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家。
颜从安仔细的观察荀飞白面上神情,只见她先是震惊,而后又是茫然,随后又变成坚定。
那清澈的眼眸中不曾出现过惊喜或贪婪的神色。
颜从安很是庆幸,庆幸自己并未看错人。
荀飞白方从思绪中回过神,便听见颜从安略带调侃的声音:“等飞白参加完春闱,还要劳烦飞白再帮我看看那些个铺面的账簿,不知是否也有问题。”
经颜从安提及,荀飞白也想起米铺假账一事,她有些羞涩道:“上次也只是机缘巧合,从安还是找正经的账房查看,更为妥当。”
颜从安见她有些羞色,接着笑道:“本就是东家查账,哪有再找账房查看的道理,那些账簿如今让飞白来看,倒也合常理。”
听出她话中深意,荀飞白面上更是飞霞一片,但颜从安所说也在理,以她如今未婚妻的身份,是应当帮颜从安分担一些,便也未推脱,点点头认真道:“待我考完,便帮你查看账册。”
见她这般认真的模样,颜从安亦是眉眼舒展,心中愉悦。
不出两日,颜从安便派人与隔壁邻居谈妥,将屋子买下。随后便按二人所定的那般,找了泥瓦匠将院墙打通重建,又安排了两个护院住在新置办的屋中。
四月十六。
颜广信夫妻忌日。
这日一早,颜从安用过早膳便出门,接上荀飞白一同去了城南郊外的颜家祖坟。
荀飞白穿着一身素色长衫上了马车,手中还拿着一个包裹。
颜从安问道:“飞白,你手中拿的是何物?”
荀飞白将包裹打开,拿出里面的经书,递给颜从安,说道:“这两日抄了几本经书,等着一会儿可拿去坟前烧掉,做些功德。”
颜从安看着手中的《普贤菩萨行愿品》、《地藏菩萨本愿经》、《严楞咒》、《大悲咒》与《往生咒》,才发现了荀飞白眼下的青痕。心想这人这几日肯定忙着抄写经书,又未好好休息。
颜从安心中既欣慰,又有些哭笑不得。
她打开马车中的暗格,将里面的经书拿出,递给荀飞白,笑着道:“看看这是何物。”
有些摸不清状况,荀飞白接过经书,打开第一册,发现竟是自己抄写的那本。她诧异的看着颜从安,说道:“原来那个慷慨的施主便是你。”
颜从安笑着道:“你送钱予林竹那一日,我正巧也在广济寺。也正是那日委托了惠明师傅,帮忙找人代写经书,他将你抄写的经文予我看,我见你字迹隽秀行书工整,便应了下来。”
荀飞白想了想,有些疑惑道:“那也因着是我,你才特意多给了酬金?”
颜从安淡笑道:“还是因着那日在破庙听到了你与崔嘉泽的言语。当时便想着,你帮过我,我也帮你一回,当是还了人情。”
荀飞白了然地点了点头,却听到颜从安,又接着开口说道:“谁曾想某人前脚刚得了一贯钱,后脚便英雄救美,将那一贯钱送了出去。”
荀飞白见她误会,赶忙解释道:“我那日救林竹并非是想着英雄救美。你也知我父母早已亡故,他二人皆是病故。我母亲走时,家中早已一贫如洗,再无多余的钱财为其安葬。是族人一同凑了一贯钱,我才得以为她买了棺椁下葬。所以那日见到林竹,才会感同身受帮助了她。”
颜从安本以为她帮助林竹,只是因着心善,却不曾想背后,还有这般缘由。那段日子光是听着,就知晓荀飞白并不好过。她心中升起一丝疼惜,也未接着调侃荀飞白,只点头道:“原是如此。”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到了城南南郊。
二人来到墓前,先清理了墓旁的杂草与枯枝,随后摆上供品,点燃香烛。
三年不曾来过,今日再来到墓前,颜从安心中漫起不尽的伤感与思念。她盯着那墓碑看了半晌后,眼中泛起点点湿意。她匆忙低下头,稳了稳心神,收起杂乱的思绪,在心中默默得讲起这几年遇到的人与事。
荀飞白见她这般哀伤,缓步来到颜从安身侧,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靠在肩头。
颜从安乖顺得靠在荀飞白怀中,额头微微抵在其肩上,听着耳边传来平稳有力的心跳,又在心底与父母说起她与荀飞白的相识、相知,到前几日的定亲。
淡淡的皂角香,若有似无的萦绕在鼻间,前所未有的安心渐渐代替了心中的那一抹感伤。
二人祭拜完颜广信夫妻,颜从安将荀飞白送回荀家后,也未停留,就回了颜家大宅。明日一早,便要出发去滨州,家中还有些事情要安排妥当,以防自己不在花溪县的时日中出现纰漏。
颜从安刚踏进颜家大门,便瞧见迎面走来一人。
这人身穿圆领窄袖绀紫色直身,衣领松散,衣带随意系在腰侧。
颜鸿杰昨日在莳花馆私混到下半夜才回了颜家,今日本不想太早起身,不过他昨日同几个好友相约,要去城西一家新开的‘水茶坊’吃茶。
城西这家新开的‘水茶坊’并非一般的茶楼、茶馆,坊里招待客人的也并非是普通的小厮,而是一群打扮的别有风情的小倌。
在‘水茶坊’,若是客人慷慨大方,舍得那黄白之物,除了喝茶,亦能享受那些清秀小倌们的特殊献艺。
颜鸿杰神态倦懒,打着哈欠,向门外走去。抬眼见到归家的颜从安,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他上前一步,拦住颜从安的去路,假意关心道:“哟,这不是我那身体病弱的三妹妹嘛,怎地是从外间回来,你这身子可还能出门?应当多在床上养着才是。”
颜从安抬眸瞥了他一眼,可颜鸿杰看不出好赖,也并未理会她那不喜的目光,接着嘲讽道:“听说前几日,三妹妹与一穷酸书生娘子定了亲事,今日如此早出门,莫不是去私会你那女郎君。”
“啧、啧,可惜二个女人又能搞出甚么名堂,成婚后也下不了崽子。三妹妹可是本想招个赘婿,能多分些家产,却不料阿翁给你找了个女郎君,可惜你二人日后无嗣,阿翁又会给你多少家产。”
“可惜,真可惜,有些人偷鸡不成蚀把米。”
颜从安不愿看他这幅恶心嘴脸,本想让宝匣直接将人扔开,可话还未出口,又听到身后有一低沉的男声传来。
“三妹妹招了女郎君,无嗣乃是正常之事,只是不知兄长成婚多年,院中妻妾成群,怎地不见有人能给你下个蛋?”
颜鸿杰闻言,怒瞪颜从安身后之人,张口欲言,却不知如何反驳。
他今年二十有八,成婚多年,妻子胡氏一直无所出,近几年连着纳了三房妾室,也不曾有人传出喜讯。颜鸿杰面上不急,私下里吃了不少汤药,但也未见成效。
无子一事,本就是他的心结,一直如鲠在喉,时时刺痛。
现下被当众提起,犹如当众被扇了一耳光。
与他呛话的人,叫颜鸿远,是四房颜广义的长子。家中排行第二,比颜从安年长二岁。颜鸿远前年娶亲,妻子王氏,三年中前后产下二子。
除去子嗣这一缘由,四房颜广义父子,安分守礼,比起长房颜广兴父子的纨绔作风,好上不止一星半点。颜老太爷虽重嫡轻庶,但还未老迈昏庸。近几年起了些扶持四房的心思,今年更是将家中最大的产业-茶山交由四房打理。
表面上四房颜广义父子,如今风头正盛,一家独大,而长房日渐式微。私下里,长房与四房‘往来不断’,大有兄弟阋墙之势。
颜鸿远一番话,直击颜鸿杰痛脚,堵得他哑口无言。他愤愤地瞪了二人一眼,怒然甩袖离去。
看着颜鸿杰气急败坏的背影,颜从安顿觉身心舒畅。
她转身微微颔首行礼,开口唤道:“二哥。”
颜鸿远上下打量了一番颜从安,上月他一直在山上茶庄,自颜从安回到花溪县,二人还未碰过面,一番打量过后,他笑了笑道:“三妹妹近日来可还安好?为兄这几日事务繁忙,一直也不曾抽出时间与三妹妹好好聚聚,三妹妹莫要责怪。”
颜从安看着眼前笑意吟吟的兄长,一时无法与记忆中那面容阴郁,平时闷不吭声的少年结合在一起。
她淡笑着回道:“有劳二兄挂怀。庄中事务要紧,从安自是晓得,怎么会责怪兄长。”
言语中的疏离颜鸿远又怎会听不出来,不过他本也不打算与颜从安交好,亦笑着点头道:“我有事寻阿翁,今日便不与从安多聊了,改日你我兄妹二人再聚。”
颜从安淡笑着点头应下。
二人便相互道别离开,各自去了北园与东园。
颜从安刚走至南院门外,脚边滚来一个有些破旧的布艺小球。那布球由三、四种粗布缝合而成,虽有些破旧,针脚倒也算得上平整,球上还绣了几只小兽,有老虎、小犬、山羊。看得出制作这布艺小球之人,也算是用心。
颜从安观察那布球的空档,一个矮胖的小小身影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