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有许多小孩子在三三两两的玩耍,还有摆着摊子,在卖各种木头做的小马,小鸟之类的玩意,树上有一两声禅鸣,不知从哪里,传来很深的酒香味……
到得那王先生家,只见是个有些陈旧的院子。玉华少爷一出来,便道,“你可算来了,都饿死我了。”
“诶,未央姑娘,你怎么也来了?”
“锦玉歪了脚,我不放心,就陪着她来了。”
“玉华少爷,你父亲今日又审了人,街上实在是人多,因此耽搁了,这可怨不得我们。”
这玉华少爷坐在院子里,边大口吃饭,边道,“怨不得,怨不得。”他说着便是呛住了,锦玉忙给他拍背,只道,“少爷慢些,里头还有呢。”
锦玉又给他倒了水,亲自喂给他喝,道,“这水怕是还有些热,慢点喝。”
这玉华少爷只是顾着吃东西,锦玉在一旁只是瞧着他,给他布着菜,一会夹些这个,一会舀些那个,全不用玉华亲自动手。
吃罢了饭,这玉华少爷摸了摸肚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只道,“吃饱了,我该去念书了,你们回去吧。”
锦玉给他理着衣服,只道,“少爷今日学了什么,这么高兴。”
“你倒是厉害,今日学了……唉,这一时半会也说不完,下午放了学,到府里说给你听。”
“少爷,这糕点是我新学的,想着每日吃的都是那几样,怕是要吃厌了,少爷这次可不许再给别人了,这茶水呢,冷了便不要再喝了……”
“还有,少爷,这学堂比不得府里,若是有那起故意挑事的,少爷可远着他们些……”
“好了,我都记住了,锦玉,这些话,你每天来这里都要交代一遍,我的耳朵都起茧子了,好了,你们快走吧,我回去了。”
“对了,锦玉,母亲那里有西洋来的活血化瘀的药,你记得跟嬷嬷要些,就说是我用呢。”
那少爷边退着进去,便冲我们交代,没注意到身后的门槛,锦玉想要交代已是不及,玉华一个脚朝天便是摔了进去。
锦玉忙跑过去,“少爷……”
玉华连忙是爬了起来,锦玉边扫着身上的灰尘,边道,“少爷才说着都记住了呢,便又是受了伤。”
“我去府里叫个马车回来,先回府里去瞧瞧吧。”
“哪有那么严重,我真的没事,你呀,就是喜欢瞎担心,你若是不放心,要不我脱了裤子,你亲自检查检查。”
“少爷,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你别害怕,到时候回了府,我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着了,和你没关系。行了,回去吧,回去吧……”
锦玉仍是不放心,玉华却已是将门给关上了。
我同锦玉各自回去,又来找狗牙。
“狗牙,你听说了今天街上的事了吗?”
“狗牙,你怎么看这个柳玉梅,要我说,这本也不是她的错,她只是喜欢上了这个苏茗泽而已。”
“是呀。未央姑娘,我倒是觉得,这柳玉梅连同曾经德化府那起案子的女人,皆是驻颜村的人。”
“啊?”我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可驻颜村的人,都是容颜不改的少女,而她们却是假扮成少女的老太太呀,这怎么会是同一种人呢?”
“起初我也并不这样认为,但姑娘忘了仙女山的故事了吗?仙女山中的绣娘,曾经也是不老之身,只是剔除了仙骨,便容颜尽老。所以,我猜测,这柳玉梅原本便是驻颜村的人,同那苏茗泽在一起,因为某些原因,也像绣娘一样,失去了年轻的肌肤,一夕之间忽然老去。想当初,德化府的史家派人去搜查驻颜村的时候,临走时并没有杀掉她们,可她们竟然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了,倘若她们也是因为某种原因一夕之间变老,那么那些青春少女自然就如同消失了一般。”
我咀嚼狗牙的话,点点头,“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
“但是,这个只是我自己的猜测,目下也没有什么证据能说明她们便是同一种人。”
“可狗牙,假如她们便是同一种人的话,那为什么她们会变老呢?”
狗牙犹豫了半晌,只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但就从苏茗泽的供词中来说,既是圆了洞房,身旁的柳玉梅便一夕间改了容颜,恐怕……”
我登时恍然大悟,“恐怕她变老,竟是因为失了身?”
“狗牙,你上次跟我说,史家的人到了驻颜村,皆是一一糟蹋了那些女子,照你刚刚的说法,这些女人全都一夜之间消失是因为变老的话,这么说,的的确确便是因为失了清白。”
“只是狗牙,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事情吗?”
狗牙缓缓道,“荆棘国曾有学者叫段成式者,在他去世前曾留下一本书叫《酉阳杂俎》,其中记载了过去东陆之上发生了各种奇闻异事,但我翻遍此书,皆是未能找到有关驻颜村的事。”
我在一旁道,“狗牙,你都说了这段成式是荆棘国的人,可你们玫瑰国到了现在已经过去了二百多年,这二百多年里,说不定又发生了很多奇闻异事,这些,这段成式怎么会知道呢?”
“对呀,未央姑娘,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所以嘛,狗牙,这段成式记载了你们东陆之前的奇怪的事,而这二百多年里新近发生的事,说不定,你也可以像这段成式一样,记下来,便也可以像他一样,名垂青史呀。”
狗牙略显忧伤,“只是舅舅的药铺还需要我照料,并不能去探访名山大川……”
从狗牙处出来我又在自己的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同身旁服侍我的丫鬟月红聊了回儿天。
月红说她娘因为生她难产死了,她爹每日赌牌,将她卖到了这里做丫鬟,不过在她眼里,早就没有家了。唉,原来俱是可怜的人,仅仅只是服侍我的一个丫鬟,在遇到我之前,也经历了这样坎坷的事情。
我将狗牙塞给我的钱,拿出来好多分给月红,月红不打算要,但耐不住我的强迫。
估摸着到了玉华少爷下学的时间,我便耐不住无聊又去找玉华少爷了。
到了玉华少爷的院子,锦玉还在绣东西,“锦玉,你们少爷还没回来吗?”
锦玉从怀里拿出那个波斯表看了看,只道,“诶呀,我一时只顾着绣这个东西了,照理说平常这个时辰都回来好些时候了,怎么今日还不见回来,我去看看。”
我同锦玉一道出去,路上寻找着玉华少爷的身影,但见巷子尽头一群小孩,小孩中间一个高高的身影尤为突兀,兀自靠墙闭着眼睛数数呢,数罢了便冲着那些跑没影的小孩儿喊,“都藏好了吧,藏好了我可要去抓人了。”
锦玉一瞧此情景,忙是上前,“少爷。”
“诶,你怎么来了。”
“玉华少爷,你可倒好,我们在府里处处担心你,你在此倒是玩得开心。”
“少爷,你都这般大了,怎么还跟这些小孩子玩呢,咱们回府吧。”
“你再让我玩会,再说了,小孩子又怎么了,在府里整日都没人陪我玩,每日又是读书,又是各种规矩的,我都烦死了。”
锦玉耐心道,“少爷可忘了老爷的教诲了吗,少爷既是这样的身份,比之旁人,更是轻而易举便能拥有许多机会跟东西,少爷自是应该用功读书,才不会辜负了这些,以后也才能做一个清官,保这天下太平。”
“用功,用功,我最烦‘用功’二字,谁愿意当官谁去当去,我可不愿意,不过是父亲强加给我的罢了,我本就对此兴趣。”
锦玉见状,便又是道,“少爷可忘了,明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明日老爷可是要检查少爷抄的《道德经》呢。”
玉华少爷一拍脑门,“你怎么不早提醒我?”
“少爷可还要玩吗?”
“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要打趣我?若是抄不完,可又是要惹父亲生气了。”
我们急匆匆便回府里去,玉华少爷拿着笔墨便道,“锦玉,学堂里的作业,你替我写了,我还要抄经呢。”
“少爷……”
“就这么说好了,反正,你也不愿意看到父亲打我吧?”
锦玉虽然嘴上说着不情愿,却是动起了笔,仔仔细细写起了字来。
我见两人都各自忙着,便自回了屋子里。夜里府中皆是掌了灯,我独自一人去瞧了瞧玉华少爷的进展,行得院中,只见屋子里点着灯,窗纸上映着两个相对而坐的身影,各自伏案写字呢。我便不欲上前打扰,又自去后花园里逛了逛。
其中有人声隐隐响起来,“连翘姐姐,你说,咱们害死了她,晚上,她会不会变成鬼来索咱们的命?”
“你怕什么,左右是夫人的意思,咱们只不过是奉命行事。”
“可是连翘姐姐,我……我害怕。”
“你忘了前些天她是怎样欺负你的了吗,谁让她平时得意的很,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她的报应。”
“连翘姐姐,夫人平日总吃斋念佛,常以慈悲为怀,没想到,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小翠,你还小,自然不懂,这世上的人,可全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样子,人人都是带着一张面具呢。就像夫人,别看她平日里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其实背地里可是害过好几条人命呢。”
“真的?”
“这是我姨妈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真假。”
“我姨妈说,十多年前,老爷在外头遇到了一个妓女,那妓女据说琴棋书画,样样都厉害,关键是啊,还温柔体贴,样貌也堪比那西施。后来,老爷把这妓女纳回府做小妾,不到一年便怀了孩子,可孩子才怀了不到六个月,竟流产死了,这妓女的身子便一直都不好,后来老爷有事在外,这妓女竟然病死了。可府里谁不知道,是夫人逼死了她,不过是骗骗老爷罢了。”
“那老爷呢。”
“老爷当然知道了,只不过女人家的争斗,老爷又能说什么。起先老爷冷过夫人许久,只是后来夫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怀了少爷,老爷这才忘记了这件事,同夫人和好了。”
“夫人让咱们去的院子,兴许,就是那妓女的。”
“啊,那刚刚……咱们身上是不是都不干净了?”
“她十多年前就不在了,要缠,也是缠夫人罢了。”
“难怪夫人每日都要吃斋念佛,原来,夫人是怕那妓女来索夫人的命。连翘姐姐,我娘说,这世上的事情,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爷膝下孩子不多,而且,咱们的容儿小姐又出了这样的事,是不是老天故意惩罚夫人呢?”
“夫人做的事,老天可都看着呢。”
“可连翘姐姐,咱们容儿小姐这样温柔善良,平时待下人也极好,夫人犯的错,老天为什么要责罚容儿小姐?”
我心想着,那莲香虽说为人刁钻犀利了些,可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果然深宅大院的恩恩怨怨,不是一句半句能说清的,而一个不起眼的人命,竟是如此轻易地就能说没便没了。
我转身回去,却是不小心踩到了什么。
“谁?”
我吓得一动不敢动,生怕被人发现,连我也一起杀人灭口。
“连翘姐姐,有人吗?”
“我刚刚听到有什么声音,怕不是我听错了。”
“该不会,该不会是那莲香来了吧。”
“胡说,人死了就是死了,走吧,咱们还要跟夫人交代呢。”
待她们走了以后,我也赶紧从后花园里出来回了屋子,好半天才缓过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