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晌午,日头正烈,夏日的蝉鸣声似乎也无法使沉闷潮热的空气有所波动,这所宅院中重重叠叠的长廊栏杆后,主屋旁的侧院,几个年长的婆子穿着褐色粗布衣裳,懒洋洋地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有一句没一句地拉家常,从自家的混账姑爷说到主屋里的女使如何颐指气使,除此之外,这里再没有其他的声音。大约聊了半个时辰,日头稍稍和缓了些,一个较肥胖的婆子站起身说道:“几位姑娘可该醒了吧,白日里走了困,夜间又睡不着了。”
群芳院最东侧屋子内室屏风后的榻上,躺着三个约莫**岁的服色浅淡的女孩,乌木雕花的榻并不算大,也不甚精致,好在这个年纪的女孩身量不大,挤一挤也勉强能睡下且有空余。身边的小丫头正一边拿着扇子给几个姑娘取凉,一边克制不住地打瞌睡。
那个肥胖婆子进了屋子,在屏风后说道:“三位姑娘该醒了,让小丫头们帮着整理整理发髻衣衫,一会儿陪大娘子和主君用饭可千万别失了礼数。”
三个女孩这才醒来,张婆子点了点那小丫头的脑门骂道:“懒虫!要是在大哥儿院子里非被打死不可。”随后才去看着女孩们装饰,别说什么绫罗珠花,就是些许银饰也不敢有,她叮嘱道:“一个月前二哥儿才没了,多少忌讳,姑娘们自己当心。”
如此这般,一个容长脸面,身形纤细的姑娘讪讪地将手中的一串珊瑚珠串放了回去,另一个女孩虽也年幼,却已可见眉目秀丽尤为出众,她弯了弯嘴角,回道:“知道了,嬷嬷。”语气平和,声音清脆。
张婆子点点头,这个容貌举止出众的是最小的四姑娘,才八岁,那个纤瘦的是九岁的二姑娘,而最后一个……是比二姑娘小一个月的三姑娘。
不是她捧高踩低不注意三姑娘,而是她着实没有什么特点,这女孩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不美不丑,就连话也不多不少,皮肤略黑,人缘也一般,从来都是没什么存在感的。现下,她正让小丫头整理衣衫,乖巧老实,任人摆布得像个不甚精巧的玩偶。
张婆子轻轻叹了口气,又过了两个时辰便带着姑娘们去了主屋。
按三姑娘的话说,主屋的气氛好比阎罗殿,张婆子在心里暗暗赞同。大娘子冷着一张脸,主君也冷着一张脸。大姑娘是早没了的,大哥儿才一岁多,一般都是见不到的,二哥儿与他是双胞胎兄弟,才没了。这三个孩子都是嫡出,除此之外,就剩下三个庶出姑娘了。
话说回来,这府上姓任,宅邸坐落在京城极其偏僻的角落,主君任停云,现任分管佐领,一个正五品的武职京官,早年间据说颇有些功劳,如今已经不可考了。而大娘子姓宁,名为宁初,确是福建高门之女,不过是庶女,那种经常被遗忘的庶女,在主君上门提亲时,宁家不愿嫁自家的嫡幼女到那么远的地方,又觉着这门亲事中规中矩,任停云也颇英俊,其实蛮不错,时任福建巡抚的宁大人这才注意到自己有个亭亭玉立的庶女,看着好像还挺登对的,于是应下了婚事。
据说主君回来时,家母知道将娶的是位庶女,还颇感动:“你这般品貌的,配个高门大户的丫鬟我就知足了,现下居然能娶得人家女儿,简直是神明垂怜,明日定要去山上的佛寺多上几柱香!”
爱听故事的三姑娘觉得家父当时一定心情复杂,其实任停云生得很好看,大哥儿眉眼就极俊俏,几个庶女也大都很好看……除了自己,任三姑娘揉揉自己的脸颊,嗯,平平无奇,没有什么短板,更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听孙妈妈说,大姐姐生得是最美貌的,”饭后她在回到侧院的路上和四姑娘这么说道,“也许因为大娘子就好看吧。”
“上回父亲在书房教我写字,我看到了大姐姐的画像,”四姑娘笑着看着她,“好看,但是她们说丑些的才好养活,想必还是咱们几个有福。”
到了最东侧她的屋子内,任三姑娘又忧愁地看着铜镜中自己平常的容貌,微微皱起了眉头,又看到铜镜旁那盆无聊的不知从何处搬来的貌似杂草的植物,像是自己一样平常,眉头皱得更深了。
“三妹妹,你屋子里这是谁搬来的草?多碍眼,快叫她们扔出去摆几盆海棠上来!”二姑娘在她忧愁的时候走到她身边,对着那盆貌似杂草的东西说道。
任三姑娘摇摇头抱紧了那盆杂草,难过地说道:“不要对杂草这么有恶意,它会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