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 第24章 在人间——恨流年

宿迟面色阴沉，在光影之下，更添一层冷意。宿迟眼神犀利，一遍遍扫视眼前之人，最后目光落在明珠之上，盯了许久，忽地冷笑，“好，很好。”

宿迟言语冰凉，“意娘，你先说。”

意娘垂眸，音色坚毅，“事已至此，意娘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任凭处置。”

“任凭处置？意娘，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原先，竟是我小看了你。”

“告诉我，你同他……是什么时候的事？”

“早在你我没有遇见以前，我就答应了嫁给他，来这府里，也不过是为了杀你。”说罢，意娘抬头仰望宿迟，毫无惧色。

“这么说，在府里的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出来的？”

“当然，刺杀你，对你的好，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今日，一切，都是假的。宿迟，人人说你精明，狠辣，可到底还是被我一个女人给算计了，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宿迟不怒反笑，道，“是呀，我宿迟精明一辈子，没想到，竟是有眼无珠，错把蛇蝎当真心。”

“好一场可歌可泣的爱情，我宿迟真是感动得五体投地，为了心爱的人，不惜自身的性命安危，意娘，你聪明，怎么便看不出来，他若是真心对你，要娶你为妻，怎么还会让你以身犯险，丝毫不顾你的死活？我宿迟虽不懂人间情爱，可到底也知道，爱一个人，自然是惜她，护她，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又怎么，还会不顾她的性命？”

“不是，不是这样，他爱我，他答应了只要事成之后就娶我为妻，他从来不会骗我，你说谎，你说谎！”

“说谎？意娘，骗得了我，骗得了自己吗？”

意娘抓着宿迟裙摆声嘶力竭，“你骗我，你骗我……”

宿迟嘴角含笑，道，“既然他不爱你，放你回去不是徒惹心伤吗，既如此，我宿迟宽宏大量，既往不咎，就命你，还待在那间屋子里，一辈子不用踏出这府里，再不用看见那些不好的事情，可好？”

“宿迟，你既恨我，为什么不杀了我？”

宿迟嗤笑，“杀你？为什么要杀你？我宿迟虽然为人冷漠无情，但也不是不顾念旧情的人，你既煞费苦心陪了我这么久，那我自然要好好报答你，怎么能因此一事便轻易杀你？”

宿迟弯腰，与意娘平视，“意娘，乖乖听话，说不定……我们也可以日久生情，由恨生爱，我很期待那天呢。”

宿迟面色一凛，冲属下道，“压下去，如若踏出房门半步，通通格杀勿论。”

意娘仿若秋草，只是一瞬之间，生命便已枯萎。意娘最喜欢的便是无拘束的自由，宿迟这样待她，比杀了她还要使她痛苦千倍万倍。抛开此事不谈，虽出身青楼，但意娘绝对是一个好的女子，对人，对事，对心上人，但她终究触碰了宿迟，本该璀璨的生命便由此凋谢了。

屋子里仅剩宿迟跟明珠，不用想也知道，这下轮到明珠受罚了。果不其然，意娘刚离开，宿迟忽地伸手扼住了明珠细颈，将明珠从地上拎了起来，眼睛猩红，宛如一头暴怒的野兽，要吃人。

“说，为什么？”

明珠没有回答，宿迟仿若更加用力了，我清晰地看见明珠面色大变，很是痛苦。

“只是因为他是你的哥哥？”

“告诉我。”

“主人……对不起……”

“这么说，你承认了，所以，你背叛了我？”

宿迟猛然甩手，明珠被丢在地，桌子被撞碎了，上面的东西跌落，碎了一地。明珠咳出血来，染红了身上的白衣。

我见过很多次宿迟大发雷霆，可这一次，显然是真的怒到了极点。我双手紧握成拳，欲要进去阻止宿迟，不想肖严抓住了我，冲我摇头，“没用的，明珠今晚是死是话，就看她的造化了。”

我再次望向屋内，但见宿迟走近，一步步，满眼里充溢着可怖。

“告诉我，你同他，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明珠半晌才爬起来，嘴里充血，说不出话，只是摇头。我知道，明珠身子经受了多次摧残，已大不如前，如此一脚，对她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宿迟大手捏起明珠后颈，迫使明珠抬头，“明珠，不要再骗我。”

明珠始终不语，眉头紧皱，显然很是痛苦。宿迟继续，道，“你同他自幼为表亲，他不是你的亲哥哥，你亦不是他的亲妹妹，他恨我，无非是为了你，明珠，你同他还有什么苟且之事，瞒着我？”

明珠看着眼前陌生的人，难以置信。

“明珠，你说过，永远听我的话，陪在我身边，而我讨厌脏了的人，包括心。我得不到的东西，他也别想得到。”

屋门顿响，将视线阻隔，烛光中，窗纸上人影纠缠，一直到深更半夜，下人早已退去，虽然冻得打颤儿，我依然等在门外，怕宿迟一时冲动，有什么不明之举，虽然我根本阻止不了什么，但我一点睡意都没有。

屋内烛火微暗，我像是听见了烛花轻轻爆炸的声音，耳边则是月光倾泻之音。宿迟出来时，仿若一夜间老了几岁，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背影颓唐，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仿若游魂。

我冲进屋内，见眼前情景，脚步却猛地顿住，但见地下全都是被撕碎了的绫罗，床上一具酮体裸露无疑，洁白双腿上，染满了鲜红的血。

靠近之时，明珠双眼空洞，呆呆凝望着床帐之上的图案，眼角残留两道泪痕，已然干涩，除却一丝残息，明珠已了无生气，仿若将死。

我轻唤两声，明珠悠悠转动眼眸，许久眼睛才终于聚焦。

我拿被子掩住明珠身子，道，“明珠，你怎么样？”

“未……未央姑娘……”

我眼泪已流下，泣不成声。

“未央姑娘，明珠……明珠没事，只是……只是有些疼，明珠……想……想回家……”

我擦掉眼泪，“好，我带你回去，我带你回去。”

我急忙跑去房间拿了衣服来给明珠穿上，明珠刚一站起便往下跌去，我连忙抓紧她才不至于倒地。

明珠双腿打颤，走起路来很慢，“明珠，还好吗？”

尽管疼痛难耐，明珠依然冲我展笑，道，“未央姑娘忘了，明珠可是自小习武呢。”

我回以微笑，撇脸之间又匆匆擦掉掉落而下的眼泪。我抬头看见宿迟，夜色深沉，给宿迟周遭镀了一层黑，他目光始终不离明珠，但明珠恍若未曾察觉有别人，只是看顾着脚下的路，一点一点向前移动。

我给明珠处理血迹，明珠双眼呆滞，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未央姑娘，主人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明珠呀，明珠不想恨主人，不想……”

我坐在一旁，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明珠。

“是不是明珠不听话，惹主人生气了？可……可明珠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主人还要这样惩罚明珠呢，主人是不是讨厌明珠了？养母说，旁人不喜欢自己，才总是要欺负自己，未央姑娘，是不是这样？”

我轻抚明珠的背，“明珠，不是这样的，宿迟他没有讨厌你，相反，他是喜欢你，对你好的。”

明珠惨然一笑，明显不信，双泪暗垂，道，“明珠……真的好恨主人呀，真的好恨……”

“明珠……”我环抱明珠，“明珠，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明珠浑身颤抖，就连大哭，都是万般隐忍。

听到宿迟要处决陈生的消息，是一个下雨天。天上青色阴云压府，空中雨坠如珠，叶上摇曳淅沥，石上积水澄明，映着天，映着叶，映着高高的重檐……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一整天心情都不太好，我撑着伞走在府内的青石小径上，一个人听雨声，偶然有风拂过衣袖，我闻见府内若干绿叶混合着湿润泥土的气息。有风盈满我的油纸伞，可我四顾，伞下只有我一人而已。

愁云同雨无端惹起我的思绪，暗暗飞回海底，飞到了荷华身上……他在哪里，是不是已然将我忘记？他究竟知不知道，有一个人，还在万水千山的烟雨之外，念着他，又想着他？

如若上天真的再给我一次缘分，使我同荷华相遇，我一定臭骂他一顿，谁让他贵为太子，却不来找我，倘若相遇时分，他已然有了别的女人，我一辈子也不要原谅他，也再不跟他说话了……这半生不到的生命中，我只真正的喜欢过他一个人，谁让他欺骗我的感情。

我只顾听雨，却已然走了很远的路，思绪重回眼前，抬头看时，已经走到宿迟居处之外。我往里头瞧去，只见明珠跪在雨中，独自面对着那扇被紧闭的门，一动不动。我赶忙给明珠撑伞，她已然湿透，不知道已经在这里跪了多久。

“明珠，你怎么在这里跪着，你身子不好，怎么能淋雨呢？”

明珠微弱的声音被雨裹挟着，飘渺悠远，“明珠有事央求主人，主人若不答应，明珠绝不会回去的。”

“明珠，无论什么事，自己的身子最是要紧，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千万别这么糟蹋自己。”

“就算你要求他，也等雨停了再说，你不能再这样跪下去了。”

“未央姑娘，你回去吧，明珠不会走的。”

也许我们说话的动静有些大，宿迟此时从房内出来，看见了眼前跪着的人，头发被打湿，沾在脸上，睫毛之上的水珠偶尔掉落，此番狼狈模样，同以往判若两人。

明珠抬头，凝望着眼前高大的身影，跪着走过去，抓着宿迟衣角，“明珠求主人……放过哥哥吧，明珠求您了……”

宿迟俯身，以手撩去明珠脸颊的发丝，径直走过。明珠慌忙抓着宿迟，跌倒在地，手指刚及宿迟裙摆，宿迟偏头垂眸瞧着。

“明珠……会恨主人的，一辈子都会……”

宿迟终于离开，明珠的脸上淌满雨水，辨不清到底哪些是泪水……

我欲扶明珠起来，但被她拒绝了。只见她强力撑着手起来，由于跪了很久，明珠刚一站起便往冰冷的地上摔去，我上前伸手，却被明珠躲过。我只好在一旁干瞧着，并不能做什么。

我跟在明珠身后，明珠虽是习武的人，但身形瘦削，如果不是跟了宿迟，做了一个杀手，若是生在寻常百姓之家，单看明珠的背影，一定会使人浮想联翩，想入非非，但此刻在雨里，明珠瘦弱，却像是一根苇草……

明珠在刑门前拍了很久的门，一直到心终于死去，才跪倒在门边，口中喃喃着“哥哥”两个字……尽管结局已定，明珠终不愿离去。宿迟出来，瞧见了一旁似游魂一般的明珠，口中仍一直念着“哥哥”，便皱了皱眉。但听一旁的属下道，“大人，这要这么处理？”

雨中回旋着宿迟冰冷的声音，“既然她想看，那就让她看，也好叫她死了心。”

明珠赶到陈生身边时，陈生倒在血泊之中，还尚有一丝残息，身上伤口遍布，鲜血淋淋，身下一片血水嫣红，就连脸都因伤口被毁去了昔日容颜，惨不忍睹。

明珠给陈生擦去脸上的血，可是怎么样都擦不干净，明珠急得哭了起来，陈生想要握住明珠的手，道，“明珠，哥哥……来接你了，可是……可是哥哥……没用，不能……带你走了……”

说罢，陈生的手终于垂了下去，明珠哭喊着已经没了气息的人，“哥哥，哥哥，你不要走，你不要丢下明珠一个人，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