备参加明年秋闱。等过了年，我便同她一起去京都赴考。”颜从安答道。

颜老太爷听到她如此说，亦忍不住再次确认道：“你要同她一起去京都？”

颜从安看出颜老太爷，今日唤来是何意，却依旧装作不知情道：“是这般计划的。”

“听到刚才那番话，你应当也听到了。大郎一家纨绔子弟，二郎为人木讷，四郎也是这般不成器。阿翁如今无人可用，不知将这家业传到谁手中才算稳妥。”颜老太爷直言道，“不知从安可有心，帮阿翁排忧解难。”

颜从安闻言似是受宠若惊，心中却是满是厌恶。她刚回到花溪县时，颜老太爷还想着将她外嫁，利用她攀附高门大户。如今他无人可用，倒是想将她留在家中掌管家业。

她压下心中不悦，推拒道：“阿翁高看从安了，从安身体羸弱，精力不足。即便想要帮阿翁排忧解难，怕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从安对经营茶庄之事更是一窍不通，更是难当重任。”

颜老太爷并不知晓颜从安身体已痊愈，只听她提起自己体弱，便以为她依旧身体有恙。他记起颜从安三年前离开颜家时的模样，那般身体确实不适合做这当家人。

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难道颜家当真是后继无人了吗？”

颜从安顺着他的话说道：“阿翁莫急，叔伯与兄长们若不可靠，阿翁何不看看剩下的弟妹。”

她停顿了一刻，见颜老太爷面上并无不悦之色，接着说道：“鸿文与从乐年纪尚幼，阿翁若是有心培养，可将他二人接到身边教导，定也能成才。”

她如此提议，倒是与颜老太爷心中的盘算不谋而合。在他看透如今家中的这些人皆无大才后，就起了培养家中小辈接任的心思。除去颜从安，其余那两个孩子都太过于年幼。

他本想着要让颜从安先接手家中事务，待那两个孩子长大成人，再从他们三人当中，挑选最合适的那人当任家主。如今看来，颜从安并无掌家的心思。他亦无法强求，只得另谋他法，专心培养那两个小辈。

颜从安虽给颜从乐出了主意，但她也并无把握苏姨娘会同颜广义和离。

她虽与颜从乐来往颇多，但对苏姨娘却不甚了解，只知苏姨娘虽是农户出身，但看起来娇娇弱弱，性子温婉可人。不知这般柔弱的女子，可会为了女儿狠下心与夫君和离。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颜从乐从东园走了不到三日，苏姨娘刚下了病榻，就到官府与颜广义办了和离。

颜从安听到消息时，颜从乐亦与苏姨娘收拾好了包裹，准备离开颜府。

颜家大门外，马车前。

颜从安拉着颜从乐的手，问道：“怎地走得这般着急，你们可找好住处？”

“阿娘在大河村有一间祖屋。那房子自外祖去过后，便一直空置。我和阿娘准备回村中去。”

颜从乐的外祖过世已有七八年，家中房屋无人修缮，定是早已破烂不堪，还如何能住人。

颜从安想了想，劝慰道：“你二人多年未回过大河村，如此回去，怕是多有不便。再说那房子许久不曾住人，想来是要好好收拾一番才可。不若你同你阿娘去澜溪山庄住上了一阵，正好此间你亦好好思量，往后要做何营生。”

“这、这......”乍一听颜从安这般说,颜从乐不知该如何回应，“我去问问阿娘。”说完便要转身。

颜从安拉住她，说道：“莫要问你阿娘，如今你立了女户，家中之事皆要学会自己做主。你二人现下这般状况，只有住到山庄才最是妥帖。”

“阿大，你送她们母女二人去澜溪山庄。”颜从安对身后的护卫吩咐道。

颜从乐握着颜从安的手，眼眶泛红：“三姐......”

颜从安拿出绣帕，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安慰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成人了，可不能这般爱哭鼻子了。”

颜从乐使劲的点点头：“我知晓了，三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