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梦夜泽 第7章 第七章 花印

阿藜愣住，踌躇半天，看看那缀满灿烂繁花的秋千，再想想自己的未来。

“这...”还是算了吧。

“你真的这么想回去吗？”漫朱眸子中的一丝光芒黯了黯，很快又恢复原状，“阿藜，如果打个比方，说你回不了阳世，你会如何？”

我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回去吗？阿藜有点疑惑，再看看他认真的神色，突然觉得这并不像是玩笑。

“夜泽究竟是什么地方，谁也说不清楚。”漫朱缓缓道，“也许是乐园，醉生梦死的温柔乡，也许又是地狱，不见底的深渊。但最准确的一点就是，一旦进来，没有足够的能力，便很少能够再出去。”

“那，司君为什么要我进来？！”阿藜睁大眼睛，”如果我不进来，如果我不进来...”

“不进来便能回去吗？”漫朱眼底闪过一丝忧愁，“不进来的下场有很多。触碰过灵泉的你，必定被许多东西所怨恨。就算那位所谓的怜妄大人保着你，你也一样回不去。”

如果不碰灵泉...

“如果不碰灵泉，你早已魂飞魄散。”漫朱道，“这里至少可以保你安全。而一旦放你回去，半路上被鬼怪吞噬，即使回到阳世，也是魂魄不全了。也就是说...你注定要留在这里了。”

阿藜觉得自己的双腿有点站不稳。“那么，为什么非得是我…”

漫朱神色一变，但很快缓和了。“世上许多事情都有原因，但并不是都能说清楚。你也许不知道，但你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是最特别的阿藜。你记住这个就够了。”

阿藜咬紧嘴唇不吭声。

“阿藜，你听我说。”漫朱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有点不忍，“和亲人团聚是件美好的事情，但美好的事情并不会很多。如果你不能接受事实的话，你会连追求美好的机会也会失去的...”

眼前的孩子低下头去，但始终没有哭出来。漫朱百年不起一丝波澜的心里突然有点慌，面对小孩不能讲大道理，也不能比她还急，更不能像和他身旁人争辩一般引经据典...

他只沉默思考了一会，这下连那孩子的肩膀也开始抖起来了。

“别、别哭...”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那孩子肩膀仍在抖动，偶尔有一丝微弱的声息发出，最后还是没有表达出什么。

“阿藜...”

她终于开口了，嗓音略带颤抖，如无辜的小鹿。

“我...我累了，想睡觉。”

漫朱诧异了一瞬，接着便看见了阿藜脸上忍不住绽放出来的笑容。敢情她刚才的微微抖动，不过是在看见他惊慌的样子时，拼命忍住不笑出来罢了。

这孩子，似乎比自己想象得要坚强得多。漫朱暗暗想道，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阿藜的肩头。

“我带你去你的卧房。”

阿藜跟随着他的脚步走去。不过走着走着，她慢慢把脸转了过去，假装在看背后的花团锦簇。

这时候一滴透明的液体从她的脸庞上掉落下来摔在了地上，绽开了花瓣般的水渍。

除了这滴泪水和她自己知道，谁都不再知道。

“阿藜，从这开始我便不能再陪你过去了。”

面前是后院的门。阿藜有点胆怯，司君拍了拍她的肩膀。“这里是我掌管的地方，不要怕。”

“那么，我在这里一直能受到你的庇护吗？”阿藜转头急切地问道。既然是神，那么一定会保护自己的，对吧？

漫朱愣了一下。但看见这个小不点眼中闪烁着的依赖的光芒后，他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一处似乎被击碎了，不由得更失了神，说出一个“嗯”。

“那么，我会好好感谢你的，司君大人！”她的笑容天真无邪。

漫朱叹了口气，蹲了下来，看着眼前女孩眼中闪烁的光芒。她居然这么狡猾，也许可以说是机灵吧。先道谢，他不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吗？托起女孩的手臂，他用食指在她纤细手腕的内侧稍稍用力，画下一个花瓣形状的印记。印记看似颜色浅浅，却深嵌在皮肤之内。

“这是？”

“我会保护你的，一定。”漫朱这样回答。

经漫朱的指引，阿藜从后院的门中走出，再走入了一个古旧的大门。

踏进去的那一刻，阿藜恍然如进了另一个世界，也正在这时明白了为什么漫朱唤这里叫做地狱温柔乡。

点在灯笼之中的柔光被艳红的朱色纸张染成娇媚如水的影子，繁复雕花的木质扶手在甜腻的气息之中被一双双玉手抚摸得吱呀作响。她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和后院的风格完全不一致，她甚至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说不清的不安。

见到楼梯就左转，看见另一个楼梯再上去。漫朱是这样叮嘱自己的，阿藜匆忙躲开那扶手和扶手上娇媚的面庞。还好她们好像也一点都不在意自己，阿藜顾不得细想，便向着左边跑去。

仍是一样的楼梯出现在眼前，但阿藜毫不犹豫地跑了上去。地板很滑，她几乎是手脚并用才勉强稳住了身体。但是不幸的是，她实在是太过匆忙了，脚底在最后一个台阶上滑了一下，她便贴住地板直接飞了出去。

幸好地板很滑，没有什么突兀的棱角把她的牙给硌掉。停住之后她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眼前却出现了一双白皙的脚。

“哎呀哎呀，这就是新来的小家伙吗？看上去不太可爱呢。”

一个甜腻却有点沙哑的女声懒懒地这样说，阿藜一愣，结果自己就被抓住衣领提了起来。她抬起头看见有双泛着绿光的眼睛盯着自己，吃惊地直往后缩。

“不对啊，怎么是生魂，难道是客人的菜？”那女子又喃喃自语道，“不过，说好这里不能吃人的啊。”

生魂就是菜吗？还有什么吃人...眼前这个女子难道是可以吞噬魂魄的妖魔？阿藜觉得自己已经上当受骗了，这根本就不是庇护，这明明就是自己涉世不深，被骗进了狼窝！

“喂，你叫什么啊。”女子又开口了，“不会是哪位客人偷偷带来的菜吧？可是你完全没有被吃过几口的样子呐。”女子说着便往前走了两步，将她放在灯光下仔细打量。阿藜此时也正好能看清这女子的样子。乍一看她更是诧异，这女子的声音虽然沙哑了一点，但脸庞却是十六七的样子，眼角带着一点点残妆，像是刚刚准备洗漱休息。

而这下阿藜也确然看清了，这女子的眼睛果然是泛着碧光的，这碧色让她的眼角带着点妖媚味道，但并没有什么邪气。

“我才不是什么菜，是漫朱司君叫我到这里来的！”

“漫朱司君？”她脸色变了变，似乎听见了什么恐怖的事物一般，接着看向阿藜的眼色就更加复杂了。“既然是司君叫你来的，那你一定也有什么差事吧，说来听听。”

差事？是要我干活吗？这妖魔混杂的酒楼里面，是要我酿酒还是要我当酿酒的材料啊？

看见阿藜一脸困惑不解，女子叹了口气，“你这样的小孩能做什么啊，只有魂魄，不经打不经杀的，还是该去哪去哪吧，别烦人了。”

“桃夭，话不能这么说啊。”一个慵懒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们的对话。阿藜一回头，竟看见了一副十分熟悉的脸庞。

但一句“怜妄”还没出口，她便停住了。她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嗓音和她所见的怜妄并不同，可他却有着怜妄的相貌...

“对不起，大人...打扰了您的兴致...”被唤做桃夭的女子见了这人连忙行礼，“这个孩子来历有些奇怪，我询问两句，不想惊扰了大人。”

“哦，这样啊。今日进来的时候依稀听见你们人手不够啊？”那人抚了抚袖子，漫不经心地问道，“我记得，是什么...嗜酒？”

“回大人，是侍酒。”桃夭恭敬地说，“前些日子折损了一位姐妹，我们还在...”

这时有着怜妄脸庞的男子瞥了一眼阿藜，阿藜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丝毫没注意到“折损”的意思。“既然不明来历，便由她来做好了。”那人等桃夭说完便道，“反正她不是也无处可去吗？”

“大人，这种事情还得...”

“虽然我不是你们酒楼里面的人，但绝对不会不懂规矩。”那人再次看了看阿藜，“没用的人，难道不会被做成下酒菜吗？”

我才不做下酒菜...阿藜暗暗道。

“还是说，你们侍菜中的其中一人，愿意为我们侍酒吗？”

“不敢。”桃夭低头思索一会儿，抬头道：“如果大人这样命令的话，我们会考虑的。”

那人笑笑，也不应声，拂袖走了。桃夭无奈地看了看阿藜，叹了口气。

“那个人是谁啊？”阿藜不明所以地问桃夭。

“是个混蛋。”她这样说，仍然盯着阿藜。

但是阿藜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