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梦夜泽 第40章 第四十章 花灯

向萧问逸请求去天祀司被拒之后，白寂一直给萧问逸摆一张臭脸。萧问逸心胸豁达，也不管这些，倒是和桃夭亲密了起来。桃夭还是以狐形示人，但怎么看萧问逸都没有再把她当狐狸看待，说话礼貌了不少，连摸都不敢随便摸了。

白寂猛然省起萧问逸那天晚上好像跟着桃夭去了山泉那里。可她也知道，桃夭不会轻易露出人形，更别提二人一起愉快共浴了。她也没在意，只是发愁自己不能离开白道长，可能会给白道长带来危险。

到底怎么样才能让那个祀官乖乖带自己回去呢…

一日，白寂正在庭院中拔草，突然听见背后有响动。她警惕地回头，看见萧问逸正蹲在自己身后，也开始拔草。而桃夭不在。

白寂发觉自己真的看不懂这个人的思路。听道长说，他年纪也不小了，只是身体年轻而已。这不会是什么老爷爷的恶作剧吧。但她装作没有事情发生一样，继续埋头拔草。

倒是萧问逸先忍不住了：“喂…”

“有什么事么，老大爷。”白寂问道。

“你为什么叫我老大爷？”萧问逸顿时炸毛了，“我有那么老吗？”

白寂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拔草，一声不吭。萧问逸觉得自己像是拳头打到棉花上，使不出劲儿来。“你和桃夭是什么关系？姐妹还是主宠？”萧问逸叹了口气，坚持不懈。

“关系很好。”白寂不冷不热地说。

完了，萧问逸觉得自己真是不会聊天，他一句话都憋不出来。道长说自己去转运之祭之前整个人就是一个冰山，他如今性格也算开朗，怎么遇到白寂就不行了。

“你想去天祀司是不是？你知道天祀司是什么地方吗？”萧问逸继续问道。

白寂仔细思考了一下，说：“不知道。”

萧问逸发现了，她只回答自己想回答的东西，其余都当没听见。“不知道，那你怎么能知道自己能适应那里的生活？”萧问逸说，“如果让你屠杀许多生灵，甚至是人，你也会坦然接受吗？”

“那我能怎么办。”白寂的问句完全没有语调。“我必须要去。”

萧问逸叹了口气，终于说道：“让你去也不是不可以。”

白寂停止了拔草，转过来看着他。两人蹲在草丛里，大眼瞪小眼。“有什么条件吗？”白寂难得有了疑问的语气。

“有。”萧问逸说，“不过，你得亲自去问白道长。是他的条件。”

“在我去天祀司之前，白道长要求我带上一本本门典籍，去山洞中独自修习一年。我的护体的道意阳气也是由此而来。”

怜妄有些吃惊，道：“那时你不过才十三岁左右吧…”

白寂点了点头，说：“桃夭偶尔会来陪我，我倒不觉得难捱。”

道长知道天祀司的残酷，所以希望白寂先洗炼一下身心。事实证明，那一年的修习是必不可少的。白寂学会的道法到了天祀司中也有所运用，她也一直保持了灵台的清明。因此，如果再来一遍，她也愿意独自修习一年。

“在进山洞之前，萧问逸带我去了山下。那时正是元宵，我们去闹市看了花灯。”白寂说，“桃夭拜了一位大妖为师，那天没去。只有我们二人。”

在前往闹市的路上，二人气氛倒是有些尴尬。萧问逸不是很在意，白寂也不是很在意，但就是莫名的无言。

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白寂虽然偶尔也会下山，但从未见过这副光景。她有些胆怯，不由地抓住萧问逸的袖子。萧问逸笑了，笑声爽朗，她气得放开了手。萧问逸却反而抓住了她的手腕，道：“天黑了，人多，不要走丢了。”

那时候萧问逸心里只把白寂当成妹妹，乃至于当成孩子。他是真心怕她走丢，自己没法跟白道长交代，才抓住她的。其实，他心里想，如果能有条链子拴住她牵着走更好。不过这样就很过分了。

白寂则觉得有些气恼，面上微红，但转念一想，这个人本该是个老爷爷的形态，这算是慈爱，心里也还算好受一点。

一路夜放花千树，五光十色，映亮每个人的面庞。各式各样的花灯在绳子上轻轻摇晃着，纸条系在灯的旁边，写满了祝福的语句。天气很冷，人们呼出的白汽和饮食摊子上冒出的雾气融为一体，在空中写下莫名的字迹。

萧问逸给她买了个红色的花灯，说是她一直都穿素色的衣服，来点艳色的或许更好看。她闷声不响地接了，看着那奇形怪状的灯骨，刚想说丑，心里却蓦然升腾起一分感动。白道长一直事务繁忙，冬日里更是忙着救济难民，以往从未带她来过这里。有时候，甚至除夕的晚上，道长还会被叫走，只留她和一些弟子在观里过年。

萧问逸看着那灯笼映红了她的面庞，笑的很开心。白寂看着他，不禁愣住。远处放起了焰火，闪亮的火花在空中绽开大大的花朵，几乎映亮整个夜空。萧问逸好像笑着说了些什么，但焰火声音很大，她听不清楚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们之后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头顶的焰火，沉醉在这梦幻的一刻。就好像忘记了自己未来的漫长旅途一样，由衷地为眼前的景色欢喜。

很神奇吧。仅仅是这样一种物事，便能让许多人驻足观赏，忘怀烦恼。萧问逸依然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腕，白寂感觉到他的体温渐渐透过衣袖，传达到了自己的皮肤上。这种温暖的感觉，就好像当初道长带自己回道观时拉住手的一样。

焰火停了，耳边人声继续，好像回到人世间。萧问逸低下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白寂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等待着。

“白寂，你要珍惜曾经拥有过的东西。”他最后这样开口说道，语气里不知道是懊悔还是遗憾。白寂点了点头。她知道萧问逸丢失了许多记忆。也许他曾经珍惜的东西，他自己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像初生婴儿一样醒来的时候，心里会感觉到许多空虚。是那种曾经明明拥有过却突然被夺走的痛苦。

萧问逸继续拉住她在街上闲逛，零零碎碎地买了不少小玩意儿。他明明笑的很开心，白寂却总觉得他心不在焉。或许，他并不是真的开心。

走到一处空地，白寂停下了脚步。萧问逸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他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手却立刻被白寂抓住。他望向白寂，白寂的眼睛亮晶晶的，四处的灯光落进她的眼睛。

白寂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像是祈祷一样低下头去。然后，她猛地抬头，声音微小却又清楚地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萧问逸很想问，是想谢我带她来看花灯，还是想谢我答应带她去天祀司？白寂接着说：“我会成为像你一样优秀的祀官。”

萧问逸不禁哑然失笑。我哪里优秀？现在的我，只不过一个无业浪荡子而已。但他还是说：“你一定会成为比我还要优秀的祀官。我保证。”

白寂笑了。

她很少笑，脸上总是冷冰冰的，好像什么都不能引起她的注意。她像野兽一样凭直觉趋利避害，直来横去，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她一笑，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温柔起来。这种笑容，不是普通听见笑话时那种表面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连身体上每一个角落都鼓动起来的那种由衷的笑容。

“我也保证。”她说，语气里带点笑腔。这样的嗓音，就宛如一只林间精灵一样活泼灵动，充满生气。萧问逸想，即使是世界上最多疑的人，看见这笑颜，听见这句保证，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她一定可以做得到。

白寂觉得自己并不像一开始那时候那么讨厌他了，虽然也不是很喜欢。她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一下，松开了手。

二人并肩继续往繁华处走去，好像一直能走到永远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