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园,书房。
李管事来到颜老太爷房中,附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颜老太爷听完,脸上浮上一抹笑意,吩咐道:“明日寻从安过来一趟。”
翌日。
颜从安刚用完早膳,李管事便来寻她,说颜老太爷有事相商。
自从家宴过后,她未曾再来过北园。
甫一踏入院门,就听见闹哄哄的声音从院子东侧传来,一路走来,不时还有几个汉子抬着木料,从她身旁走过。抬眼望去,一群穿着短褐的汉子正在那处打桩夯土。
正如颜从乐那日所说,北园的东侧正在动土盖道观。
颜从安轻轻瞥了一眼,便走了过去。
她到德寿堂时,颜老太爷正坐在一旁的矮榻上喝茶,依旧是一身长褂,头上梳着顶髻。配上花白的胡须,倒真的有几分修士的模样。
见到颜从安,他抬了抬手,笑着招呼她过去:“从安来了。”
“快来陪阿翁吃茶,前几日阿正遣人送来的,上好的碧螺春。”
颜老太爷口中的阿正,便是上月家中做寿的老山长,老山长是颜老太爷的幼弟,兄弟二人一母同胞,关系也算亲近。
颜从安顺从的走到矮榻旁,拿起桌上的茶具,帮颜老太爷泡茶。
烫壶、润杯、置茶、冲泡、斟茶、奉茶,纤纤素手轻巧灵动,动作优雅连贯宛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颜老太爷甚是满意,他接过茶盏,品了一口,转而问道:“从安觉得,这茶如何?”
“条索纤细,卷曲成螺,茶毫满披,泡开后芽大叶小,嫩绿柔匀,形美。汤色嫩绿,清香淡雅,气清。入口甘厚顺滑,回味绵长,味醇。”
“确是好茶。”
将茶盏置于案几,颜从安恭谨答道。
颜老太爷见她模样乖顺,面上祥和,状做关心道:“从安自京都回来一月有余,可还适应家中生活?若是有什么短缺,一定要告知李管事。”
颜从安微微抬起头,看着她,淡笑道:“从安一切都安好,阿翁莫要挂心。”
颜老太爷笑着点了点头,又似感慨道:“你父母去的早,阿翁又年迈,这人老了做起事来总是心有余力不足。有时对从安照顾不到,从安可莫要怪阿翁。”
“本应是从安代替阿爹尽孝,多侍奉在阿翁身侧。奈何从安身体不佳,反倒让阿翁记挂,皆是从安的不是。”颜从安低眉假做愧疚。
祖孙二人言语间关怀备至,状似亲厚其乐融融。
“从安当真是长大了,不是那个追着阿翁要糖的小姑娘了。”
颜从安微微颔首,似是羞涩。
“从安及笄有三年有余?不知你外祖可有给你相看人家?”颜老太爷捻了捻花白胡须,又接着说道。
颜从安闻言,面上一红,微垂着头有些羞赧道:“外祖并未给相看人家,只是......”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她便低下头,甚是害羞。
颜老太爷见状,心中一喜,似是了然道:“看从安这般模样,可是已有心仪之人?”
颜从安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面色绯红,轻声道:“阿翁莫要打趣从安。”
颜老太见她这副小女儿家模样,哪里会不知何意,意味深长道:“我听说,昨日有一书生娘子来寻从安,可从安让人在门口站了一日,可有此事?”
“阿翁~”
颜从安面色绯红,抬手给他添茶,声音娇软,宛若轻嗔。
颜老太爷笑意更甚,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缓缓说道:“那孩子我听阿正提起过,听说是青山书院文章魁首,因着守孝,错过了三年,要不然早就高中入仕了。”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双颊泛红的孙女,笑着道:“如此青年才俊,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从安若是喜欢,可是要抓紧,若是今年她一举得中,到时候怕是炙手可热,提亲的人定是不少。”
颜从安拿着茶壶的手微微一颤,险些将茶水倒在案几上。她抬起头,略显惊慌地看向颜老太爷,焦急道:“阿翁!”
“看来从安是真的看上了这小娘子,既然如此便有阿翁出面,帮你与她提亲,你看如何?”
见她如此焦急,颜老太爷便知道后续之事,定已**不离十,笑着出言安慰。
颜从安闻言连连摇头,急急道:“她要科举,已入女户,无法嫁人。”
颜老太爷见状,笑了笑道:“我知晓她已入女户,不过她家中清贫,若是让你嫁予她,怕是她连聘请官媒的钱都拿不出。更不要说定亲所需的聘礼,怕也是凑不足。从安毕竟是我颜家的小娘子,阿翁怎能如此怠慢你。”
“阿翁是想让她入赘,你看如何?”
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好似当真一切皆是替颜从安打算筹谋。
颜从安面露犹豫:“她可答应?”
少女心思全部写在脸上,一切顺遂如意,颜老太爷心下舒畅,出言安抚道:“她能在门前等你一日,定也是对你有意,明日我找上一个官媒,同她好好讲讲,想来她也不会想委屈你。再说我们颜家这般家业,她一个小小书生,让她入赘才正合适,怎能叫从安嫁予她过苦日子。”
颜从安略一思索,认同的点了点头,又有些害羞的看着颜老太爷:“从安的婚事劳阿翁费心了。”
颜老太爷笑着感慨道:“子孙婚嫁之事,事关一生,自是要费些心神。从安能寻得良人,阿翁日后九泉之下,见到三郎,也能有所交代。”
二人谈完正事,又聊起了一些家中之事,颜从安才回了东园。
等出了北园,颜从安眼底闪过一丝嘲讽,颜老太爷嘴上说着是为她着想,但背后有多少计较与真情,她心里一清二楚。
不过明日之后,她与荀飞白婚事算是板上钉钉,倒也不枉费她多年筹谋。
五日前。
青龙观,静心堂。
静心堂的矮几旁,坐着正在对弈的二人。
其中一人身着道袍,头戴九阳巾,道骨仙风。
对坐的人身穿长褂,梳着顶髻,正是颜老太爷。
颜老太爷看着棋盘,盘中黑子已被逼入绝境,白子只需一子便可胜出。
他感慨道:“无尘道长,棋艺精湛,老夫自愧不如。”
“颜老太爷谬赞了。”
无尘道长捻着胡须,面色淡然。
一局棋毕,二人不再继续。
无尘道长叫来道童收了棋盘,又上了茶。
颜老太爷看着小童走出门后,开口问道:“道长近日可有研制出新的药物?”
无尘道长摇了摇头,在见到颜老太爷面上失望之色后,他又笑着说道:“颜老太爷可曾记得,我去年同你提过,若是能找到那有缘之人,定能助你康复。”
颜老太爷闻言大喜过望:“可找到此人了?”
“确实如此,此人前两年家中长辈压着身上的气运,无法让老道堪得其运势。如今时机已到,此人运势已转,如今定能助你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无尘道长捻着胡须,语气笃定。
颜老太爷闻言大喜。
这几年他备受病痛折磨,自去年开始在无尘道长的诊治下,虽已有所好转,但依旧尚未痊愈。如今得知治愈有望,自是欣喜万分。
“此人现在何处?他要如何助我?”
颜老太爷虽话语急切,无尘道长依旧是神色不变。他自怀中掏出一张符纸,递过去:“此人姓名,家住何处,老道已写在此符后,你派人去寻便可。”
颜老太爷收过符纸,看过之后便将它小心折好,收入怀中:“找到之后要如何让他助我?可要请回家道观中供养?”
无尘道长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不必如此。颜老太爷家中可有未成婚的小辈?”
“有的,老夫还有两个孙女,一个孙子尚未成家。”
“这便好办,你挑选其中一人与其成婚便可。”
“但有一点不可弄错。这人必须是嫁入或是入赘颜家,不可家中小辈嫁予她。而且要尽快,最好近日便将婚约定下,越早越能稳住气运,最好在八月完婚。若是错过今年八月,便要再等上三年。”无尘道长神色凝重,仿若他所说所交代之事,半点出不得差错。
颜老太爷略一思索,他三个未成婚的孙辈,只颜从安、颜从乐与颜鸿文三人。
颜从乐与颜鸿文今年只有十四,八月定是无法成婚,唯一合适的人选只有颜从安。颜从安作为嫡孙女,她的婚事颜老太爷原是另用打算,本想替她寻一门花溪县世家大族联姻,获取更多便利。
如今看来怕是不成了。
思及此,他眸中闪过一抹暗光,比起联姻获利,还是自身健康与颜家兴盛更重要些。
颜老太爷本有些头疾,这几年病情愈重,去年在无尘道人的医治下才得以稳定。这一年多来也见他做过不少道家法事,对他的话自是深信不疑。
他得了符纸,便急急下山,当日就派人去找了那有缘之人。
这有缘人正是荀飞白。
随后几日颜老太爷又派人调查了一番荀飞白。得知颜从安竟早已与她相识,且此人正是幼弟的得意门生。荀飞白身家清白,又父母双亡,让她入赘颜府也要容易许多。
这几日他便在盘算如何跟颜从安提及婚嫁之事,不料昨日那荀飞白竟特意上门来寻颜从安,而颜从安避而不见后又将人请进南院,还留了她用晚膳。
颜从安自幼性格冷清,不爱与人亲近,昨日能留她用膳,二人关系看来也不简单。
颜老太爷今日本就想唤来颜从安试探一番。
果然,稍稍试探便问出了少女心事。
颜老太爷喜出望外,马上开口要将二人亲事定下。
心中暗叹,当真是上天在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