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梨浦返回王府主院的一路上,祝银屏几乎是落荒而逃。
前世在白梨浦初见,她虽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可她记得他看她的眼神,那眼神里分明含着爱慕,还有其他一些她至今也不太懂的内容。
后来在北园更是……
她中了情药,被迷得五荤八素,当陶子谦是登徒子,扯着他放狠话,说回头必会找他算账。
狭窄的空间里,两人避无可避。那样尴尬的境地下,他把她的头按到胸口,堵住嘴巴,不让她讲话,自己却在她耳边念个没完:
“在下姓陶,双名子谦,家在小长干十安街陶氏大宅。小娘子可要记牢了,别找错了人算账。”
“呵——别乱来。”他低笑,牢牢握住她到处乱抓的手。
“小娘子若来找我算账,陶某必翘首企足、伫候佳音……”
“嘶——别挠。小娘子这般热切,陶某愿荐枕席,结成良缘,只是不能在这里……”
他厚颜无耻,趁她神志不清,嘴上占了无数便宜。
而她满眼只有一片被泪水濡湿的青衫。
祝银屏猛然站住,高高仰起头,让春风把眼眶里就快流出来的泪珠吹干。
“小姐你……”翠儿战战兢兢地问。
“我没事!我好得很!”
唉,翠儿不敢出声了。
其实嘛,情场失意,哭一场也不丢人,谁还能没个伤心事了?小姐就是太爱面子,太能强撑了,就像是,便秘重到下十升巴豆还非说自己没病,活活受罪。
啧啧,翠儿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祝银屏的眼泪憋回去了,低落的情绪却无法排解,整个席间都落落寡欢,连平常挂在嘴边的场面话也懒得说了,不想理人,只是闷头猛吃。
她自幼貌美,长到十多岁,男子爱慕的眼光就开始不断落在身上,祝银屏觉得自己不会连这个都搞错。
可是为什么……
难道真的是因为今天穿得太丧气,触了他的霉头?
不,她记起来了,他前世明明说过,“娘子穿素淡些最好看,出水芙蓉,天然雕饰”。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啪!祝银屏重重地把茶盏放到案上。
周围有人投过来异样的眼光,翠儿见祝银屏不理会,只得笑着圆场:”这庆王府的茶盏,的确是真材实料,这么重啊……“
在陶子谦那里受到冷遇,祝银屏起初是茫然和委屈,这会儿忆起来的事情越来越多,愤怒反而占了上风。
前世她自作孽不可活,明明都准备坦然受死了,他偏要跑来救她,把她的心搅乱,让她不甘心就这样放手。
重活一次,她已经什么都不想要,唯独盼着同他重修旧好,可是他却变了,让她一腔情意无处投放。
老天爷这样作弄于她,为什么?凭什么?
祝银屏眼中冒火,把面前一盘鸡脆骨当成是陶子谦,狠狠咬着泄愤,嚼得咯嘣作响。
闻声又有人看过来,翠儿已经彻底放弃,掩面躲在祝银屏身后,只想将自己的身体缩得小一点,再小一点,心中念起了忏悔文。
希望小姐恢复正常之后不要怪罪我,我能怎么办?毕竟我只是一个小丫鬟啊,还是很笨的那种!
祝银屏左手边挨着蒋老尚书的孙女蒋妙兰。蒋妙兰才十五岁,生性乖巧温驯,不善言辞,一讲话就害羞,有心提醒祝银屏,却不知如何开口,欲言又止了几次,倒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
咯嘣咯嘣。
咯嘣咯嘣。
蒋妙兰终于受不了魔音入耳,鼓起勇气道:“那个,祝家姐姐,你吃的是……”
祝银屏头也不抬:“鸡脆骨,很好吃,怎么了?你想要的话问下人要。”
她护住自己面前的一盘:“这些是我的,不给你。”
蒋妙兰无语凝噎,方才当然也有人给她上这道菜,只是她们这些少女少妇多半怕羞,很少留下这道菜,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夫人们,不必在意形象,乐于拿鸡脆骨当下酒菜。
蒋妙兰再一次尝试,话说得十分委婉:“呃,祝家姐姐,你家也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吗?”
“当然。”
“那……”
祝银屏不耐烦地抬起头来:“所以我没有想要讲话呀,是你一直在说话。”
“啊……对不起!”蒋妙兰凌乱。
第一美人祝三娘子,她从前见着了都自卑得不敢搭话,原来竟是这么个性子,粗野而又不失条理,和她那些堂姐们说的不太一样啊……看来传言不可尽信!
蒋妙兰认命般的吩咐自己丫鬟:“给我,给我也要一份鸡脆骨。”……自己嘴巴里声音大了,就听不见别人了!
噗……祝银屏心里狂笑。
逗了逗小姑娘,她的气也散了不少。
她自己都和前世不一样了,又凭什么要求陶子谦一成不变呢。虽然她本心里希望那个迷恋于她、爱护于她的陶子谦回来,可如果不能……
不能也没关系。祝银屏默默想,反正她在这一世用尽全力对他好就行了,以德报德,菩萨也挑不出她的错来!
刚想完以德报德,她想要以怨报怨的那个人,也出现了。
原来主宴将阑,虽说后头还有掷骰行令、弹唱歌舞的环节,不过这一部分是单给男客预备的,所以这段时间,大多女眷或者起身告辞,或者三三两两到院中叙话,内外院、男女宾之间也变得没那么拘束。
庆王世子便貌似随意的来到了祝银屏案前,像是突然看见她一样,蓦地停住脚步,惊喜道:“屏娘?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来找小舅舅啊?”
“小舅舅”袁继业只比祝银屏大四岁,和他爹庆王年轻时一样,有副俊俏的好皮相,为人亦是风流多情,惯在风月场中流连。只可惜娶了个善妒又厉害的媳妇,一进门就把家中原有的姬妾尽数遣散,更不许他新纳,让袁继业很是不平。
这便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祝银屏心底冷笑。
前世她只顾追逐虚名,活得浑浑噩噩,又下意识不愿得罪庆王府。即使有许多线索摆到眼前,也理不清楚,想不出庆王妃和世子盯上她的理由,自然也不愿相信。
其实并不复杂不是么。从前世子没大婚,庆王府不会娶她当正妃,她也势必不会甘为侧室。如今舒凤瑶嫁过来几年,出身高贵的她性情跋扈,与世子感情不好,尚无一儿半女,她又尤其看不起侧室扶正的庆王妃,婆媳之间水火不容。
庆王妃于是动了歪心思。袁继业在外面的风流债从来不少,只是随便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儿,世子妃根本不会允许进门,眼不见心不烦,达不到庆王妃压制儿媳的目的。
祝银屏就不一样了,一来世子觊觎她良久,二来她毕竟有个南安侯伯父。若是当真**于袁继业,伯父必然要为她出头,这事就算闹到天子前面,也是南安侯府占理,任是皇帝疼爱的郡主,也不得不让步。而她和她娘又是那么信任庆王妃,那么容易下手……
“屏娘?”
见她没反应,袁继业又靠近了些,他上身前倾,几乎要碰到祝银屏的额头。
想起前世他连累她丧命,祝银屏心中恨意燃起,手紧紧攥住瓷盘的边缘,攥得指节发白。
“祝、祝家姐姐。”打破沉默的却是蒋妙兰。
她朝世子行了个礼,侧向祝银屏问道:“祝姐姐,我要回家了,你要和我同乘吗?”
祝银屏一愣,她何时与蒋妙兰熟悉到同乘一车的程度了?转念一想,立刻明白蒋妙兰想必是看她被世子纠缠,找个借口助她脱身罢了。
想不到这一说话就脸红的小姑娘,竟然有几分侠义心肠。
祝银屏朝她真诚一笑:“不必了。改日再叙吧。”
等蒋妙兰离席,她才像是突然想起世子的问话,低着头,冷淡道:“世子快别拿我开玩笑了,世子妃,我的小舅妈,可都看着呢。”
袁继业一回头,果然世子妃舒凤瑶正冷冰冰地看着这边,眼中浓云密布,面上若有所思。
这该死的丑婆娘!
袁继业暗骂了一声,有了那尊母夜叉对比,再看回祝银屏,更觉哪儿哪儿都顺眼,离得近了,连沁人的体香都能暗暗闻到,让他不禁心旌摇曳,魂不附体。
眼见着这天仙一样的人儿长起来,惦记了许多年,终于快要得手,反而更加难耐。
得了,提前惹恼舒凤瑶,徒生事端,反正早晚是他的人,何必现在打草惊蛇。
“屏娘如今大了,跟我不亲近了。”袁继业故作哀怨,起身向外,“行了不逗你了,回头再聊。”
袁继业一走,祝银屏马上回头吩咐翠儿:“趁现在天色昏黄模糊,外头人来人往,你偷偷摸到世子妃的院子外头,在那片篱笆墙后头躲起来,别让旁人,尤其是别让庆王妃身边的人看见。”
方才还黯然伤情的小姐怎么突然眼神里精光闪射?
翠儿一愣,不明白她的转变,更不明白她交待给她的任务。
“好翠儿,”祝银屏轻轻拉起她的手,“我有一件攸关性命的事交付给你,除了你谁都帮不了我。翠儿能替我办好吗?”
诶?翠儿习惯了旁人当她是小孩,什么都不和她说,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依赖和信任。
她歪着头想了想,十分肯定地说:“嗯。我身子小,平时走在路上都经常有人看不见我,擦着阴影过去,应该不会被看到。只是,为什么要藏在篱笆墙后,那边墙上有个石洞,躲进去保证谁也发现不了。”
祝银屏凝眉道:“石洞不行。我要你在篱笆墙后盯着前院男人们的酒席……”
“一旦前院酒席散场,你就立刻去拍世子妃的院门。无论世子妃本人在不在,你都和她院子里管事的人说,你找不见我了,最后看见世子带我去了北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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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