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泽丢下这句话,起身进了卧室,江玉初一挑眉,对陆十九说了句“吃完放着我一会刷。”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夜空炸开了无数的烟花。
顾长泽背对着他,开口问:“为什么突然和秦晓枫走得那么近?”
身后没人回应,顾长泽知道他在,闭了闭眼,声音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你惹不起秦家,离他远点。”
江玉初抱胸靠在门上,下巴略微抬着,十分慵懒,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大朵大朵绚丽的烟花。
“嗯。”
没错,他惹不起。
从他给母亲的面容打码,没有交给警方而是直接发到网上,竟然一点波澜都没掀起来之后,他就知道,自己于秦家来说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他能仰仗的,依靠的,只有一个什么异常都没发现的案件号,和一段视频。
而现今这两样都石沉大海。
秦家一直对他虎视眈眈,甚至明目张胆的威胁。
他被几个陌生人很“礼貌”地请到了秦家,身上来回来去被搜了好几遍,才被放进去。
出来谈的不是秦家老爷子,反而是顾立文。
江玉初当时看着他好半晌,而后大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坐,自顾自地拿起一个苹果,叫了声“老头”。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很顺从地把内存卡抽出来递了过去,对顾立文微微一笑,眨眨眼,颇有些孩子气,说出的话确是客套又疏离。
“感谢您断了我所有的路。”
顾立文的目光闪了闪,皱着眉让他别瞎折腾了。
江玉初对着室内的监控举起了双手,做了个口型——我输了。
秦老爷子拄着拐杖走出来,一脸慈祥,对结果很满意,表示愿意赔偿,末了还问了句有没有备份。
“我说没有,也得有人信啊。”
秦老爷子只是笑,像个大肚弥勒佛,有些语重心长地说:“究竟是法律和制度会改变人们的价值观,还是人的价值观会牵引着法律和制度的改变。”
他把拐杖在地上轻轻一敲。
有了势力什么事都能办,一个人是有罪还是无罪不过是理论上的问题罢了。
江玉初自始至终没有再看顾立文,直接忽略了对方的暗示,好像这个人压根就不存在,也好像从此两清,是一种桥归桥路归路的默然。
顾老头为这行付出了一辈子,不会到老了的时候突然做点什么晚节不保的事,江玉初就算再瞎,也知道他那边暗地里进行着什么。
何况自始至终自己还欠着人家一条命,就算老头真的……
那自己的事也不能给他添乱。
秦老爷子慢悠悠地指了下自己的头,“看在你这里有问题的份上,我不告你诽谤。视频的事就算过去了。”
过去吗?
未必。
江玉初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微微眯起眼睛。
还有一样,他还能控制。
秦晓枫荤素不忌,男女通吃,没什么本事又爱臭显摆,长着一张富家子弟的脸,却净干些智障般的事,经常混迹于市的里各大酒吧。
接近他很简单,可就是因为太过简单,才会让人心里不安。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无所谓了。
江玉初发现自己原来对巧言令色虚与委蛇是那么得心应手,原来自己不过就是个吮痈舐痔披着皮囊的臭虫。
十几场的酒会,鱼饵慢慢放着,秦晓枫终于上钩了。
喝到胃粘膜撕裂也值。
而现在自己要收线了,顾长泽突然跳出来拦他。
江玉初倚在门上,无所谓地和他对视。
两人都不会退步,这是个注定了的死局。
人心各异,这个大年三十谁都没过好。
时间重得都拖不动,初五以后,年就彻底没了。
江玉初关上手机,对着病人微微一笑,轻柔又平缓地解释起对方的病情,声音在病房被放得极低,生怕吵醒了旁边熟睡的患者。
现在是凌晨三点,这位刚入院没多久的患者似乎觉得医生必须在这个时刻处理好他的慢性湿疹。
江玉初又一次找到了乌云镶嵌的银边,他只当这是在磨耐心,也没什么脾气。
最终还是患者先熬不住了,说着说着自己竟然睡了过去。江玉初眨眨眼,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居然轻轻地笑了一下。
所有的人都像臭虫,宇宙是一个大的臭皮囊。
他一歪头,抬起胳膊对着熟睡的病人比划了个枪的手势,眯起一只眼睛,手腕轻轻一抬,同时上下唇一碰。
砰。
江玉初转身出了病房,对擦肩而过的小护士比划了个“嘘”,然后抬手地将她耳边的一缕碎发拨上去,动作极尽温柔和耐心,眼神并不像在看一个异性,反倒像在看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小护士不光没觉得脸红心跳,反倒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心里直发毛,道了句谢慌忙走开了,末了还小心地回头看了眼——
江玉初静静地站在惨白的灯光下,脸上面无表情,见她回头,慢慢地咧开一个笑,还冲她摆了摆手,动作机械又僵化,好像锈住的身子都在发出卡啦卡啦的响声。
小护士一声惊叫卡在嗓子眼里,像突然被掐住脖子的野鸡吱了一声,左脚绊右脚摔了个狼狈不堪,仓惶回头的时候发现走廊上已经没有人了。
明明还供着暖,可她就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玉初从拐角探出半个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离开的方向,然后又慢慢地隐了回去。
他靠在椅背上,脚搭在桌子上,闭着眼睛打着节拍。
放在一边的手机还亮着屏,上面是秦晓枫之前发的一条消息。
“美人邀约,盛情难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