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有人并不介意他的身份,愤懑地高声质问,“为什么不能烧,他们坏了祭山,断送了所有百姓的幸福,烧他们,是罪有应得,为什么不能烧?这火烧得好……”
众人也从这个人的声音里得到力量,纷纷高呼,“烧得好,烧得好……”
府尹大人又是命令打道,“拿火。”
玉华少爷上前,“父亲,不能烧。”
府尹大人冲着下人命令,“把他压下去!”
“父亲!”
随着府尹大人的一声吩咐,众人皆是纷纷行动了起来,有下人将尸体放在地中间,有下人搬来干草与柴火……
那玉华少爷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可根本挣脱不开。
一番准备之后,府尹大人望着周围百姓,但见众人脸上满是怨愤与期待,府尹大人高举火把,向着那干草堆点去。
火势迅速蔓延,将尸体团团包围,成熊熊燃烧之势,直冲上天。
众人在火光映照之中露出喜色,一人高喊,“烧得好,烧得好。”
众人全都喊了起来,并且相互欢呼雀跃,向着火堆跳了起来……
但见那玉华少爷忽地摆脱了禁锢着的人,拨开人群跑走了,我同锦玉皆是纷纷追了上去,那玉华少爷冲着街边铺子发脾气,纷纷踢倒了,里头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主人碍着他的身份,不敢说什么,锦玉一一向他们赔礼道歉。
“少爷……”
那玉华少爷只不理人,自顾自发着疯。
锦玉只哭着道,“少爷,锦玉知道少爷心里不痛快,少爷可怜那两个苦命的人,少爷只当这算是让他们到了天上,给了他们解脱,终于脱了这苦海了。”
玉华少爷听此,只怔怔地看着锦玉,锦玉给玉华少爷擦去了脸上的泪珠,玉华少爷扑到锦玉身上。
这玉华少爷身量同锦玉差不多,锦玉只抱着他,像个母亲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
玉华少爷昨晚才闹了脾气,今日却像一个大好人似的,邀我上街玩。
“玉华少爷,你们家锦玉呢?”
“她在家偷懒,不愿去呢。”
玉华少爷领着我到了马厩,“你会骑马吗?”
我摇摇头,玉华少爷只得作罢。上得马车,玉华少爷道,“改天得了空,我教你骑马。”
“真的,骑马难学吗?”
“不难,不难,坐着马扬鞭,任风拂在脸上,那样的感觉,可舒服了。”
我瞧着眼前的人,虽他在德化府身份地位算得极高,可当真是一点官家子弟的做派都没有。
“你看着我做什么?”
我掩嘴一笑,“没什么。咱们这是要去哪?”
“仙女庙。”
马车忽然停住了,我跟玉华少爷一个不稳,差点向前摔去。马夫只道,“少爷,前头有个乞讨的人堵了路。”
我同玉华少爷俱是下得马车来,但见马车前匍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见得我们下来,只用脏兮兮的手举着一个破烂的碗,“给点吃的吧,给点吃的吧。”
玉华少爷左摸右摸也没从怀里捞出来一点银子,“未央,你可带了银子?”
我摇摇头,那玉华少爷想了想,便解下了随身携带的玉佩送给了她,“老婆婆,拿这个到当铺里去换些钱吧。”
那老婆婆向着他磕头,终是被他拦住了。马车上,玉华少爷始终闷闷不乐,“玉华少爷,你怎么了?”
“如今在德化府,才行了如此短的路,便是遇到了乞讨的的人,这普天之下,又该有多少的人吃不饱呢。”
到得仙女山,我同玉华少爷皆是拾街而上。仙女山树木苍翠,绿意盎然,只让人感觉惬意快活。
到得山顶,玉华少爷抚着胸口喘息,“诶,你不累吗?”
我语气平淡,“不算很累。”
我想,这都是当初在嫣然山练就的一身好本事。
到得山顶,果然枝叶横斜之中,有一座庙宇若隐若现。
行得庙前,但见红色的墙皮以及门楣上的金漆大字已经是有些剥落,院子里,并无什么香客,到处都是纷扬落下的绿叶。
我跟在玉华少爷身后,进得殿内,正中一座巨大的鎏金塑像,面色柔和,俯视着殿前跪拜的人,想来,这就是所谓的“绣娘”。
这玉华少爷跪下来,念道,“绣娘姐姐,如果您还活着,一定也不会支持父亲这么做的,对吗?我在这里向您祈祷,希望昨夜的亡魂能够得脱苦海,飞升成仙,玉华,给您赔罪了。”
玉华少爷才念着,便是有一道清丽的女声,“绣娘姐姐,芸希此生无德无能,出于无奈,不得已入得妓馆,还望绣娘姐姐保佑芸希此生,得遇良人,情深不负,早日从良。”
但见那女子衣饰朴素,面容却是极好,一旁站着服侍她的小丫头,上前递上了篮子。
那女子起身觐献食物,玉华少爷道,“这位姑娘,不知可否借我一碟点心,饶我献给绣娘姐姐?”
那姑娘并不搭理他,我见他搭讪失败,只在一旁偷笑,这姑娘转身离去的功夫,玉华少爷只道,“绣娘姐姐只保佑心诚的人,我看姑娘,只怕心一点都不诚,到时候怕是要觅得个负心汉了。”
那姑娘转过身来,玉华少爷上前只道,“姑娘,我有心告诉你,你想不想知道?”
说着,玉华便上前扯住了那姑娘的衣袖闻了闻,“是蝶香吧?”
那姑娘甩开了袖袍,拂过玉华少爷的面颊,道,“你便是那个德化府府尹陈年玦的儿子陈玉华?”
“正是,有什么不妥?”
“没想到,你父亲如此心狠不知情之人,竟还会生出你这样一个风流的儿子?”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夸玉华少爷的意思。你的父亲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众言蛊惑,活活烧死那对情人,就不怕报应吗?”
玉华少爷沉默了好一阵,才道,“父亲不辨是非,我没有办法。”
“哼,可笑,堂堂府尹大人,声明远播德化府,俱称是包公转世,我看,不过是一无情无义之人。”
“芸希姑娘,你别生气,我向父亲……替你赔罪。”
“你可陪什么罪?是上对不起天,还是下对不起地,还是对不起列祖列宗,更或是你口中的仁义礼智?”
“都不是。”
那芸希姑娘转身便离去,玉华少爷只跟着,“姑娘,姑娘……”
到得山下,我看到芸希跟那丫鬟只往前行路,冲玉华少爷道,“玉华少爷,这可是你的机会。”
玉华少爷还兀自呆头呆脑不解,我道,“那芸希小姐可是没有马车。”
“对呀。”
玉华少爷上前拦得芸希,只道,“姑娘,既是回去,不如就乘我的马车吧。”
“玉华少爷,我劝你呀,还是离我远了些,你是府尹大人家的公子,我不过是一歌舞场中的女子,你我本不同,我只怕,到时候被你父亲知道,只怕落得个尸首异处呢。”
“芸希姑娘,你何以如此阴阳于我,父亲是父亲,我是我,我只是想同姑娘真心交朋友。”
“玉华少爷别说笑了,堂堂公子交不到朋友,偏要来缠我这个小女子,这话说出来,有人信吗?”
“不管你信不信,总之,凡事总讲究个缘分,我看姑娘的第一眼,便觉得自有缘分,因此才真心想同姑娘做个朋友,我陈玉华此生只相信,芸芸众生,皆是平等,我虽身为少爷,可倘若有来生,我只盼着生在寻常百姓之家,得脱万般束缚……”
这玉华少爷的口才极好,一番肺腑之言终是把那芸希感动,上得马车。
到了妓馆,那芸希只道,“玉华少爷,便送至此吧。”
可玉华少爷罔若未闻,同是一起下了马车,芸希只拦住了玉华少爷,“诶,玉华少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此等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我不来这,又该去哪里?”
芸希掩着嘴轻笑,“玉华少爷说话,好没道理。学堂,书馆,朝堂,山川湖海,您将来,是治世一方的大人物,哪里去不得,倒来问我?”
玉华少爷也是轻笑,倒真有些那浪荡公子哥的模样,“我陈玉华此生,偏不爱那些地方,倒喜欢做个逍遥快活之人……”
进得馆内,但见里头女子,皆是穿红戴绿,自露春光一片,眼前无数美腿,美胳膊,美背,只看得人眼光缭乱,鼻尖充溢着各种脂粉之香。
这些女子,或是蜷在男人怀里,柔情似水,或是弹词唱曲,好不热闹。那些男子,眼睛里看不出有什么功名利绿之欲,唯有一番情,只是这情,终究是逢场作戏。
我们三人上得楼来,这玉华少爷容貌出众,身份尊贵,一时间便有好些女子前来打趣抢人,幸而芸希周旋,才得以摆脱,进得屋内。
但见屋内朴素淡雅,摆着好些书,墙上挂着字画,使人不信这竟是在妓馆。
“没想到,你还会写字作画?”玉华少爷盯着案上一幅未完成的字道。
“怎么,读书写字,只需你们男子做得,女子,便不许吗?”
“我可没这个意思,女子读书写字,是最最好的了。我总觉得,考取功名,在朝做官,本不应该只是男人的事情,女人,也可以成为治世平天下之人,而不是困于这一方之地,整日以色技为生。”
玉华少爷边说,边翻着墙边柜架里头的书,“这些书,你都是从哪得来的?”
“一些是这里的姐妹送的一些是从集市里讨来的,怎么,玉华少爷喜欢?”
“我只以为,你读的……都是些经史子集之类。”
芸希上前,只道,“我们这些没文化的,读不得那些好书,不过是平时闲着无聊,用以解闷,读些歪书罢了。”
那玉华少爷手拿着一本书,只道,“谁说这是歪书,我看,这可真是天下好书。”
“玉华少爷可真会奉承人,德化府那些书生口中,谁不是说府尹大人家的公子过目成诵,提笔便为诗,七步便成文章,如今,倒来此打趣我来了。”芸希抽调了玉华手中的书,又放回了原处。
玉华少爷只道,“我没打趣你,谁说书生只读得孝悌仁义,难道,这天下的情情爱爱,便读不得?”玉华少爷又将那书从中抽出来,只道,“我瞧着,这书中,这杜丽娘因思柳梦梅而死,又化作鬼魂与柳梦梅相爱,生化似,死又复生,这超越死生的爱,如此至纯至真之心,倒同那满口道义之书一样皆是传世伟作。”
玉华少爷一番慷慨激昂,只抱着那书,像是发现了什么奇珍异宝,不住感叹,“真真是好书,原先,竟是我孤陋寡闻了。”
“玉华少爷何以自贬,倒也算不得什么孤陋寡闻,不过是志向不同罢了。这汤显祖当日因科考受挫,才耽于这些情情爱爱,而玉华公子还有大好前途,岂能像他这般,不思进取?”
“芸希姑娘这番话,我可不同意,谁说工于情爱之词,便是耽误年华?做官,为救世,书情,为意神,此二者,皆是善行,何来高下之分?”
“玉华少爷,话虽如此,只是世人皆以书成悬壶济世之文章为傲,而以工于情爱之词为耻,以为不过是些淫词艳曲,耽误人心,又岂是你一番话便能改变的?”
玉华少爷怔怔地瞧着手里头的书,不再言语。忽得有人敲门,我上前将房门打开,原来是好些女子,但见纷纷是金翠插头,脂粉香浓,大概都是为了这玉华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