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娘那里出来时,谢汐楼便察觉到了身体的不对劲,却只当喝多了酒着了风寒,未曾多想。到房门前时才惊觉,并不是普通的风寒。
这感觉很熟悉,她曾经经历过,全身如寒冰般凉,心口却如一团火在燃烧……
她摸了摸胸口,随身携带的荷包不见了踪影,应当是换衣服时被落在房中了。
老和尚曾告诫她,这玉不可离身太久,轻则陷入昏迷,重则去见阎王,以往因种种原因不得不脱下佩玉时,往往能撑上大半日才会有反应,今日倒是见效快。
陆回看到她醒了,松了口气,旋即想到她刚刚说的话,生出几分尴尬。他若无其事将银票整理好塞进荷包,然后举着玉佩问道:“这玉佩倒是稀奇。”
油灯的光穿透白玉,将内里的红血丝照得一清二楚,如植物的根系在土壤中疯狂延伸,谢汐楼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幅场景,弱弱道:“确实稀奇,但这玉对我十分重要,确实不能相赠。”
陆回冷笑:“你当本王是市井小贼,会偷你这么一块玉?这玉我曾见过类似的,只是那块玉通体白如羊脂,不如你这块精妙。”
谢汐楼眸子水盈盈的:“你在哪见到的?”
“记不得了。”陆回将玉塞回她的手中,“如此,你的病就好了?”
谢汐楼浑身虚弱无力,硬撑着与他聊了这许久已是乏累,只能捡着重要的说:“玉佩定魂需要些时间,我约莫还会昏睡一两日,无需管我。殿下,我有事想求。”
“何事?”
“我想请殿下传信回宫中,查一名叫‘泰和’的太监。这太监是益州人,擅音律,或许近两年已经离开了皇宫,我想知道他更多的情况,和他出宫的原因。”
陆回颔首:“好,我让纸镇立刻传信华京。”
话音落下,谢汐楼再也无法阻挡铺天盖地的困意,缓缓合上双眼。
……
谢汐楼这一觉睡得极沉,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她回到沈府起火的那夜。
那夜,沈家众人早已歇息,各院落无人走动极为静谧。
原本沉睡的她于黑暗中突然睁开双眼,盯着床帐,莫名心跳剧烈。
睡前厨房做了桂花小圆子,她很喜欢,多用了一碗,夜里睡得格外香甜,甚至此刻眼皮还很沉重。
她的喉咙有些发紧,轻声呼喊睡在外间的婢女柳琴。
“柳琴,茶。”
夜里安静,无人应答,甚至连起身时窸窸窣窣的声音都没有。
柳琴一向眠浅,不该听不到。她觉得奇怪,起身掀开床纱,准备亲自倒茶,未想在朦胧月光下,与一蒙面人四目相对。
那人就站在她的床前,于黑暗中不知站了多久。
她出身将军府,自小习武,并不是胆小的人,饶是如此,此刻依旧被吓得魂飞魄散。她一只手去摸索床边把玩的匕首,不忘大声呼喊:“柳琴!来人啊!”
依旧无人应答。
心头生出一丝绝望,但这绝望没持续太久,对面那人拔出长剑,飞快划过她的咽喉,再张嘴时,已然发不出声音。
月光青白,映在刀面上,血迹森然。
脖颈的刺痛逐渐弥漫,她捂住伤口,依旧无法阻挡血液的离开。她的意识逐渐模糊,恍惚间,周围光线大亮,寒冬腊月却比酷暑还要炎热,再之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谢汐楼睁开眼,大口喘息,梦中一切过于真切,令她久久无法回神。
原来从生到死,不过一瞬。
原来她并不是被火烧死,而是被刺客杀死。
但,沈府防卫严密堪比皇宫,怎么会是刺客呢……
有些事一时半会寻不到答案,谢汐楼便也不多想。她坐起身掀开床帐,屋子里天光大盛,是个晴天。门外人听到声音入内侍候,定睛望去,竟然是熟人,鸢尾。
上次见还是在白鹿寺,她竟然也来了益州。
他乡遇故人,谢汐楼很是高兴,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向她走去:“鸢尾!你怎么在这?”
鸢尾将手中吃食放到一旁,上前扶住她的身子:“原本是要去其他地方的,昨日堂木传信给在下,令在下速到益州。”
“为何?”
鸢尾眼神中全是笑意:“殿下出门在外惯无侍女跟随,如今添了谢姑娘,堂木纸镇多有不便,所以将离益州最近的在下叫来,护卫姑娘安全。”
谢汐楼:“……”
瞧不起谁呢?
她心中多有腹诽,面上却是不表,只僵硬笑道:“如此,麻烦鸢尾姑娘了。”
范府婢女将吃食端到房间中,谢汐楼用了些后彻底恢复元气,这才想起醒来后一直没看到的人。
“陆回呢?”
“益州司马参军一早赶到,说已经找到了凶手。殿下和姜刺史众人正在前院听他解说案情。”
郑治已经找到了凶手?
谢汐楼一愣:“我睡了多久?”
“两天。”
竟然这么久!
谢汐楼将青丝随意绾起,匆忙换好衣服,来不及多说,匆匆向前院赶去。鸢尾不多问,替她取了披风,默默跟在身后。
走出房间,入目皆是陌生院落陌生景象,谢汐楼脚步停住,这才意识到她并不在原本四不靠的房间里。
鸢尾解释道:“原来的住处湿冷寒凉,范府又腾出了光照足的屋子,让姑娘搬进去,方便养病。”
“殿下呢?也搬过去了?”
“自然。殿下住在偏房,将正房留给了姑娘。”
鸢尾神情平静,乍一看却是个受过训练的合格暗卫,再仔细一瞧,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分明透着八卦的光。
谢汐楼张了张嘴想要辩解,脑海中思绪打了个好几个圈,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只道:“带路吧。”
谢汐楼在范府住了几日,还是第一次来到前院。
院中栽种着不少观赏用的药材,价值不菲,空气中是清淡草药味,绵延悠长,倒是比后院脂粉香好闻得多。
守在门口的琰王府侍卫并不都认得谢汐楼,却识得鸢尾,屈身行礼,通传后为二人打开紧闭的门。
屋内并不似谢汐楼所想那般坐满人,只有陆回、郑治、姜曲,范统和一个衙门书吏。听到谢汐楼进门的声音,除陆回外几人纷纷起身。
范统的笑容格外真心实意:“那日大夫说姑娘是死脉,让我们准备后事,可吓坏了老夫。殿下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心爱之人,若在范府殒命,老夫可怎生是好。后来殿下说要单独陪着姑娘,没过多久突然又说姑娘醒过来了,让大夫再去诊脉,也不知殿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竟真让姑娘活了过来。”
姜曲和范统对视一眼,眼神中夹着不可说的暧昧。谢汐楼心中不适,正要开口驳斥,陆回先开口:“哦?范大人觉得,本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能让卿卿起死复生?”
范统慌慌张张躬身行礼:“草民说笑的,殿下莫怪。”
陆回转着手指上的白玉扳指,唇角笑意如刀:“可本王是认真的。本王也想知道究竟是哪句话有起死回生之能,好将其传于民间,惠及万民。”
范统冷汗直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草民失言,望殿下赐罪。”
陆回摆摆手:“同本王说作甚?你们冒犯的又不是本王。”他冲着谢汐楼招招手,“卿卿,坐到本王身边来。”
范统擦拭了下额头汗水,跪着转了方向看着谢汐楼:“请姑娘赐罪。”
谢汐楼向旁边挪了一步,绕开他的礼。
她虽气这二人乱开玩笑,但看着一个和她父亲差不多年纪的人跪在身前,还是颇为不适。她弯腰将范统扶起,淡淡道:“这几日承蒙范府照顾,妾很是感激。只是大病初愈,妾自醒来后便觉得浑身乏力,范府百年药商,定是有不少上好补品——”
范统急忙打断:“有的有的!一会儿就让人抬到姑娘房中。”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谢汐楼达成目的心满意足,心中那丁点气散得一干二净:“多谢范大人。”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堂内气氛大变,再无人轻易说笑。
堂木已经在陆回身边又放了一把椅子,谢汐楼落座时听到旁边那人说:“狡猾。”
那声音很轻,她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刚骗到了一大堆药材,谢汐楼心中正高兴,装听不到这话,转而问站在堂中央的郑治:“郑大人,请继续吧。”
郑治看了一眼陆回,又望了下姜曲,开口道:“姑娘来得正是时候,下官刚刚将四起凶案经过说完,正要开始说发现凶手的始末。凶手在一个月内连杀四人,四名死者死法相同,可判断为同一人所为。前三起案件发生时周围人多,无法圈定案发时经过案发地或者抛尸地的人,只能借由尸体被损毁这一点,推断凶手或许是从宫中出来的。但这一起不同,案发后琰王殿下迅速封锁范府,从傍晚到发现尸体的时候,府中无人外出,可以确认凶手就在府中。”
“前日下官同手下对所有宾客及范府中人一一讯问,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下官担心有什么人躲过查验,昨日再次对府中人进行排查,没想到,还真的有新的发现。”
郑治站直身体,对他的新发现颇为自得:“昨日下官曾到码头查看,发现码头上还有八艘船未离开,可奇怪的是,在岸边等候的船夫却只有七人。案发后被排除嫌疑的宾客船夫已经陆续离开,余下的船夫也说不清少的那人是谁。我们让他们一一站在自己船的面前,最终只有角落的一艘小画舫无人认领。”
“这艘画舫,正是春意浓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