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到一声脆响,龙虾蓝绿色的脑壳裂开了一条缝。
但是,对于半扇猪大小的龙虾来说,这条缝隙还不够致命。
即便如此,深深感受到了威胁的它,甩鞭子一般疯狂地摆动着长长的眼上棘。五彩花纹的壳下,那弹跳力极强的虾尾使劲蹦跶着,将清澈的水搅浑。
不好!它要趁乱逃跑!
雪白的鱼蛋仗着自己怎么砸也砸不破,死命地在龙虾脑袋上蹦迪碾压。那条极为细微的裂缝,也越变越大。
最后,在桑寄渺一顿横冲直撞后,也不知道按到了哪里的关窍,本来还在挣扎不休的龙虾,猛地瘫倒在礁石夹缝间。
桑寄渺也累瘫在了一旁。
即使虾子尾巴和腿掀起的沙石落在了白蛋上,给它蒙了一层灰扑扑的“皮肤”,桑寄渺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关心这个小事。
他极速地喘息了几下,没等呼吸完全平稳,就看向了既白再次调出的深蓝色边框。一线浅浅的水蓝色落在了边框的底部,薄薄的一层不细看甚至看不太出来。
人鱼蛋丧气地在地上滚了滚,被龙虾的尸体拦住了方向,桑寄渺干脆就靠着它,两眼放空。
“这个效率太低了,还得要早点破壳出来才行。”
发了一会儿呆,桑寄渺无奈地看着属于自己的战利品,被路过的一只鱼叼走了。他丧丧地垂下了头,怒搓伴生团子的大脑袋。算了,反正现在自己被困在蛋壳里,什么也吃不了。
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对了,你说到了三族互通有无,然后呢?”
既白毫无怨言地任由小蝣毫无章法地薅着毛,它继续翻着从位面那获取的消息。
“没了。在两个主角心意相通在一起,直到小说结束,三族的联系仍然止步于关系变得融洽。”
“所以说……”既白直直地看进桑寄渺的眼底。
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瞳,在阳光下细看才发现是深邃神秘的紫水晶。
“……恋爱只会耽误事业的发展,我们还是勇往直前,一心搞事业的好。”
“放心吧。”桑寄渺拍了拍明明可可爱爱,却总是语重深长的毛团子,“我目前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好好成长就好】——这是桑寄渺父母留在他记忆中的唯一一句话。虽然并没有见过他们的长相,但是这句温暖的话语一直伴随着他每一个长大的瞬间。
听说他们正在经历死亡前的最后一场旅行,桑寄渺或许有些遗憾,但是仍旧衷心地祝愿。他在爱意中孕育诞生,未来也会在爱意中成长。
有那么一瞬间,桑寄渺的脑海里浮现了那双令他惊艳的眼睛,连带着那个惊鸿一瞥的陌生人。轻嗤了自己一声,他浅笑着摇了摇自己恐怕进了水的脑袋。
那人的确长在自己的审美点上,但是……桑寄渺将浮上心头的一丝遗憾拂去。有缘无分,他也不会去纠结,强求不来的东西可以成为遗憾,但是不能成为执念。
那有幸得见的一捧月光,还是埋在美好的回忆里吧。
桑寄渺也觉得自己好好成长就好,他对于找寻伴侣羽化成虫并没有太大的迫切,一切随心随性。即使没有别人来爱他,他仍然会矢志不渝地爱着自己。
**
“那怎么辨别海族和普通的海洋生物?”
桑寄渺仰躺在珊瑚之中,看向了眼前缤纷绚丽的世界。阳光洒在海面上,又悠悠地飘散下来,原本刺目的光线变得柔和又带着粼粼波光。成群的鱼儿在眼前游过,在蓝色的“幕布”上,留下了一块块深色的剪影。
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又美好,个鬼!
桑寄渺看着缠绕上来的粗长腕足,肉色的触手将不大的鱼蛋层层包裹住。每条腕足无序地在光滑的蛋壳上攀爬,两排大小不一的白色吸盘,一寸一寸地摸索粘附在壳外。
桑寄渺和既白不是没吃过炭烤章鱼脚,或者是章鱼小丸子。但是,真的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视角去观察活着的章鱼。一人一灵在人鱼蛋壳中抱作一团,徒劳地闪避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吸盘。
也不是真的害怕,毕竟章鱼破不了人鱼蛋壳。但即使是知道这个事实,那从骨子里升起来的,对软体动物的发毛和惊悚感觉,怎么也无法摆脱。
随着时间的推移,章鱼的八只脚齐齐上阵,也无法将手下的怪东西掰开。它好奇地主动硕大的眼珠,将视线投向了这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干脆整个将它用八足围住,塞到了嘴边……
桑寄渺如坐针毡,头皮发麻地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圆形巨口。深藏在其间的黑色角质腭和锉状的齿舌,在一开一合的间隙剐蹭在人鱼蛋的表层。
被恶心地够呛,桑寄渺干脆的闭上眼睛,猛地往上就是一个头槌,“吔屎啦你!”
在听到什么东西断裂的那一刹,闭着眼睛的桑寄渺忽然有那么几秒,觉得这个破蛋壳其实也不是一无是处。
一臂长的人鱼甩着尾巴,把自己转成了一个陀螺。鱼蛋的尖端被他当成了电钻头使用,毫不留情地钻着围困他的蹼状组织。
但是蛋壳的表面还是太圆润了,它只能撑薄章鱼触手间的腕间膜,根本突破不了这层已经被挤压到透明的软组织!
摔!鱼蛋怎么没长角?!
桑寄渺已经麻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蜘蛛网网住的小飞虫,越是挣扎越是深陷困局中,无法挣脱。
那句话怎么唱来着?
“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
任由鱼蛋怎么滚动,横冲乱撞,这个憨货章鱼就是严丝合缝地将他笼罩在自己的“裙裾”之下。明明就没办法搅碎他,也不能一口吞下整颗蛋,但是它就是一点也不懂得什么叫放弃,什么叫及时止损。
桑寄渺和既白鼓成了两个河豚。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好不容易搭便车才来到的美好海底世界,在慢慢地远去。桑寄渺泄气地睁着一双死鱼眼,他倒要看看这位奇葩章,到底要带着他们去哪里?
用尾鳍戳了戳正贴到蛋壳上的既白,桑寄渺有气无力:“所以要怎么辨别?”
他现在迫切需要一件事情,来帮自己转移注意力。而这个屡屡被打断的问题,恰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可一可二不可再三,这次要是再被搅了,桑寄渺相信自己就是不知道,也不妨碍些什么。
他不强求的,真的。微笑.JPG
既白被他笑得一抖,它赶忙揉了揉自己,“很简单的。”
“额,就是……海族之间可以自由沟通,就像是兽族与兽族,人族与人族。偶尔一些海族和兽族也可以,毕竟它们都是动物形态。”
桑寄渺眯起眼睛,语气有点凉:“人鱼不是海族吗?”
“当然是了!就是就是……”
瞧着既白吞吞吐吐的模样,桑寄渺眼睛一转就知道了是谁干的好事,“又是这个蛋壳。”
听起来明明是不带一丝情绪的陈述,毛团子却又是一抖,忙不迭地点头。
这个绝对不简单的蛋壳,拦住的不仅仅是桑寄渺的自由,还有他身为人鱼,本该拥有的所有便利。毫不留情,屏蔽了干干净净。
“呵呵呵,很好……”
**
这场未经主人允许的旅程并不长。
直到被虔诚地丢进了一条海底深渊的时候,桑寄渺仍旧没有办法理解“虔诚”这两个字,是为何而来。
他安静地随着水流飘飘荡荡,缓缓地落到了一出崎岖不平的海底山脉。他也不是唯一的祭品,或许说贡品会更合适。
仰躺在鱼蛋中,桑寄渺看着络绎不绝的鱼群在头顶环绕,时不时抛下来一两件东西。他扫视了一圈,发现供品的种类也非常齐全,有海底的动植物,来自人类文明世界的垃圾,还见鬼的有一些禽鸟的羽毛……就一个字,绝!
东西落在地面的时候,这些迷信的海洋生物,就会摆动着自己的尾巴,原地转上三圈,接着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别问桑寄渺是怎么在那一张鱼脸,龟脸……水母脸上看出来高兴的。那画面简直不忍卒视,看一眼都觉得是在虐待自己。
这场盛大的祭祀在夜晚拉下了帷幕。
已经囫囵睡了一觉的桑寄渺和既白,才重新打起精神来,观察这个奇异的地方。
除了这些来自别处的贡品,这处偏远的海底山脉连绵起伏,入目的只有纯正的黑。偶尔有一些从海面上坚持到达这里的光线,在接触到黑色礁石时,也被完全吸收了。
桑寄渺仔细盯着眼前带着弧度的石头块们,那一起一伏之间仿佛蕴含着特殊的韵律,又好像是层层叠叠的贝母。
恍惚了一瞬,桑寄渺甚至生出了一种错觉。那些奇怪的礁石,似乎如真正的贝壳般,在坚硬的表面下掩藏着某些生命。
它们不是死的,而是真正的可以呼吸的生命。
桑寄渺一拍脑袋,觉得自己可能是魔怔了。他轻舒一口气,将这些怪异的想法扫出脑海。
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想,其实真正让桑寄渺无法忽视,且在意非常的一点,还是和人鱼蛋的破壳有关。
这个地方除了不像一般的海底山脉之外,能够受到那些海族的分外推崇,一定是有它独到的地方。
而这特殊的地方,会不会恰好是他和既白正在寻求的,破除困境的办法?
桑寄渺回头看向了许久没有动静的伴生团子,觉得有些奇怪。
“既白?你怎么了?!”
自醒来就没有吭声的既白,将自己缩在鱼蛋内的一角,蜷缩成一团。它那本就绒绒的毛发,不知道什么时候炸成了一团,像是一朵毛茸茸的蒲公英。
桑寄渺伸出自己又短又胖的胳膊,将大毛团捞起抱入怀中。他反射性的伸手,准备扒拉既白眼睛周边的长毛。却在视线触及到那尖锐的指甲时,烦躁地“啧”了一声。
心中记账的小本本,又被重重地画上了一笔。
桑寄渺垂下脑袋,将自己缩小后又重新长出婴儿肥的脸蛋,轻轻地贴在了一直瑟瑟发抖的既白脸上。
“既白,别害怕……我在这里,桑桑在这里。”
虽然既白有着众多的传承记忆,但是这个有些胆小的伴生灵,也不过和他一样,只度过了短短的十八年时间。
胆小又怎样?不够成熟稳重又怎样?关键时刻可能掉链子又怎样?
既白在他这里,永远可以只做一个刚满二百一十六个月的宝宝、弟弟和家人。
成长不成长,成熟不成熟,甚至成功不成功。他们总会有漫长的时间,去寻找,去验证,去一次次尝试自己想要的答案。
过程开心就好。
躲进了熟悉的怀抱,既白也在熟悉的气息中慢慢镇定下来。随后,它警惕地观察了四周,攀到桑寄渺的耳边,小声地说:“桑桑小心,这里有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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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惨遭鱼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