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想其他,冬日昭国寺小院里算是安然若素的恬静日子,院内角落有一树老梅,枝干虬节繁复,隐隐已现些许红色花苞,舒湘闲着无事细细照料这株老梅,愈看愈有几分野趣。
但不可能不想其他。
近两日寺院内礼佛诵经之声日夜不断,夜里声音清晰可闻,徐玉珠问了送饭的沙弥,竟是为重病的圣上诵经祈福。隔三差五会送信进来的李焱好几天没了消息,华奕朗来的频次少了些,幸好他都有和舒湘提前说起,尚未有食言之举。
舒湘和徐玉珠互相安慰,其实心中都不太平。按照上次华奕朗离去时的约定,今日应是他来的日子。天色渐暗,早已过了往日他来的时辰,舒湘心绪不宁,在房内随意走动。
“往日你都默写佛经的,这会佛经也不写了?”徐玉珠看着走来走去的舒湘问道。
舒湘尬笑:“他应该就快来了”。
“他要不来呢?”谁也不想这种情形出现,但他的确可能不来,徐玉珠不得不考虑最坏的可能,做好各种心理准备。
“玉珠姐姐,你就别说丧气的话了”。
推门嘎吱一声响动。二人同时望向门口,华奕朗走了进来,带进一阵冷风。
“我们望眼欲穿,再不来有人要成望夫石了”,徐玉珠笑道。
华奕朗浅浅一笑,将手上的一个包袱递给徐玉珠:“姐姐取笑了,这是汪哥让我带给你的,说是一些吃的零嘴”。
徐玉珠羞红脸,在舒湘的取笑声中接过包袱:“谁叫他带的,下次你不要答应”。
舒湘视线转向华奕朗,关切道:“这些日子你好吗?外面有什么动静?寺内日夜不停为圣上祈祷,圣上生了什么病,很严重么?”
华奕朗面色变得沉肃,他低声道:“圣上昏迷,具体情况我也不知,兴许就这些日子了”。
舒湘和徐玉珠震惊无比,舒湘道:“以前从未听说圣上有如此严重疾病”。
“那是不是太子即将——”,徐玉珠改口道:“我们是不是很快可以出去?”
华奕朗目光在二人脸上扫过,垂眸暗声道:“兴许”,顿了顿,又补充道:“放心,肯定会离开这里”。
他的神态和语气并不兴奋,舒湘为他担心,却不想多问,她帮不了他,不想增加他的心理负担。
“李焱好些天没有来信,襄王府有什么动静?”舒湘想了想,转移了话题。
“他应该不会再给你信”。
“他怎么了?”舒湘瞪大眼睛,紧张道。
“他现在尚安然无事,只是襄王府已经被包围了,便是麻雀也飞不出”,华奕朗看着舒湘的眼睛:“襄王也病入膏肓”。
“太子的意思?”舒湘不禁抓住华奕朗的衣袖,声音微颤:“他们快死了?耀之,你不要做助纣为虐的事”。
“现在外面很乱,襄王府的人都被软禁,襄王的人群龙无首。宋州的疫病也传到了京都,太子下令,已经封了很多疫病流传的地方,汪哥每天都在忙药铺的事”。
他并没有回答舒湘的问题,其实也勿需回答。
舒湘抓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些,盯着华奕朗的黑眸:“太子一定会赢?他们最终都会死?”
华奕朗的目光幽沉:“若这几天没有变化,那便是如此”。
二人静默,相对无言。
“你想救他?失败了我们跟着陪葬”,良久,华奕朗轻声问。
“我只是不想奸恶之人得偿所愿”,舒湘问道:“帮他我们一定会死?”
“不知,一切都有可能”,华奕朗搂过舒湘,下颚紧紧挨着她的乌发:“我想你好好活着,你的心愿我都想帮你达成”。
舒湘顺从地搂紧华奕朗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想吗?”华奕朗问。
太子李稷温润言语又在耳边响起:“爱卿,行事千万三思和小心,你若出了差池,昭国寺美人的境遇谁还能顾上?”
前世的太子冷漠无情,狠毒酷戾,今世太子温润有礼,言笑晏晏,但其实和前世相比,并无任何不同。前世的他是胜利者,今世虽有诸多变数,走到现在,他似乎仍是那个最终获胜之人。他就是天命之人,无论世事变幻,都会赢?
前世被赐死是太子的杰作,华奕朗想,今世他主动站太子,能改变前世的命运么?他默默观察太子的举动,对他的不确定与日俱增。若一切是天意,太子最终荣登宝座,他自己的命运无论怎样折腾都是不归路,他如何做才好?
“我听你的”,华奕朗向舒湘道。如果怎样都会死,便做让她高兴的事。
“可是,你有多大的胜算?我不想你有事”,舒湘目光柔和笼罩着他,泪盈于睫。
被这样的可人如此的记挂,为她赴汤蹈火亦是心甘情愿。
华奕朗在夜色中跃出了院墙。舒湘望着他背影消逝,又在黑夜中静静站了会儿,才进了屋。
烛光中,徐玉珠正打开汪笠送来的包袱,看见舒湘进门,叹了口气道:“唉,我不知道说什么,哪条路都危机四伏,我心里惴惴不安”。
舒湘走近她的身边,扒拉着包袱里的物什,故作轻松道:“看看汪哥都给你买了什么”。油纸里似乎包了一块卤肉,舒湘拿起送到徐玉珠鼻边,让她嗅一嗅:“是不是卤肉?”
“哇”的一声,徐玉珠一阵恶心,刚刚的晚食全吐了出来。
“怎么了?”舒湘一把扔掉油纸包,吓得赶紧扶住她,不断按摩她的背部,见她好些,赶紧取来手帕和水。
闻闻油纸包,并未有甚异味,舒湘问道:“玉珠姐姐,你可好些?”心下一动,手便搭上了徐玉珠的脉搏。
笑意在舒湘的脸上漾开,她忍不住开心道:“玉珠姐姐,你有喜了!”
惊喜又有些羞涩,徐玉珠伸了伸胳膊:“你再把一把”。
舒湘的手按在徐玉珠的脉上,这事她怎会弄错,她笑意盈盈:“姐姐,你真的要做母亲了!”想到什么,又试探问道:“无论男女,能否过继给谢家,我想做孩儿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