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半树的你 第4章 配方表

近晚上12点，余子絮拉许愿出来吃宵夜，地点就在东道坡里的大排档，还故意选了个正对青山不语的。

不过这个时间，店里已经打烊了。

招牌灯昏暗幽黑，在烟熏火燎的美食街中像一条光道上长了个黑洞。

明明是不夜山客流高峰期，钟望星却依旧选择每日晚上11点准时闭店，其中原因许愿疑惑至今。

通往不夜山顶的四条大道长得都大致相同，极为宽阔，一边是门面平方相差不大的店铺，一边是驾着棚摆着私人塑料桌椅的大排档，中间则是大大小小的推车三轮路边摊，整齐码成背靠背的两竖排，硬生生把美食街分出两条过道来。

连接山腰上大片老城式建筑风格的独栋门面，元素场景都大有80年代的生活气息。

至于山顶，是一块占地面积非常惊人的自烤烧烤广场，以露天营帐为单个包厢，密密麻麻地在不夜山顶摆出了一个方阵造型，从上空俯瞰十分壮观。

余子絮和许愿一样，是土生土长的中临人。

这地方他来过不知道多少次，每个角落都快被他踏烂了，但对于许愿即将成为在此谋生的打工人，他是万万没想到。

余子絮接过一盘颜色鲜红得诡异的炒米粉，放到许愿面前，“喏，你的变态辣。”

许愿嗜辣，非常、极其的嗜辣，已经到了让身边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程度，不包括余子絮。

看许愿挑了几串烧烤，用筷子几下从签子上撸下来，搅拌进火红的炒米粉使其与辣酱充分融合，埋头就开始嗦粉。

余子絮仰头灌了口啤酒，边剥口味虾边问：“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许愿嚼了几口，声音含糊道：“白天在微信里不都和你说清楚了吗？”

余子絮嚯了一声，嘬了几下沾满汁水的手指，打开手机翻出今日的聊天记录，毫无感情地照着念：“面试不去了，要改行，你面吧，加油。”

扣下手机恢复到正常语气：“你管这叫说清楚了？”

“我是哪句话没说明白吗？”

“我就是明白了才来问你啊。”

余子絮眨了眨他内双的迷茫小眼，抢过许愿的筷子不准他吃了，“不是，因为点啥呀？我们之前不就说好要一起做游戏吗？你临阵反悔就算了，怎么还要跑来这摇奶茶呢？”

他俩都是提前修完学分毕的业，余子絮比他更早，为了等许愿，他游手好闲了两个月，说被鸽就被鸽了，这说法怎么他都得要到。

许愿跟他呛：“摇奶茶怎么了？你没喝过奶茶啊？还职业歧视了？”

余子絮懒得和他吵，反正就没赢过，“你少扯这些没用的，许叔叔被你气得头发都立起来了，跟你们家那盆芦荟似的，快说！为什么？”

没了炒米粉，许愿又想喝酒了，刚拿过一瓶啤酒，就被余子絮夺了过去，“什么酒量心里没点数。”

说是这么说，结果还是抽了个塑料杯给他倒满，耐心耗尽道：“这下能说了吧？”

接过一口闷下，许愿坦言道：“我来追人。”

他清楚看见余子絮眼神一愣，“好的那种还是坏的那种？”

许愿给了他一个警匪片看多了的白眼，这人才就渐渐露出豁然开悟的笑意，长长地噢了一声后朝对面的紫薇奶茶店抬了抬下巴，示意道：“那妹子知道你这么浪漫吗？付出这么大。”

原画师和不知名奶茶店服务员的待遇差别不用比也知道，相去霄壤。

许愿趁机夺回属于自己的炒米粉，轻飘飘地说：“是男的，他还不知道。”

余子絮渴求八卦的眼眸霎时凝固，当下不知该作何反应，嘴里只蹦得出一个字：“啥？”

“我要追的人，他是个男的。”许愿不避讳地摊牌：“喜欢很久了，想试试看，接受不了吗？”

这是许愿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袒露自己喜欢同性，正因为这人是和他如此稔熟的余子絮，才会有心脏被悬空的感觉。

“那倒也不至于，就是你这说弯就弯，也得给我点缓冲的时间啊。”

还好，余子絮没有排斥，反而还更来劲了，“你再说仔细点呗，他长什么样？是直是弯？我见过没？你是怎么喜欢上他的？”

之前余子絮就听别人说过，说看一个人谈起另一个人时的神采和话语，就能判定这人在他心里的重量。

那他想，钟望星这人的分量有点重了，沉甸甸的。

后来这整整一桌吃的，基本都进了余子絮的肚子，伴着许愿停不下来的倾吐。

最初许愿只是因为那一面之缘的好感才去了不夜山道谢，可好感这个东西本身就是喜欢的开始，它会放大一个人身上的闪光点，在时间的浸润下被它逐渐吸引。

慢慢的，许愿会反复想起钟望星。

一想起就会去找他，美其名曰去点奶茶，然后坐在客休区的角落，也不敢太直白的看他，顶多就是隔一阵子就从画板屏幕上抽出几眼，偷偷给自己充个电。

这样的频率越来越高，就越来越无法抽离。

许愿和余子絮说，自己十分喜欢上钟望星的过程就像是在水泊每日滴下一滴水，久而久之，成了塘，成了河，成了江，不为所知的回首，才惊觉已身处汪洋之间，孤舟难渡。

听到后面余子絮已经倦了，又架不住许愿想说，还要配合着看他和钟望星的聊天记录，内容枯燥无味。

XY：［店长好］

XY：［健康证我已经办好了，三天后就能拿到］

附带取证凭据照片一张。

. ：［好的。］

随即就是一笔60块钱的转账报销，和一个名为2022年配方表的文件。

. ：［先看一下配方表吧，不用着急死记，等你过来实践实践就能记住了。］

XY：［好的，谢谢］

. ：［不用谢，我拉你进群，欢迎加入，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XY：［嗯嗯，我会努力不拖大家后腿的］

. ：［哈哈哈哈哈，别那么大压力，那就三天后见！］

XY：［三天后见］

余子絮就着许愿架在他眼前的手机用没粘油光的指尖点开钟望星的微信主页。

好家伙，朋友圈和封面跟他头像一样干净，都是空白。

活得这么寡淡？

“怎么样？他是不是很好？”许愿捧着手机傻笑。

“是是是，好好好。”余子絮连敷衍都显得敷衍，困惑道：“那我还是有点没搞懂，之前他们这也招过兼职，你要是这么喜欢，在中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来？说不定你就早追到人了呢。”

“……”

余子絮不知道自己哪句话问错了，让许愿的笑一下就焉了，沉着个脸半晌才答非所问地说：“我今天……看到他帮同事收拾外卖盒，看到他以为我遇到什么事关心我，看到他帮我调高空调温度。在我以前没法看到的另一面，他更温柔，你说，他这么好的人，是不是活该长命百岁？”

余子絮看了眼桌上那瓶倒了一杯的啤酒，以为许愿趁他不注意喝多了胡言乱语。

可酒没动过，还是原来那个量，许愿喝醉也不是这个样。

他只得顺着许愿，昂了一声表示赞同。

“我也这么觉得。”许愿没头没尾地结束话题，站起身拍了拍余子絮，“别坐了，咱们散步回去吧，好撑。”

余子絮有点直不起腰地跟上，“你还撑？您就光顾着显摆你的心上人了，剩下的全是我解决的，我一个人嗦了一整碗嗦螺，嘴皮子好麻。”

正值不夜山凌晨热闹时，许愿挤在人缝里艰难迈着步子，“东西是你点的，当然得你吃了。”

余子絮搭上许愿的肩，犯懒地把体重压给他，“那你的炒米粉还是我付的钱呢，怎么不见你分我一点啊？”

总算挤出东道坡，连呼吸都变通畅了，许愿扔开肩上的人，假笑道：“我敢分，你敢吃吗？”

许愿远超常人的重口味使得余子絮秒认怂：“可不敢，你这种不锈钢的胃我比不过，我更想好好活着。”

许愿反手就是一掌，拍在他凸得圆滚的肚子上：“你他妈才不锈钢。”

余子絮也是抬腿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小心我待会吐你一身，臭不死你。”

许愿心情不错，不光是为有了靠近钟望星的机会，还为……他向余子絮出柜了。

其实哪怕最后，他和钟望星不能以相恋的方式圆满，他也都不会再和一年后一样，在茫茫世界里，没一个人能为他证明自己喜欢过钟望星。

一点痕迹都没有，那种感觉，实在太孤独了。

坐等健康证的这三天，是许愿除高考外最勤奋好学的时候。

关在房间里，满脑子都是配方表上的冰饮热饮，少糖半糖全糖，牛奶茶底和小料，还要分杯子型号。

钟望星不是说很简单吗？他是不是对简单二字有什么误解？

就在许愿一头浆糊的时候，家里进了只来坏事的老鼠，

他年仅七岁的亲堂弟，许蔚然。

照许家和的原话来说，许蔚然就是小时候的许愿，调皮捣蛋的功夫是一样一样的，一开始许愿不信，后来是不得不信。

毫无防备地去开门，一个穿着深绿色短袖校服带着红领巾的小男孩就站在他眼皮子底下，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白净脸，踏着趾高气扬的大爷步进门，语气还是一股稚嫩的狂妄：“开门好慢。”

许蔚然两个鞋跟一踩一甩，书包扔在玄关柜就往客厅钻，“你染头发了啊，好丑。”

许愿现在肠子都悔青了，要是知道敲门的是这个混世魔王，房门他都不带多迈出一步的。

一朝行差踏错，满盘皆输啊。

“怎么是你啊？”许愿跟在许蔚然身后问，生怕他是又惹什么祸了，“你怎么来的？不要上课了？”

许蔚然径直来到许愿的房间，行动轨迹轻车熟路，“放学啦，我就自己坐公交来找你玩啊。”

许愿呵了一声，你确定是来找我玩的？不是来玩我？

打开因专注记配方而静音忽视的手机，他婶果然给他打过电话。

回拨过去告知许蔚然无事后，许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头疼。

旁边许蔚然已经爬上他的书桌，翻了翻散在桌上的配方笔记：“你怎么长大了还要做作业啊，好可怜。”

孩童对大人致命的打击总是无意而正中要害的。

许愿不想和他搭腔，陷在懒人沙发上，跟他好声好气地商量：“祖宗，你这回想玩什么？”

许蔚然眼睛一亮，顿时向许愿那一柜子的手办漫画和高达模型投去翘望的目光，望眼欲穿。

但说出口的野心还挺好满足：“就上次你答应给我看的那个就行。”

许蔚然不是没有干过先斩后奏扫荡许愿房间的事情，那也是他唯一一次见到许愿的冷脸，没动手，只拎着他的后衣领指着他留下的烂摊子，问是不是他干的。

就几分钟，给许蔚然的阴影却持续到现在，令他少有的学乖了。

然而这次，许蔚然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看哪够啊。”

许愿撑着膝盖站起来，把他在网上买的一箱零食拆了，一股脑全倒进抽屉里，腾出个空纸箱，打开玻璃柜门，将许蔚然会感兴趣的手办高达塞了进去。

他殷勤道：“怎么也要上手玩玩吧，你哥我呢今天就满足你，喜欢什么玩什么，要拆要摔随你便。”

装满一箱，许愿搂着一脸茫然的许蔚然出了自己房间。

把小孩往客厅沙发上一按，零食电视机遥控器都给上齐全了，坐在茶几上与他面对面，笑得谄媚：“吃的、玩的、看的，都是你的，冰棍饮料在冰箱，哥只有一个忙，要你帮我。”

“什么忙啊？”

许愿指了指墙上的钟：“你妈还有两个小时才能来接你，哥要你答应我，从现在开始到你妈来，都不能进房门打扰哥哥，能做到吗？”

许蔚然对如此巨大的诱惑心动不已，“真的？”

“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许蔚然认为自己没理由不答应，“好，成交！”

“真乖。”许愿搓了一把他的板寸，“那你好好玩，有事别找我啊。”

许蔚然已经嫌他烦了，“不找不找，写你的作业去吧。”

关上房门，许愿觉得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他很快就要去青山不语上班，有许蔚然这个磨人精在旁边，他不可能记得住配方。

为了堵住他的嘴，安稳住他的手脚，这些身外之物算不得什么。

两个小时在许愿神神叨叨地碎嘴记忆法中很快过去，许蔚然说话算话，玩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时间想起他。

有人敲门，是蔚然妈妈来接人了，一见着许愿就拉着许蔚然和他道歉：“又麻烦你了许愿，蔚然就喜欢你这，每次我一个看不住就来找你，他没闹你吧？”

许愿客气道：“没有没有，他今天很听话。”

只限今天。

蔚然妈妈又象征性地问了一句：“你爸妈他们呢？不在家吗？”

许愿回：“他们最近在忙什么森林公园的事情，回来得晚。”

“噢，那有空就来婶婶家吃饭，叫你爸妈一起。”

说完就背起许蔚然的书包要走，却发现许蔚然手里还抱着一个高达模型，不愿撒手，蔚然妈妈蹙眉道：“许蔚然，这个是哥哥的东西，你不能带走，赶紧给哥哥放回去。”

许蔚然噘嘴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许愿被他这委屈样给逗笑了，捏了捏他细软的后脖颈，“不用，这是我之前答应要给他的，是吧？”

许蔚然懵怔地看了许愿眨了下眼，心领神会道：“没错，妈妈，这是哥哥送给我的。”

“这……”蔚然妈妈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下了，要许蔚然道了谢才走的。

后来，每当许愿再次回想起这不同于第一个一年前的赠送选择，总会感慨命运的毫厘之差所带来的连锁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