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 第29章 在人间——当时错

事情到这里，该是一个了结了，我也要走人了，留在这，徒惹伤心而已，可我能去哪呢，我还不想回海底呢。

我一转身就看到是狗牙，狗牙满目疑问，“未央姑娘，他……”

我道，“不用管他，让他在这里待一会儿吧，我们走吧。”

“可……可他的眼睛……流血了，他找不到医馆的路怎么办。”

“狗牙，你若是心疼他，不害怕的话，那就把他驼回去呀，他可没钱，医药费全都得你垫呢。怎么样，愿不愿意？”

狗牙立刻摇摇头，可他好歹算是半路出家的一个大夫，救死扶伤是他的本职，随即道，“我……我给他垫。娘说，不能见死不救。”

狗牙上前就要同宿迟说话，我忙拉住了他，“他不会听你的，除非他自己想回去了。你要是真放心不下，那就每隔一会儿都来瞧瞧他，瞧他什么时候愿意走了，你再把他带回去好了。”

狗牙仔细想了想，点点头，“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们走在大街上，狗牙看见有一个老奶奶举着一个稻草做的桩子，插在一根木竿上，上面插满了一串串红色的果子。狗牙兴冲冲跑过去，还同那个老婆婆有说有笑起来，我也跟了过去。但听狗牙道，“婆婆，这几日身体还好呀？”

那老婆婆好像是个瞎子，眼神没有焦点，寻声辨认，道，“好……好着呢，你给我抓得药呀，管用得很。可惜我没钱，还老是这样麻烦你，我心里呀，过意不去。”

狗牙笑眯眯，道，“您别这么说，这都是应该的。”

那老婆婆道，“哪有什么应该呀，这世道，谁还看得起我一个快死了的老婆子呀，都是你心好，好人会有好报的。”

狗牙被夸得不好意思，那老婆婆道，“你每天来买我的糖葫芦，我都知道，你呀，是想帮我呢。”

狗牙笑了笑，冲我道，“未央姑娘，你选一个吧。”

我不解地瞧着他，狗牙道，“老奶奶自己亲手做的。”

那老婆婆道，“狗牙，这是谁呀？”

“这……这是……”狗牙也不知道怎么介绍我。

我道，“婆婆，我是未央。”

那老婆婆冲着我这边道，“未央，嗯，好孩子，好孩子，声音这么好听，一定是个漂亮的女孩儿。”

狗牙插道，“老婆婆，你呀，说得没错，未央姑娘可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了。”

我只好谦虚地一笑，道，“其实，其实也不算好看了。您别听狗牙胡说。”

那老婆婆道，诶，狗牙可是个实诚孩子，不会说谎的，他说你好看呀，你指定好看。只可惜我这眼睛，可是什么也瞧不见了。”

我道，“没关系，有些东西并不是用眼睛可以看到的，只要用心，也一样可以看得见。”

老婆婆笑道，“未央姑娘说的不错啊，有些东西呀，是要用心去看的。”

“狗牙，来，快给未央姑娘选一个又大又红的，不要钱。”

我连忙道，“不用不用，真的不用。”

狗牙道，“未央姑娘，你就别推辞了，老婆婆喜欢你，你就选一个。”

其实都长得差不多，我也不好意思专门挑大的，就拿了个眼前的。

走后，我边啃着糖葫芦边问狗牙，“狗牙，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

狗牙道，“事情还要从几年前说起。德化府有一个村，叫驻颜村，村子里全都是高龄的老人，但容貌却还停留在青春年少时候的样子。”

我一时惊讶，道，“还有这样神奇的村子？”

狗牙点点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世上多的是我们没见过的东西呢。”

“比如呢？”

“比如，鲛人？”

当时我嘴里正塞了一颗糖葫芦，吓得嘴都合不拢了，狗牙笑道，“黄帝时代，有名医叫作神农者，写过一本奇书，上面记载了千年前东陆之上各种奇药，其中就有鲛人，他说，鲛人的眼睛，鳞甲，还有唾液，鲛珠等等，都是上好的药材，学医之人都说，这不过是他幻想出来的一本药物书，因为上面的各种植物跟动物，没有一个人见过，可我觉得不是，我总觉得他是亲眼见过的。至于现在为什么没人见到了，原因有很多，也许是有些已经灭绝了，也许是数量太少不易发现，也许是藏在某些凡人看不见也找不到的地方，也许是像千年冰莲一样，几千年才开一次，而那一次，恰巧被他看到了。总之，这世上的事情没有绝对，我还是愿意相信他们是真实存在过的。”

“未央姑娘，你知道吗，我跟了舅舅这么多年，舅舅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但我不是，我觉得行医不能全都照着书本上的来，其实，我一直都想要寻觅这个世界，像当初神农尝百草一样，看看这个大千世界，还有什么药材，是我们不知道的。”

没想到狗牙没念过书，志向倒不小，他一身年少之气，令我敬佩，反观我，这样年轻，每日想的就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别的事，我一概不想操心，也不愿意操心，太劳神了。

“呵，扯远了，我接着说吧。”

“几年前我到德化府做研究，看看究竟是什么，使她们青春永驻，可我刚一到那里，才听说那个村子莫名奇妙消失了。”

“消失了？好好的一个村子竟然还会消失？”

“起初我也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但后来我向当地人多方打听，才知道，驻颜村的女人，在当地是被人瞧不起的，当地人都觉得她们生来就是怪物。明明本该是古稀，耄耋之年的人，却时时刻刻长着一张少女的脸。当地人防她们，因为很有可能她们会假冒年轻的少女去骗别人的感情。按理说，这种违背人伦的事，从道德角度想，本该不会发生，她们只是生来奇怪，但也是人，也有道德，根本不会这样做。但这样的事，那一年，还偏偏发生了。一个古稀之年的女人被人发现，偏偏被骗的，还是一户大户人家，他们到驻颜村抓走了人，那些人都是暴虐之人，见她们容貌年轻，虽然明知对方是高龄女人，但还是一一强了她们，自那以后，那些女人全都消失不见了。”

“这么严重，这……这可是大事，难道，难道这个世道没有王法了吗？”

“整个德化府都由他们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说了算，而那些有钱有权又有官的人，又相互勾结，到处残害忠良，欺压百姓，百姓敢怒不敢言，倘若不满反抗，无疑往枪口上撞。”

“可她们好端端的大活人怎么会消失，难不成，是他们杀了那些女人？”

狗牙摇头，道，“并没有，他们只是来抓那个女人，做完了事就走了。”

我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狗牙摇头，“没人知道。”

我道，“没想到人间是这么险恶的地方，原来荷华说得没错。”

狗牙道，“我到了当地，只见整个村子空无一人，萧索至极，临走时，在路上遇到了老婆婆，可怜兮兮地在讨饭，我实在不忍心看她被欺负，无家可归，就将她安置在了安西府，毕竟，安息府的治安跟民风，可要比德化府好多了，她在这里，也好过一些。府衙大人规定，在安西府的任何人不准迫害老弱病残之人，如若发现，邻里连坐。”

我心里想，没想到宿迟虽说有些事情做得不地道，但在管理安西府上，也算是尽责了。也许是他曾经受过伤害吧，所以才会这样。

狗牙打断我的沉思，道，“未央姑娘，你刚刚说，荷华？”狗牙不解地问，“难不成，你认识原先的太子？”

我自知说漏了嘴，忙摇了摇头，觉得狗牙不信，又道，“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有人叫荷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狗牙，你刚刚说，荷华是原先的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狗牙一脸惊讶，道，“未央姑娘，你……你不知道？”

我忙想起来之前的谎言，道，“我……我忘了告诉你了，我不是你们东陆人，我是来自外海的人，你看，我的头发都是蓝色的呢。”

狗牙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嘛，当初见未央姑娘第一眼，就觉得未央姑娘这么漂亮，长得可一点都不像我们东陆的人，我们东陆的人也有好看的，可都没有未央姑娘你这么特别又好看的。”

我心里想，他可真会说话。

“未央姑娘，你是来自外海哪个国家的？我还从来没见过有蓝色头发的呢。”

我咳嗽几声，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刚刚不是还说，这世界上多的是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吗？”

狗牙笑着搔搔脑袋，我道，“好了，你快给我讲讲。”

狗牙道，“这个呀，就是字面的意思。皇帝在东海举行海祭的时候，荷华大人不甚落水，皇帝派人到海上寻了整整三个月都没有找到才死了心，就改立了二皇子雨霖为太子，未来的皇帝就是雨霖大人了。”

“这么说，荷华他……他现在不是太子了？他虽然死了，可太子的位置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给了旁人，难道，这个皇帝就……”

狗牙立刻掩住了我的口，左右瞧了瞧，拉着我到了医馆里，“未央姑娘，这些事可不兴在大街上说。”

我同狗牙进了我的房间，掩住了门，迫不及待道，“狗牙，你一直都在安西府生活，关于皇宫里的事，也一定知道一些，请你给我讲讲吧。”

狗牙道，“其实我也不太知道，毕竟我只是一介普通小百姓，皇宫里的事自然不清楚，我知道的，也不过是听别人传的，至于真假，也没人知道，除非是皇宫里的人。”

“不管是真是假，我都想听，你就告诉我吧。”这些事情事关荷华，我同荷华见面，他只告诉我他是太子，其余的我通通都不知道，而我想要多了解他一些。

见我如此，狗牙道，“我听旁人说，皇帝的后宫里，有几百个老婆，可受宠爱的，只有五个，分别是常贵人，安嫔，贤妃，另外两个，则是最受宠的先皇后淑皇后和当今最受宠爱的虞贵妃，常贵人虽然身份低微，但为人温顺平和，为皇帝诞下了两个女儿，分别是大公主凤潇和三公主月川，安嫔虽然名衔小，但她依附虞贵妃，为人也是嚣张跋扈，而贤妃呢，明里同谁都不拉帮结派，但私底下，却是墙头草一个，看谁得势就同谁关系走得近些，皇帝宠她，因为她生了二公主，婳影。至于淑皇后和虞贵妃呢，说来就有些话长了。先讲谁好呢？”

狗牙纠结着，我道，“先讲淑皇后。”

狗牙点头，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淑皇后同皇帝结识，是在小的时候，两人算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在皇帝从四皇子登基，稳固皇位这件事情上，淑皇后的父亲帮了很大的忙。而且，听说皇后相貌极好，且精通诗书礼乐，因此很得圣心，两人也恩爱有加。”

狗牙忽然笑嘻嘻道，“未央姑娘，旁人都说，淑皇后在的那会儿啊，皇帝晚上三天两头就往淑皇后那里跑，害得太后以为淑皇后性善妒，见不得旁的女人受宠，罚皇后跪了一夜好好反省自己呢。”

“真的？”

“谁知道呢，旁人都是这么说的。自此，每到了晚上，皇后就故意不见皇帝，把皇帝一个人锁在门外呢。都说皇帝九五至尊，可在皇后面前，也不过如此。”

“可皇上起初还遵守，过几天又总是往淑皇后那里跑了。淑皇后为了后宫多添子嗣，就一手提拔了自己身旁的宫女虞贵妃。”

我一时惊讶，“虞贵妃原先，竟是个宫女？”

狗牙点头，道“这个稍后再说。淑皇后跟皇帝恩爱有加，可很多年都没有子嗣，虽说皇后那时候把虞贵妃送给了皇帝，但刚开始皇帝对她还没有感觉，还是心里眼里只有淑皇后，可能老天爷看到了皇帝对皇后的真心，淑皇后终于有了孩子，也就是荷华大人。”

“皇帝宠爱淑贵妃，爱屋及乌自然也爱大皇子荷华，而且荷华大人自幼博闻强记，平和温顺，孝顺长辈，体贴下人，深得圣心，早就是大家心里头默认的未来皇帝的不二人选。淑皇后生下荷华大人的时候，同一年，虞贵妃也有了喜，虞贵妃一胎即中，且头胎就是个男孩儿。雨霖大人同大皇子不一样，他自幼不喜诗书，只爱射箭骑马之类的武艺。皇帝喜欢雨霖，虞贵妃母凭子贵，地位也是一路飞升，没多久，就到了妃的位置。那个时候，没人知道皇帝到底是宠爱淑皇后，还是宠爱虞贵妃，因为皇帝再也不像以前一样，总是往皇后房里跑了，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淑皇后受了皇帝冷落，反而虞贵妃从妃升到了贵妃，深得圣心。荷华大人因为淑皇后的缘故，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备受隆恩了，后来淑皇后染病而死，不及一年，荷华大人也坠海身亡……”

“荷华大人身死以后，这太子的位子自然就传给了二皇子雨霖，如今，淑皇后死了以后，皇后之位到如今都空着，虞贵妃虽为妃，但地位在后宫里，却如同皇后。”

我理了理思绪，好不容易思维才跟上了狗牙的描述，道，“没想到皇宫里的事，这么复杂。”

狗牙道，“岂止复杂，更是可怕的很。娘亲说，皇宫里的女人虽然吃的都是山珍海味，穿的都是绫罗绸缎，但是呀，有时候连寻常百姓都不如。寻常百姓之家，虽然时时吃不饱，也穿不暖，但总归是齐心协力，心往一处使。可皇宫里，亲情，友情，爱情，都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假的不能再假，但凡付出一点真心，惹人嫌，死都不知道是怎样的。”

我吃惊，“这么可怕？”

狗牙道，“可怕的东西多着呢，别看皇宫富丽堂皇，高大威严，里面呀，多的是见不得光的事，不知道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呢。”

我心里想，既然这么可怕，不知道荷华这些年，都是怎么长大的。

狗牙道，“未央姑娘，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当年汉高祖刘邦的妻子吕后，在其死后，将最受宠的戚夫人生生割掉耳朵，鼻子跟四肢，挖掉眼睛，扔进了厕所，将其折磨而死。”

“真的？”

“当然，后宫的女人争起宠来，手段可是无不尽其用。未央姑娘，你也别担心，反正我们也不是皇宫里的人，担心那些做什么。”

我道，“我没害怕，就是觉得那些女人，有些可怜。”

狗牙为了宽慰我，道，“虽然有这些事，但皇宫里也不是没有真情。就比如皇帝跟淑皇后，当年可是恩爱得很。”

我缓缓道，“可是再恩爱，后来，皇帝不也是冷落了那淑皇后吗。”

狗牙点头，道，“虽说是这样，但皇帝的后宫女人众多，皇后能享受这般宠爱，已是难得了，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甚至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呢。在皇宫里，求一颗真心不易，但求真心过，这就够了。”

我想着，虽说人间这样好，但在感情这件事上，我却一点都不羡慕，还是鲛人好，一辈子都只有一个女人。可我已经喜欢上了荷华，想要不喜欢都难，如果我以后能找到他，但愿他不要再喜欢别的女人才好。反正他现在不是太子，也做不成皇帝了，以后大概也不会有那么多女人的，更何况，以我在海底时对他的了解，他说他至今没有婚配，想来他也不是样的人，如此，我总算放心了。

“未央姑娘笑什么？”

心事差点被发现，我摇摇头，道，“狗牙，这些天，麻烦你照顾我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也要走了。”

“走，未央姑娘，你要去哪里，你现在还怀着孕呢。”

我笑道，“我没怀孕，那都是……总之，事情有些复杂，牵扯到刚刚你看到的那个女人同男人，所以我才撒谎，想要把事情调查清楚。”

狗牙道，“未央姑娘，他们是什么关系呀，为什么他们都这么奇怪呢。我刚刚去给他看病的时候，他一个大男人还哭呢，我说隔壁有一个大美人，他就不哭了，还高兴的笑呢，可是刚刚又把自己的眼睛给弄瞎了，那么一个体面的人，竟然做出来这么奇怪的事。”

我道，“原来……原来是你告诉他的？”

狗牙乖巧地点点头，我一时气急，倘若狗牙没提，宿迟根本不会来检查，也就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但转念我又觉得，是呀，也许不会，但以宿迟这样偏执的性子，虽说现在不会，但指不定以后也会，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算了，不想他们了。

我问狗牙有没有推荐的地方可去，狗牙问我想去哪里，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这里也没有安身立命的地方，就像是蒲公英一样，飘到哪里算哪里，哪里好就去哪里。

狗牙给我分析了一下东陆的大概位置，我们现在在的地方是东陆的最西边，西有大海西海，北有大山冰山，南有大山雁山，东有大山嫣然山，一直往北走，天气会越来越冷，且那是剽悍的游牧民族的地盘，一直往南走，则可以到达南海，不过南边山河众多，且多为蛮荒，府县面积虽大，但府县经济落后，民风也原始，所居者多为少数民族，各种奇风异俗，无所不有。顺着嫣然山往东，则不一样。中有十二府，虽说府县面积小，但经济发达，贸易繁盛。

狗牙觉得我一个女人行路，不安全，所以强烈建议我往东走。其实我也这么觉得，虽说我身为九公主，在海底时天不怕地不怕，但如今毕竟不是我的地盘了，自然也不能凭着性子乱来。

其实狗牙很不愿意叫我走，他看身小力薄，很是危险。但我又不是这里的人，今日不走，明日也要走，早走晚走，总之都会走，多待一天根本没什么区别。

临走时狗牙来送我，隔了老远我回头看，见他还在冲我摆手，“未央姑娘，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也大声回应，“知道了，快回去吧。”

但他还是没有回，直到峰回路转，再也看不见了他的身影。

其实往东走，我私心里还有一个愿望。不知道为什么，我冥冥之中觉得，荷华一定还活着，我觉得他没死。坠海以后他都没死，他一定是福大命大之人，所以他不会这么轻易就死掉。

倘若他果真活着，那他也一定会往东走，或许我可以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