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玻璃门在沈宴竹眼前一开一合,关闭的那一刻夹带进一股凉风,似是吹醒了滞住的气流。
兰小喵吸溜着奶茶走到门边询问:“阮清聿他这是怎么了......哎小沈同学你又做什么去?”
沈宴竹没再顾得上后面人的喊叫,抱着手里的书冲到台阶边缘。
跑得太快视野未曾开阔,脚底一滑险些摔倒。
透明塑料袋被风吹得哗啦哗啦直响,沿街的枝条仿佛也跟随着沈宴竹的视角向后狂退。
校服外套灌进了秋风,就像是有人在背后拉着他一样,寸步难行。
右手边是行驶地磕磕绊绊的电瓶车。
驾驶人执拗地坐在上面,半秒后阴沉着脸撤下座位。
不情不愿地熄了火,使出浑身力气推行向前。
沈宴竹不知道追出去多少米。
宽阔的水泥路之上,四轮车流水般疾驰而过,“滴滴”的轰鸣声唤醒他。
像他一样身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从旁路过,但都不是阮清聿。
他不知道阮清聿拐去什么方向,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彻底融入人海。
事发突然,沈宴竹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转头一看,自己从佳庆书城跑到了北高侧门,足足有五百多米。
阮清聿接过电话时的表情很奇怪。
怪异到面部肌肉霎时紧绷,瞳孔睁大。
让他如此乱如麻的定是很棘手的事,沈宴竹心口的浮动渐渐恢复,但刚才那种感觉尤在。
不知道是不是在阮清聿的身上看到了那道模糊的影子。
他才会下意识跟出来,近在眼前的东西他都看不到了,脚下也像踩进棉花里一样虚浮。
影子很快便消失在临界点,沈宴竹有一瞬的惊慌。
杏白色灯泡在头顶悬着,恍然间与十几年前那间小屋重合。
沈宴竹听见耳边响起一道醇厚的嗓音:
‘珠珠,听话,别去了,他早就不在了。’
不在了吗?
可是我刚才好像看见他了。
那段被封存的记忆早就被遗忘在长河,直到这一天因为某个人再见天光。
-
接过电话阮清聿不敢有一丝停歇,径直跑到街边随手拦了辆车。
坚硬的外壳深深嵌进掌心里,男生坐在出租车后座,脑中似是断了线的珍珠,散乱各处。
司机见他额头覆着薄汗,就知道是有急事,油门一踩,“嗡”地一下奔至医院。
阮清聿一步两个台阶到达住院部时,阮玉刚刚转入普通双人病房。
病房里有两个小护士正在给她扎针,阮清聿在床边等候着。
滴管里的液体匀速坠下,输液瓶里的药水正以缓慢的速度褪去,护士收拾好残余便退出病房。
另一张床躺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此刻还在昏迷。
阮清聿从窗台搬了张板凳坐在背离阳光的一侧,刺目的光源笼罩在他的周身,边缘轮廓浮着一圈亮面光斑。
病床上的阮玉面色苍白,瘦弱的身躯深陷进雪白的被褥里。
阮清聿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鼻腔却涌出一丝酸意。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望阮玉。
这个外表坚韧的女人会在小时候死护住他,那样粗的棍棒落在阮玉的身上她竟一声不吭。
江实瑞喝点马尿翻脸就不认人了,他最是受不了她这个劲儿。
最痛恨的是阮玉那双明明被他踩在脚下还死不服输的眼神。
女人的花期很是短暂。
尤其是阮玉,前些年在江实瑞那遭的罪在最近几年一触即发。
定居靖南后,他们搬过无数次家。
每一次的落脚,江实瑞那个混蛋就会准确无误的找到他们。
他就是个偷窥狂魔,幽灵一样走到哪跟到哪。
阮玉的眼角不知何时生出了眼尾纹,岁月抽离了她所有的心力与健康。
就算是这样她还是会选择坚持,选择迎接每一天的太阳。
有一绺鬓发粘住阮玉的侧脸,阮清聿抬手将它拨开。
“咔哒”一声,房间的门被人轻声推开。
病房门的右侧砌着一堵墙,把里面的视野遮个严严实实,路过的人需要走出这面墙才能看见里面的人。
阮清聿听见响动一开始没理,还以为是另一张病床来探病的。
直到那人径直走向他们这边,阮清聿眼尾余光一闪,他诧异地抬头,猝不及防对上那张熟悉的面孔。
-
阮清聿买的那几本化学教材被沈宴竹带回了学校。
虽说是他扬言买给自己的,但沈宴竹还是想当着他的面谢谢他。
就连翟春晓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接受了。
几人在侧门找到沈宴竹时,天色大暗。
他就那样孤零零地站在一棵抽走了绿叶的大树下,几步远竖着盏路灯,年久不修,灯泡外围泛着焦黑,钨丝也像醉了酒似的,扑闪了两下又不动了。
晚风的凉意吹入后脖颈,孟铁下意识裹好外套大声唤他的名字,示意他过来一起回家。
沈宴竹的身影像是披上轻柔的纱幔,胸前紧紧拢着那一袋厚重的书籍,不语。
行人、汽车、夜色,色彩声调混为一处。
城市有多美,沈宴竹不想去看。
翟春晓很担忧他,想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耳侧编织着风,众人神色也不怎么美丽。
他们听见面前的男生声线沙哑,脸上的表情晦暗难明的说道:
“好,这就回去了。”
那几本书被沈宴竹摆放在了书桌的正中间,一抬头的功夫就可以看见。
视线落向右侧空荡荡的座位。
第一节课铃声作响,沈宴竹都没等来阮清聿的身影。
平时阮清聿喜欢软着骨头歪斜在桌面,撑着下颚眼神迷离地追随着他喊“同桌”。
一天要喊上百次,渐渐的沈宴竹也就习惯这样一位话密的同桌。
-
下课后明蔷跑后排找沈宴竹玩,后者有意无意的把话头往阮清聿那引导。
“你说聿哥啊,他很少和我提起他家里的事,我只知道他和他妈妈住,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明蔷仰头灌下一口大白梨,抹了把嘴唇,“对哦,聿哥今天请假了,他没和你说吗?”
沈宴竹沉吟片刻,心里像是压着块巨石,指腹无意识地拨弄着书页,“没有,昨天我们在书店碰到了,他接了通电话急匆匆就跑出去了,什么也没说。”
明蔷昨天家里有饭局。
所以就只同阮清聿走到了大门口,之后的事他一概不知。
听闻这话明蔷颇为意外地看向他,“啊?我以为你知道这事呢,还想着找你问问情况,”明蔷抓了抓头发:
“不应该啊,你们两个不是很熟吗?”
这回轮到沈宴竹怔住。
类似的话兰小喵也说过——
‘你们两个不愧是同桌,感情真好’
沈宴竹身边的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发觉这件事,偏偏本人还蒙在鼓里。
他有些不确定地回问,“为什么会这样说呢?我和阮清聿就是普通同学关系而已,也....算不上很熟。”
桌面上的书籍格外亮眼,明蔷粗略地扫了一眼,恍然大悟。
他指着那些书,“不熟的话为什么聿哥还要送你这些书,这可是他挑了好几个晚上才敲定的!”
阮清聿那挑选书籍的认真模样,明蔷至今都不会忘记。
明蔷经常陪阮清聿逛书店,但都是只看不买。
后来明蔷终于忍不住就问他为什么。
佳庆书城的每个书柜前都会摆放一本未打热缩膜的试阅书籍,仅供学生查阅是否适合自己。
《药物化学提取物》这本书被阮清聿翻看许多遍。
指腹贴上微凉的封皮,阮清聿无声笑了笑,目光专注地凝视着透明圆底烧瓶的图案:
“因为我是买给我同桌的。”
“在挑选的过程中,只翻不买。”
这可是连明蔷都羡慕的情谊,沈宴竹要是说他们不熟。
他一万个不信。
不知是哪句话重重砸进沈宴竹的心脏,一长串的句子不再是零碎字符。
在柔软的地方汇成一股完整的片段。
思绪空白了几秒,沈宴竹滞在原处,忘记了回答,忘记了思考。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是他挑了很久很久的书?我竟不知。”
我竟不知,他也从未与我提起。
-
阮清聿是在周四下午上体育课时回来的。
某个路口发生车祸,阮清聿所乘坐的线路恰好要经过。
就这样耽误不少时间,第一节英语课的前半节没赶上,他从后门进来的时候,谭雅诗放慢了语速,眼神示意他回座位继续听讲。
由于还在上课,沈宴竹不能光明正大地和他交谈。
从桌堂里摸索了一个物件端到上面,面不改色地从下方撕下来一块纸,埋头写了几行字。
趁着谭雅诗转头写板书之际,沈宴竹把纸条对折,戳了戳旁边人的胳膊。
衣料传来轻微的触感,阮清聿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刚想出声询问,又想着现在是英语课,便止住嘴。
视线下挪,阮清聿看见一张白色的纸条稳稳夹在两根净白的手指间。
而纸条的主人正面对着前方黑板安静的听讲。
这还是沈宴竹第一次在上课时给他递纸条。
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倒是和他半点不相同,阮清聿玩味的勾起唇角,从沈宴竹指尖拿走纸条时还“不小心”碰了一下他的指骨。
“.......”
沈宴竹立时抽回手,用掌心隔离对方的灼灼视线。
阮清聿莞尔,在谭雅诗要求齐声朗读课文的空档立起英语书,手里却不闲着。
他两眼一瞄,危机尚未来临。
纸条里躺着两行干净立整的字,阮清聿心里默读:
[谢谢你的化学书籍,内容概述的很细致我受益匪浅。]
还行,能派上用场就好。
不过.....
阮清聿又把纸条翻了个面,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痕迹,他有些不爽。
掏出钢笔开始回信:
[谢意我收到了,不过你就不打算问问我别的?]
别的?
沈宴竹接过纸条一时犯难。
-
沈宴竹眉宇间染上几分疑虑,很快他就想到了阮清聿口中“别的”的意思。
[你一天半没来学校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阮清聿看见这句终于满意的展开笑颜:
[我就知道同桌关心我,没什么大事你不用担心,今后都不会无缘无故就消失了,请假前一定给你打报告。]
第一句末尾还画了一枚剪刀手。
沈宴竹扶额苦笑,打报告就不必了,别在真的成他管家了。
令全体同学闻风丧胆的项目来临了。
魏大伟手里拎着银哨,一脸严肃地指挥着十六班的学生到跑道集合。
按照他手里的人员名单一组一组跑,男生最先准备。
沈宴竹和阮清聿分在同一组,连明蔷和兰小喵都说他俩的感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他们不知道沈宴竹怎么想的,反倒是阮清聿听见这话心情十分美丽,脖子扬得像只高傲的长颈鹿。
余光瞟见一旁坐拉伸运动的兰小喵,阮清聿抬脚迈了过去:
“哎你怕不怕?”
兰小喵指尖触碰到棕褐色土地,仿佛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
她倏然直起身,“我可是喵喵女侠,普天之下就没有我怕的!小小八百米,不足为奇。”
“兰小喵,你这是什么时候封的名号?不会又学TVB女星的吧!”明蔷闻讯赶过来,还不忘嗔怪一声。
兰小喵斜眼瞪过去,“当然是之前‘大战’九班那帮人后,他们给我取的啊!”
操场面积很大,他们站在距离跑道几百米处,看着第一组、第二组的同学呲牙咧嘴地摆动肢体动作。
面部表情被狂风吹得移了位,体能已然到了极限,但为了最后的冲刺不惜耗尽所有。
沈宴竹的视线从模糊的身影移回来,高抬腿的动作陡然一停,“小喵,你和其他同学打架了?”
“哪能啊!”
兰小喵音调骤然拔高,“聚众斗殴可是违纪行为,我就算再皮也不能在校园里打架吧!”
“那你是怎么和九班的人闹起来的?”沈宴竹问。
彼时阮清聿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沈宴竹旁侧。
甚至可以一抬眼就能看清,流畅的线条融入光影里,垂下来的睫毛向上翘起。
兰小喵并未在意阮清聿的举动,而是自顾自的回忆:
“这不还是上次那事吗,这回又让我在厕所碰见九班的女生欺负春晓,于是我就给她们一个下马威。”
沈宴竹了然,有脸熟的同学过来把他喊走,等他离开后话题仍在继续。
众人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明蔷摸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他刚要出声回问是怎么下马威的,身后钻来一股冷气流——
少年身形如竹林残影,蓬松的发丝在半空凌乱飞扬。
阮清聿急切地舒着气,心脏像是飘在空中:“你刚刚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近在咫尺的一张面容,兰小喵差点失声尖叫。
虽然生疑,她还是本能的回复,“我就给她们一个下马威.....”
阮清聿却一口打断她的话,“不是这句,是上一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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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山楂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