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云舒霞卷。
远山如画,层林尽染,叠翠流金,美不胜收。
金风送爽,带来一丝丝甜腻的桂花香,消散了些荀飞白的酒意。
二人携手同归,漫步在田间小路。
走到山庄门口时,只见庄门半开,也并未看到看门的小厮。
荀飞白虽有察觉,却只以为那人是一时有事离开,也并未过多在意。身侧的颜从安见此场景,却敛了眉眼。
甫一踏进山庄,荀飞白才觉得有些怪异,可又说不出有何处不同。直到快走到书房门前,荀飞白才察觉出何处不同寻常,她们这一路走来,竟未瞧见一个小厮亦或丫鬟。
她顿了顿脚步,酒意散了大半,在颜从安耳边道:“从安,你可觉得庄中有些怪异,我们一路走来,竟未见到山庄内有旁的人。”
方才未瞧见那看门小厮,颜从安心中便已有所猜测。这一路走来,心下更是明了。
她听出荀飞白话中紧张之意,拉着她的手,柔声道:“稍候不管发生何事,都莫要慌张,我早已有安排,定会护你周全。”
荀飞白听她这般说,稍稍松了一口气,却仍是正色道:“我亦会护从安周全。”
颜从安闻言,心下一悦,柔声道:“先去小锦那处。”
荀飞白点头应下,与她携手一同向东厢走去。还未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下。
拦住她们二人的不是别人,正是钱管事身边的小厮。
小厮身后站着二个大汉,小厮恭身道:“颜三娘子,荀娘子,钱管事有事相请,劳烦二位随我去西园。”
荀飞白看了一眼小厮,又看了一眼东厢的屋门,此时屋门紧闭,门前亦站着二个大汉。
她收回视线,对那小厮说道:“我要先看一眼小锦。”
小厮拒绝道:“荀娘子放心,小娘子现在无恙。钱管事那边寻得急,您二人还是先同我去西院。”
荀飞白欲再言语,颜从安在一旁出声道:“无须同他多言语。”拉着荀飞白淡然得向西院走去。
小厮见状,跑至二人身前,在前头引路。
三人来到西院钱管事书房时,钱管事正与采买的章管事一同坐在案几旁喝茶。
颜从安走到屋内,敛了眼眸,沉声道:“钱管事这是要做甚?”
钱管事似是没听出颜从安话里的恼怒,笑着起身,引着二人坐到案几旁,面上却并没半点恭敬之色:“老夫有事与颜三娘子相商,才特意派人请二位过来。”
颜从安接着冷声道:“钱谭,你可还记得你是何身份?”
钱管事不以为意道:“我是何身份不重要,如今颜三娘子你二人,还有那小娘子皆在我掌控之中,颜三娘子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说完笑着给二人斟了茶水,也不理会二人是何反应,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自顾自得喝了起来。
等喝完杯中茶,钱管事开口说道:“我听说颜三娘子近日在查筑坝、通渠的钱款一事?”
颜从安假意惊讶道:“钱管事是如何知晓我在查此事?”
钱管事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假笑着道:“倒也非钱某故意查探,只是那采石场的如今的管事与钱某有些交情,偶然告之我罢了!”
颜从安原以为他在自己身边安排了眼线,听他如此说,倒是松了一口气。
钱管事见她面色如常,假意询问道:“事到如今,我也无须隐瞒,这银钱是我们几人拿了,还望颜三娘子莫要再追究此事?”
颜从安挑了挑眉道:“我若追究,又当如何?”
钱管事见她拒绝,不以为然,笑着道:“也不如何,只是稍后送走你二人,然后再让小娘子同你们一道。若颜三娘子肯放我们一马,我们便也留你们一条生路。”
颜从安瞥了他一眼,浅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随了钱管事的意吧。”
钱管事大笑一声,满意道:“颜三娘子果然不愧为颜家三房嫡孙,当真爽快!不过我还有一事,须同你商量。”
颜从安淡然道:“说吧,你还有何要求。”
钱管事赞叹道:“事到如今,我便直言不讳了,我想要那书房暗门的钥匙。”
颜从安闻言,心下了然,当年阿爹在重建这座山庄时,特意在书房做了地下暗室,庄中所有的地契皆在那暗室之内。此事只有阿爹阿娘知道,却不曾这钱管事也知晓,想来今日之事他已谋划多时。
颜从安佯装低眉沉思,随即看了一眼荀飞白,面上闪过一丝担忧之色,叹了口气道:“倒也无不可,只是你拿了这地契,想要变卖也是麻烦。你若只是求财,何须这般麻烦。钱管事不妨直说,想要多少银两,我来时带了大额的交子,让人送来便是,五千贯钱可够?”
钱管事狐疑道:“颜三娘子当真舍得?”
颜从安浅笑道:“比起我二人性命,这五千贯又算得了什么。”
钱管事闻言,心中大喜,这山庄田产加房屋虽不止五千贯,但变卖起来需要时间,且相当麻烦。他原本打算囚禁颜从安几人,等变卖了田产房屋,再将人杀害。如今这般倒省得他动手杀人,将人关入地窖,直接拿了银钱走人便是。
钱管事大笑道:“颜三娘子当真慷慨呀!那现下便让荀小娘子同小厮一起去将那交子拿来!”
颜从安见他面上得意之笑尽显,便接着往下说:“钱管事莫急,在这之前,我有事想问问你。”
钱管事见她应下,展眉笑道:“颜三娘子请说,钱某定知无不言。”
颜从安瞥了他一眼,直言问道:“那库房中的海盐可是你所藏?”
钱管事面上闪过一丝惊慌,随即镇定下来,狐疑道:“你是如何知晓?”
颜从安说道:“钱管事如此说,那便真是你所为。”
钱管事略微蹙了蹙眉,心底闪过一丝杀意,随后舒了眉头,面上又浮上笑意:“话已说到此处,也无隐瞒的必要,那海盐确是我所藏。”
颜从安感叹道:“钱管事当真是胆大,贩卖私盐可是杀头的重罪。”
钱管事下意识得敲了敲桌案,随意道:“这事我既然敢做,便有保全自己的方法。”
颜从安面露诧异,随后又似了然道:“钱管事如此胸有成竹,想来与你合作之人也定非常人。”
钱管事不欲多言,摆摆手道:“旁的事颜三娘子便无须知晓了。”
颜从安紧追不舍道:“钱管事此话说得太早,你既然一直用我这山庄作掩护,想来也是因着这山庄隐蔽,方便行事。如今我知晓这事,倒不如你我一同合作,钱管事意下如何?”
钱管事略一挑眉,似是有些不信:“颜三娘子还看得上这些小钱?”
颜从安淡笑道:“如今这般数量确实小了些,钱管事也知,我在滨州有多少店铺,如若我能将这盐卖到滨州城去,想来定能扩上十倍有余,钱管事觉得如何?你们那供货之人可有这能力?”
如今每年单在这花溪县贩卖私盐,便能挣一千贯钱。钱管事自己能得一百多贯。若是生意能扩上十倍,即便多了颜从安从中抽成,那他自己挣的也只多不少,可想起刚才说好的五千贯,又觉得并不划算。
钱管事张口欲言,颜从安便打断道:“方才同你说的五千贯,就当是我入伙的费用。你只须帮我引见即可。”
钱管事听她这般说,倒也未直接答应,心想不管如何,今日先把钱拿到手再说,如今人在他手上,倒也不怕出岔子。
他想了想,对颜从安说道:“这事我需同人商议才能定下,现下还是先劳烦颜三娘子将那交子交予我。我.......”
还未等他将话说完,外间突然响起嘈杂声,方才引路的小厮急急忙忙跑进来,对着钱管事说道:“钱管事,大事不好了,吕村正带着一帮村民闯进来啦!”
话音刚落,吕村正领着三、五十余人已走到院中,院中七、八个大汉拦在众人面前,大汉手中拿着长刀,可见到村民手中的铁锹,锄头后,又有些心惊胆战,不敢贸然上前。
钱管事与采买的管事二人闻声走到院内,荀飞白和颜从安二人也走出了书房。
吕村正见到钱管事,大声呵斥道:“钱谭!你这是做甚!”
钱管事见到院中如此多的人,心下一慌,对一旁的一个大汉喊道:“小三子,去将颜三娘子拿下!”
一大汉快步转身,向荀飞白二人走去。荀飞白急忙将颜从安护在身后,颜从安抓着荀飞白的手,轻声道:“飞白莫要如此紧张。”随后又对着一旁的屋顶喊道:“林正!方桐!”
颜从安话音刚落,屋顶霎时跳下一男一女二人,二人皆是劲装打扮。男子三两步走到那个叫小三子的壮汉面前,猛起一脚,踢在大汉胸口,就将大汉踹倒在地,大汉闷哼一声,口吐鲜血,当即晕死过去。
剩余的十几个大汉见状,纷纷大惊失色,趁众人还未回神,开始逃窜。
钱管事猛然回头,指着颜从安,恍然大悟道:“你,你方才都只是作戏,是想套我的话!”
颜从安并未答话,只吩咐道:“林正、方桐,将他二人拿下!”
荀飞白此时早已瞠目结舌,颜从安低声同她说道:“等处理完此间事,我再同飞白解释,可好?”
荀飞白虽是有些茫然,但也知晓此时并不方便,只愣愣得点了点头。
不消半刻,林正、方桐与村民将在场的所有大汉及钱管事、采买管事,还有那小厮都一并拿下。
颜从安唤来方桐,问道:“东院可处理干净?”
方桐回道:“东院方才只留了二人,都已被拿下。张大,张二正守在小娘子那处。”
颜从安点头吩咐道:“将那二人带来此处,同这些人关到一处。还有那伙房的厨娘,也一并带来。”
方桐领命离开,颜从安走到吕村正身前,感谢道:“今日多亏又村正帮忙,从安谨记在心,过两日从安在山庄开宴,以示感谢。”
吕村正摆手道:“无需如此,比起我们受到山庄的恩惠,今日这事当真不值一提。”
颜从安淡笑道:“村正莫要客气,明日的宴席必不可少。从安一片心意,望各位能笑纳。”
吕村正见她确实诚信相邀,也未再推拒,笑着点头应下:“多谢颜三娘子,那我就替大伙应下了。”
颜从安问道:“村正是如何知晓我二人受困?”
吕村正闻言指了指人群后的黑妞,笑着道:“这边要归功于黑妞了,是她来通知我们你二人被钱管事所困。”说罢,伸手对黑妞招手道:“黑妞,你过来。”
黑妞见吕村正唤她,走到二人跟前,礼貌的与二人招呼道:“村正,颜三娘子。”
吕村正开口道:“黑妞,你同颜三娘子说说你是如何知晓颜三娘子被困?”
黑妞第一次同颜从安讲话,有些拘谨道:“我方才本想来找荀小娘子,同她讲大母的事。可到了山庄,却见庄门大开,往内一看,就瞧见两个大汉带着你们去了西园。”说着还有些紧张的她拽了拽衣角,“我、我瞧着有些不对,就偷偷的跟在了你们身后,我见到荀小娘子神情有些担忧,而且那两个大汉对你们好像不太好,我就赶忙跑出了庄子,去找村正。”
颜从安听完不禁有些佩服这小姑娘,确实观察确实细致入微,仅凭这一点几人脸上的神情,就能看出她二人受人威胁,确实了不起。
虽然村民的出现正巧打断了她与钱管事的问话,可若无这些人相助,单凭林正,方桐二人,想要护她与荀飞白安全,却也稍稍有些勉强。方才她便是一边同钱管事套话,一边想着对策,亦是有些束手无策。思及此,颜从安淡笑着感谢到道:“黑妞当真观察入微,方才多亏黑妞相助,黑妞想要何奖励,尽管同我说,只要我能办到,必不吝啬。”
黑妞闻言摆手道:“不用、不用,荀娘子让郎中给大母看病,还给我家中送了吃的,是我应该感谢荀娘子才是。”
颜从安听她这般说,知晓这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有些欣慰道:“即便如此,还是要多谢你通知村正。”
此次抓获的钱管事同伙一共十三人。其中除了钱管理、黄厨娘、六个小厮,其余四个大汉是钱管事从别处寻来的打手,并非山庄中人。
吕村正见人都已被拿下,看向颜人安,问道:“可要我现下差人去县衙报官?”
颜从安看了一眼被绑住的几人,说道:“先暂时将这些人关押在山庄,我还有事需要盘问钱管事。”
吕村正听她这般说,点头应道:“行,若是有事需我帮忙,可去家中寻我。”
颜从安笑道:“现下正有一事,需您帮忙。”
吕村正问道:“何事?”
颜从安解释道:“我庄中那厨娘应当也牵扯到其中,麻烦您再帮我找一个身家清白,信得过的人来接替厨娘这活计。”
吕村正笑着应下:“这事不难,明日我就领人过来。”
林正见二人说完,上前向颜从安问道:“三娘子,这些人如何处置?”
颜从安瞥了一眼那些人,说道:“将钱管事分开关押,其余人关在一处便可。”
等这一切处理完毕,吕村正便领着其余人离开。
待众人离开后,林正交给颜从安一串钥匙,这串钥匙是从那仓房看门小厮身上搜到的。
想起宝匣昨日提到的事,她直接让林正那要是打开了仓房地窖。
几人下了地窖,皆是被眼前之景所震惊。那地窖远比地上的仓房要大上两倍有余,却被数不清的麻布袋子堆得满满当当,而那些麻布袋子里装得全部是粗制的海盐。
荀飞白震惊不已,她粗粗计算一番,如此大量的海盐,若是全数出售,怕是能获利几十万贯。
这钱管事当真胆大,这般数目的私盐,怕是头上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