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煮茶。
行云流水,自有风雅。
琴棋书画诗酒茶,原就是风雅之物。
这泡茶的水是取九种奇花上的晨曦露水,这所泡的茶叶乃是在**殿后山上的一片茶地中所取,清香醇朴,茶水氤氲的雾气都透着清香。
她自小是学了不少,除了修习祭祀一脉的法术外,琴棋书画诗酒茶,坟典掌故四书五经也有涉猎。公主之尊,教习的师长绝非泛泛之辈。
姜令斟了一杯茶,拢袖递给了一旁摇着扇久候的笙箫默。
姜令支起脸,静静地看着。
笙箫默品了品,眯起了凤眼。
“不错不错。”
然后……没了下文。
姜令掀起眼皮:“就这两句啊。”
“不然呢?”笙箫默挑了挑眉,戏谑的看着她,“难不成还要我脱口成章、长篇大论的给你来篇辞藻华丽的赞美之赋吗?”
“好吧好吧。”姜令摆手,反正她也没想让他说些什么。
姜令问他:“听说孟玄朗又回来了?”
这是她一早听青萝说起的,听说孟玄朗上长留山时形容还极为狼狈,身边陪他而来的一人竟还当场去了。
“是啊,回来了。”
“他回来做什么?不是好好地当他的人间皇帝?”
上次下山历练时不是还碰见了,虽然她觉得他不是个做皇帝之人吧,可这又回来做甚么?难道还回来修仙不成?他的资质不可谓不平庸,若要修行有成,除了莫大机缘也就唯有努力刻苦一途了。
这一点,花千骨与他相似。
“总不会是来观看仙剑大会的吧,这也太早了点。”
姜令说笑,心知绝非如此。
浑身狼狈、护持之人身死,这会是悠闲来看仙剑大会的?
“蜀国宫变,他败了。”
笙箫默转着手中的茶杯,看杯中茶叶浮沉,世事沉浮,世事无常,人就如这杯中茶叶,在世间漂浮。前一日还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后一日已成丧家之犬被举国通缉,变化莫测。
姜令浅笑。
“孟玄朗,并无帝王之才。”
之前在蜀国时,他日日围绕着花千骨转悠,哪里有一国皇帝的模样?可有管理朝政?可有关心民生?可有一点帝王之术?蜀国的皇帝、大学士看着都挺闲的。就是他当日在亥殿被她三言两语吓得魂不附体,说句不好听的这都不像是个皇室皇子。
蜀国先帝将皇位传给了他,姜令也是诧异,莫非蜀国这一代的皇子都没有比得上他的了?这是矮个子里拔高的?
宫变?看样子蜀国皇室还尚存心有韬略之人啊。
姜令觉得,说不准这是好事。
或许于蜀国百姓,于蜀国社稷而言,是为好事。
“他还带来了悯生剑。”
“悯生剑?”
此事她倒不曾听火夕青萝说起:“十方神器之一、下落不明的死方悯生剑原竟在蜀国?”姜令诧异。
孟玄朗的确星夜而来。
是被一位烈姓蒋军一路护送至此。
到时,将军已断气。
他是带着神器悯生剑回来长留的,众人这才知原来此前一直下落不明的死方悯生剑一直由蜀国皇室守护,他连手上的国都守不住,谈何守护一方神器呢?故而生起了躲来长留的念头,他之前一直念着花千骨想要回到长留,过神仙一般的日子,从未有一日尽到过一国皇帝之责,心中没有国人国事,也难怪他的皇兄逼宫会如此地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他此行是想来寻长留庇护。
他不愿再回蜀国了,就是回去了,群臣百姓也不会再拥立他这个不称职的皇帝。蜀国的那位皇子虽是逼宫,却也有真才实学,他只想留在长留修行,同花千骨一起。
三尊允了。
他原是长留弟子,这次又带着神器前来投靠,可谓诚意十足,留下待在长留也无甚大事。想留下来,也就留下来吧,就遂了他的愿,让其与花千骨一起修行。孟玄朗一心只为花千骨,却不见陪伴花千骨同去大殿的轻水面上复杂。
不如意事,十常□□。
“你既有诚意,长留自有庇护你。”
“日后你要勤于修炼,守长留门规。”
摩严说这话时,无甚表情。
他本不喜花千骨,更不愿这花千骨成为白子画的徒弟,尤其在他看来,是花千骨引来了东方彧卿,惹来了麻烦。偏这孟玄朗又一口一个花千骨花千骨听得他心烦,他偌大长留难道只有一个花千骨惹他留恋?他更是不喜,也没有着手安排孟玄朗拜师,只是叫孟玄朗既已脱离了俗世就定下心来好好修行,莫要再如之前般懒散了。
一心只有花千骨的孟玄朗又哪里在意这些呢?他就如此留在了长留。
“的确叫人惊诧。”
“这也许就是悯生剑一直下落不明的原因吧,守护了神器且不张扬,半分口风也不透露,哪一个又会猜到一个凡人皇室身上呢?”
笙箫默笑道:“这蜀国皇室还是挺聪明的吗。”
悯生剑的下落的确令人意外。
刚一听说悯生剑时,笙箫默也是吃了一惊,转念一想,若非如此,如何守护神器千年呢?
姜令也觉如此。
“可惜了蜀国皇室的辛苦谋划算是毁在当代了。”
后世子孙不肖,哪里管得到?
笙箫默却道:“这世间变换,哪有一成不变的,若替前人可惜子孙后辈,岂不是要活活累死?”
姜令想想:“也是。”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楚又能屹立多久呢?
她眉宇间拢上了异色。
笙箫默看出了她的心思。
他道是:“大楚承天命而现,功德无量,必会福祚绵延。”
姜令心中无言。
各有造化,且随他去吧。
而后,她看向笙箫默,他总是看得透她所有的心思,她在他眼中大概早已是无处遁形了吧?
“笑什么呢?”笙箫默嘴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姜令却摇了摇头,不欲说出来。
她话头一转:
“只是如此一来,东方流光琴,逝方拴天链,南方幻思铃,望方不归砚。再加上这孟玄朗奉上的死方悯生剑。又一神器入长留,十方神器,长留独自守护了五方。”
她意味深长地点了点手指。
“这又得惹人眼红了。”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自然是长留不愧第一仙门,其实力又是大涨。
坏事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仙门之中看似和谐,其实暗潮汹涌,长留虽一家独大了几千年,可却并非仙门内都都是服气的,这仙门第二派的蓬莱与长留同为东海仙门,可也是在霓千丈的女儿拜入长留后,得精妙法术,才渐渐与长留同气连枝,更遑论其余各派呢?更何况白子画一人独守五方神器呢?换句话说,只要是能伤了白子画,这五方神器就到手了,虽说如今七杀杀阡陌已无夺取神器之心,可单春秋一向虎视眈眈,更何况这茫茫天下,也不是只有七杀作恶。
世上之事,到底难料。无非走一步算一步就是了。
日子慢悠悠地过着,转眼就到了仙剑大会当日。
“漂亮吗?”
笙箫默站在浮空岛边缘,清风疏朗,温润如玉,长发尽数披散开,在风里扬起,他朝下望去。
第一缕晨光划破长夜。
万物在沉睡中渐渐苏醒。
朝阳的光晖丝丝缕缕的从天空中金色的大洞里倾泻而出,海面倒影粼粼荡漾,浮光闪烁。身边不时有头上长着漂亮花纹的鸟儿飞过,鸣叫犹如管乐。
长留山很美,美得惊艳绝伦。
主岛方圆千里,呈一个不规则的奇怪八卦形状,整个的漂浮在半空中。周围斜上方三座小岛,犹如日月星般将主岛环绕。同时三座小岛上,缎带一般垂下巨大的瀑布,以银河落九天的奔腾气势倾泻而下,流到主岛之上,再整个的由主岛四面八方每个边缘倾流入海,在半空中建起巨大而壮观的水帘幕。在朝阳光照下,唯美得犹如幻象。
而远处的空中,还散布着大大小小零星的仙岛和仙山。
有的秀奇,有的逶迤,在一片海色天光的映衬下显得分外灵动。
“很漂亮。”
姜令坐在岛边,荡起双脚。
清风拂过面庞,扬起三千乌发,扬起水蓝色裙衫,合上双眼,静听风声,她随口应答。
长留当然极美。是仙境,是桃源。
切莫辜负好晨光。
笙箫默勾起抹笑。
长留无疑很漂亮,而这里是他们的家。笙箫默有时会来此处,朝下望去,看剑光如虹,看弟子如织,看风景如画,总令人心旷神怡。
姜令手持一把牛角梳,手指无意识地不断地滑过、拨弄梳齿,有些出神的望向岛下。笙箫默甩了甩袖子,他只手撑地,坐在了姜令身旁。
“不是说要为我束发吗?”
笙箫默伸手,云气穿过指缝。
“所以我很早就来了。”
他长发散开不曾打理,而姜令早早来了此处,手中持着把梳子,可不是来为他束发了吗?
姜令轻笑。
她挪动了下身子,侧过身,面朝他后背,一手穿过笙箫默如瀑长发,丝滑柔顺,像上好的丝绸锦缎,鼻尖萦绕也有浅浅淡淡的发香,好闻得很。
牛角梳一梳到底。
姜令手持梳子梳了许久,任长发在手心拂过,心跟着痒痒的,心里总想给他剪下一截长发。
“笑什么?”
笙箫默轻嗯了一声。
这语调上扬,似水温柔,温柔之中带着一股迷死人不偿命的甜腻。笙箫默稍稍偏头去看她,只能见她线条柔和的侧脸,和她嘴角衔着的浅笑。
“该是时候束发了。”姜令答非所问,继续笑笑。
她手指灵动,将披散长发拢在手心,尽数挽起。笙箫默抬手递过来一个发冠,姜令接过,束发戴冠,笙箫默只在门派正经大事时方会如此,平日里只是稍作打理,闲适自在。
“梳好了。”
清风吹过,岁月无恙。
“那走吧。”
笙箫默起身,朝她伸出手。
“好。”
姜令将手放到他掌心,借力起身。
仙剑大会,如约而至。
仙剑大会从长留建派没多久就开始举行了,一开始不过是本着同门各支之间切磋交流的原意,十年举行一次。到了后来,门人弟子越来越多,又缩短到五年,到了近些年,又由五年一次缩短到每一年便有一次,并且除了原来的本派弟子,连其他派的也可以参加。
参加弟子分为两个组,已拜师的和未拜师的。而拜过师同时又开府收徒的,则不能再参加。
长留山看似上下齐心,浑然一体,但是三殿九阁,上有三尊,下有九大长老,关系庞杂交错,支派别立。三尊执掌长留时间还短。但是之上辈分的长老级,除开不在山中抛开红尘事物外出仙游的,就有不下四十余人。再加上九大长老下面的徒子徒孙,各人拜的都是不同的师傅,金木水火土,修炼得又大多是不同系别的法术。因而还是分立成不少的支派。
钟声响起。
笙箫默与姜令缓步走来。
摩严正在与各派掌门、代表寒暄,而白子画也一反常态的早早来此,与其同行的,还有四位,分别是无垢、云牙、檀凡、紫薰。五上仙关系匪浅,曾一起游历人间,论道修炼,可却极少齐聚于长留,只有东华上仙常年在长留。
他无门无师,与摩严、白子画、笙箫默一起修炼,也称师兄弟。
众弟子的目光多聚焦于这几人,毕竟无垢久居莲城,这次又带了个女子过来,檀凡前不久又隐居世外了,紫薰痴恋他们长留的尊上白子画,檀凡痴心紫薰,纠纠缠缠最是惹人兴趣。
“儒尊。”
落十一朝笙箫默施了一礼。
他见笙箫默与姜令一起走来,远远地迎了上去。
笙箫默懒散笑笑,只抬手免了他的礼。
“十一师兄。”
姜令笑意吟吟。
“师妹,你去哪了?”
此次仙剑大会也由落十一主持,一大清早,他本欲寻师妹一起来巡查大会场地,安排好诸项事宜,结果遍寻不到师妹。
“我?”
姜令指了指自己。
完了,没有提前想好理由说辞,这可真是个败笔。
姜令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好借口,她陷入了深深迷惘之中,她自何处来,又将往何处去?
所以大师伯到底是为何叫她与十一师兄一起筹备大会啊?岂非多此一举?她觉得十一师兄一个人做的挺好的。
笙箫默在一旁笑,幸灾乐祸,没有丝毫出手相帮的意思。
仙生终极问题有点难。
姜令决定把这个问题抛给落十一,谁叫师兄问她呢?落十一若是不问,她哪里需要冥思苦想呢?
“师兄,你觉得我在哪,我就在哪。你看如何?”
“……”
落十一:好吧。
笙箫默扑哧笑乐了。
姜令眨眨眼。
她深觉自己这回答真的再真诚不过了,是他们这些仙缺乏一颗善解人意之心,做不来她的解语花,读不懂她的真诚。
钟声三响。
时辰到,弟子就位。
笙箫默轻咳了几声。
“好了好了,仙剑大会就要开始了,咱们赶紧过去吧。”他先迈开步子,走向摩严与白子画。姜令同落十一紧随其后。
仙剑大会办了不知多少届了。
姜令这是第二次参与其中,就觉得有些无聊了,也不知这每年一办,每年一折腾,这些人是怎么看下去的。
大家真的都不觉得无聊吗?
看了这么些年,真的不觉得腻了吗?尤其是三尊、九阁长老,这些人更是看过了无数届大会了吧。
摩严走到场地中央。
他的面前是一众弟子。有长留的,有蓬莱的,有蜀山的,集各派的青年俊秀,摩严开口宣布:
“……长留一年一度的仙剑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此番比试意在同门之间切磋武艺,需点到为止,不可伤人性命,此番选拔是为长留挑选掌门储位,也为长留各派选拔人才共匡正道而举行……”
姜令习惯性地笑着。
手指不时缠绕着衣衫上的银珠链,绕来绕去,又用拇指一个挨一个地摩挲银珠,颗颗又颗颗。
他们这一届弟子此次参与的是已拜师组的比试。
长留有八千弟子,能人辈出,除了一些弟子不参与外,如落十一,如姜令,还有许多弟子会参与大会,所以这一次的比试才是他们这一行人真正地与长留其他门人弟子的过招。
仙剑大会的场地分在五个地方,一行弟子也可去别的场地比试了,场地由抽签随机安排,规则还是不变的。
好吧,还是有些新颖之处。
姜令浅浅一笑,如春风新绿,又如碧水微波。
她就说吗,长留号称八千弟子,去年他们参与的仙剑大会实在不像是这么大门派的排场。
摩严声落。
“我宣布,比试开始。”
落十一早已久候一旁,他上前抽签,开始宣布每组对试人选,今年的仙剑大会,他并没有参加,收徒之后,他也清闲下来,不必再参与比试了。
“第一场。”
“桃翁门下弟子轻水,对阵,落十一门下弟子朔风。”
姜令百无聊赖。
桃翁是九阁中藏经阁长老,据说这么些年了,他也是难得收了一回弟子。她随便看了两眼就收回了视线,这一场比试不用去看,结果必然是朔风胜。
姜令盘腿坐在弟子席间。
果然,没一会,朔风回来了。
姜令朝台上的摩严望去,果然见摩严眼底骄傲之色满溢,看上去欣慰极了,她不由得摇头失笑。
大师伯要不要这么明显?
好吧,谁叫他这一次收的两个徒弟都是天资妖孽之辈呢?
这次仙剑大会的确有些无聊。
比了三日之后,前三甲已定,分别是霓漫天,朔风,长生,仙剑大会的魁首仍是霓漫天,席上霓千丈眉开眼笑,红光满面,抚掌大笑。
摩严的确厉害,两个仙资妖孽之人在他手底下修炼了一年便已有如此成就了。
摩严也是很欣慰。
除了教出来的徒弟出色之外,他还欣慰旁的。他觉得朔风这个徒弟看着不懂人情世故,其实还挺圆滑的,作为师父,他哪里会不知这二人的实力深浅?哪里看不出朔风比试时放了水?觉得朔风真的是识大体太多了。
可他却不知,朔风放水只是因为霓漫天这个人而已。
这可真是个美丽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