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豹浑身一激灵,棕黄的毛似乎在某个瞬间竖了起来。察觉危险过后,它双眼顺着箭矢传来的方向望来。
那双眼睛如同琥珀,通体纯黄莹润,没有一丝杂质,中间点缀着小小的黑点,此刻却深深地凹向内侧,透出锐利的光。
余悸醺面色慢慢白下来。
野豹发出一声怒吼,惊得飞鸟掠空。余音未歇,不远处却又传来一声虎鸣,听着声响,似是比先前距离更近。
野豹被吸引了注意,正打算调转方向,身侧却突然扑出一道白色的虚影,如同闪电,疾风骤雨般将那野豹扑倒在地。
野豹淡黄的双眸遽然瞪大,它仰着脖颈,四肢用力向前踢,但没过多久,它的动静便小了,原先的挣扎也成了抽搐,再过了一会儿,它便一动不动了,鲜红的血顺着流淌下来,打湿了棕黄的毛。
余悸醺怔怔地愣在原地,看着将野豹一击毙命的罪魁祸首望向自己,内心却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
那是一只白虎,通体纯白,没有一丝杂色,像是江南钱塘最洁白的月。
白虎杀了野豹,又叼起刚刚吐在一旁的东西,安静地向他走来。
是它。
余悸醺等着白虎走近,缓缓地摸了摸它的头,而后忽地笑出声来:“今天这么乖?”
白虎望着他,一动不动。
那一刻,不知何故,余悸醺忽然忆起了他们的初见。
白虎是他五年前花大力气从林中捕来的。
那时的余悸醺根基弱,没有母族傍身,没有忠心不渝的死士,没有皇帝的宠爱,在宫中如履薄冰。那时他刚受到了属下的背叛,险些暴露,对所有人一度不信任。
为方便办事,他不得不想法子找个得力的助手,兜兜转转,将法子打在了野兽身上。
当年他共抓捕了三十余头野兽,它们统统被投放于一处密地,没有食物,没有救援,想要活下去,只能选择厮杀。
一月后,密地中仅剩的生命,唯有这头白虎。
余悸醺进入密地的那天,白虎恰好咬着一匹野狼的脖颈饮血啖肉,余悸醺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观看了一会儿,等白虎吃饱喝足,才堪堪行至它身侧,拿铁链将其锁住。
白虎挣扎得很厉害,但再有力的兽体也抗不过捕兽工具的威力。
余悸醺等它耗完了力气,老实下来后,才慢条斯理地将兽圈套入它的脖颈。
白虎没有再挣扎,余悸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而后勾了勾嘴角。
他蹲下身,与白虎平视,一手拎着它的后脖颈,一手缓缓抚过它头顶,声音很轻,像是说给它听,又像是自言自语:“从今往后,本王便是你的主子。”
自那以后,白虎便被安置在了那个密地,余悸醺每每得空,便会避过所有人的耳目,悄悄去密地看望它。
白虎暗中帮他做了很多事,但许是本性难移,每每见到余悸醺时,它总会龇牙咧嘴地冲他吼,亦或是上嘴将余悸醺喂食的手咬得鲜血直流。
好比上回,余悸醺去见花姑姑时根本没有说谎,那日白虎脾气格外暴躁,见了他便直接上了嘴。
好在它每回下手都不重,不像是要余悸醺的命,反而像小孩子闹脾气。
白虎拿脑袋拱了拱余悸醺的手,似是极不满意他的走神。余悸醺回过神来,却见白虎将嘴里的一样什么东西丢在了地上,那东西和铺满落叶的地面接触,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余悸醺低头去看,将它捡在手上。
那是半块玉。
质地莹润,一看便是最上乘的羊脂玉,和他那块玉佩极为相似,唯一不同的便是上面的刻字。
即便只有一半,却也看得出那是个“陵”字。
玉佩是谁的,不言而喻。
余悸醺深深望着这玉佩,而后松手,玉佩便咕噜噜地滚落在地,顷刻便粘上一层泥灰。
狩猎前,余悸醺用药给白虎下了特殊指令,再结合他给白清的药,如此便是万无一失。
玉佩是御赐之物,余陵断没有将其丢下的道理,如今这玉佩碎成两半,结果只有一个。
非死即残。
余悸醺原以为他会很高兴,苦心设计多年,只为有朝一日将余陵赶下台去。为了今日,他忍辱负重多时,养蛊王求秘药,上刀山下火海,但真到了这一刻,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只是推了推白虎,轻声道:“你重伤余陵,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我这儿已经护不住你了,你走吧。”
白虎安静地望着他,不但不后退,反而往前走了几步,但余悸醺知道,它听懂了。
“跟着我做什么,我走的是条不归路,将来要下地狱的,注定会粉身碎骨。”余悸醺勾了勾嘴角,眸中却不含什么笑意,“怎么,先前关着你你偏要走,现在放你走你还不走了?”
白虎的动作顿住了,它许是看清了余悸醺眸中的威胁。
以往数千次,但凡白虎不听他的话,余悸醺便会露出这番表情。
余悸醺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走吧,去当你的森林之主,别回来了。”
白虎犹豫地后退了一步,但也仅仅只是一步。它看出了余悸醺眸中的意思,但偏偏还想赌一次。
余悸醺沉下脸:“滚啊!”
这一声吼吼得白虎身子一僵,它深深地望了余悸醺一眼,似是想确认那道吼声是否发自内心,但最终,它只看到余悸醺眸中那凝了冰的寒气。
白虎一步步后退,终究还是消失在了森林深处,唯有余悸醺望着它那道矫捷的身影无法回神。
畜生就是畜生,再怎么聪明,也只能看到表面现象,只要装出不要它的样子,它就会深信不疑。
余悸醺庆幸这一点,却又感到心酸。
因为它是畜生,所以它看不懂余悸醺颤抖的手,也看不出余悸醺话语下暗藏的不舍。
谁说猛兽无情,我道胜似人情。
余悸醺回到白清身边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白清睡得很沉,月光下他的脸如同莹润白玉,因发热透着淡红。他像是个精致的瓷娃娃,一不小心便要碎了。
余悸醺将白清的头枕在自己腿上,而后吻了吻他唇角,他睁着眼睛靠着树干,守了他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