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进屋,坐回自己的位置。
姜沅芷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右手边属于姜汐茗的坐席暂时空置。
傅云琅在她身后。
而尉迟澍,近几年因为蹿个蹿得厉害,他自己搬着桌子从前排挪开,坐到了最后一排左侧靠窗的位置。
这几日,借着宫中许贵妃薨逝的引子,太傅讲的是《孝经》,其他人已经学了数日,但是为了照顾缺课的姜沅芷的进度,今日又重讲起来,美其名曰复习巩固。
尉迟澍算是这一屋子少男少女中数一数二的好头脑,他该是不需要重温了,于是百无聊赖,就从书桌底下摸出一个小瓷罐。
揭开盖子,里面是黄橙橙的小米。
他拈起一小撮在指尖,倚在窗口逗鸟。
因为经常这么干,院里的麻雀早被养肥了胆子,陆陆续续就有扑腾着翅膀落上窗台,在他指尖啄食。
鸟雀抢食的动静吸引了几个不好读书的姑娘回头张望,便有人瞧着他的侧颜蓦的红了脸,然后又飞快的立起书册,挡住绯红的娇颜。
“咳!”
讲学中的刘太傅不满的重重一咳,几个姑娘连忙正襟危坐,佯装认真读书。
倒是这一声,又惊动了前排的姜沅芷。
姜沅芷循声转头去看,忽的目色一亮,蠢蠢欲动,又碍于是在讲学中,便很是纠结的生生忍住了性子,重又转身坐好。
诸多书册中傅云琅最不爱读的就是《孝经》,瞧见姜沅芷兴奋期待的神情,也下意识循着她目光所向转头看了眼。
清晨时分,阳光正好。
少年坐在窗边,露出半截手腕,搁在石色古旧庄重的窗台。
窗户半开,光线透过窗棂的空隙洒落,灿烂斑驳的光影打在他手上……
七八只鸟雀围着他修长漂亮的手指蹦蹦跳跳的来回穿梭。
少年撑着脑袋看窗外,嘴角隐约上扬,凤眸狭长,眼尾泛起的笑意明朗又生动。
那一幕,岁月明亮美好的可以直接入画。
傅云琅这人虽是比较冷情现实,不轻易想入非非,她却也不得不承认呈现在她眼前的这一幕光景美极了。
不单单是因为少年姣好的容貌太惹眼,更多的是尉迟澍这种天之骄子此时肆意洒脱的生存状态叫她狠狠的艳羡了。
周遭时不时还有小姑娘忍不住躁动的去偷瞄他,尉迟澍却恍若未觉,依旧我行我素,继续逗鸟。
他在楚宫之中毕竟为客,身份又过分尊崇贵重,通常太傅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怎么管他。
刘太傅只是面色不虞的自他身旁绕过,继续为其他人讲学。
在他转身之前,傅云琅也连忙收回视线坐好。
她面前展开了书册,目不转睛盯着,心里却在琢磨尉迟澍和姜沅芷的事。
上辈子她出事之后,姚皇后为了尽快平息事态,半月之内就让她与楚怀安成了婚。
之后,她搬离了宫廷。
楚怀安考中的是二甲第六名,直接被钦点入了翰林,入仕后的最初那几年做的是京官。
姜沅芷突然与她分开并不习惯,就总找借口往楚家跑,可是这宫里宫外的毕竟也不是很方便,再加上她初为人妇也有很多事情要忙,婚后与这个表妹的接触就少了许多,更不怎么再顾得上互相谈心事了。
姜沅芷小她一岁,今年十五。
五月底她生辰,帝后为她办了极其隆重盛大的及笄礼。
然后再到这年的下半年,宫里突然传出消息,尉迟澍以大魏储君的身份求娶了承德帝的长安公主姜沅芷。
涉及到两国邦交,婚事很顺利的敲定,因为尉迟澍要赶在年底之前返回大魏筹备大婚,时间紧迫,姜沅芷备嫁需要准备的又很多,那中间傅云琅就只见过她一次。
她当时闷闷不乐,抱怨嫁得太远,她不乐意,提起尉迟澍倒是一脸娇羞不让多说了。
他们启程南下是在十月中,结果却在两国边境遭遇伏击。
姜沅芷送嫁的一千卫队加上护送尉迟澍归国的三千大魏精兵都没能护住他们,全军覆没,他二人也双双枉死于乱箭之下。
如此这般,婚事就算作罢,两人的尸身分别被送回各自的母国入殓安葬,但是这桩骇人听闻的刺杀案却成了悬案。
两国互相指责,都怀疑是对方出的问题,从此交恶,剑拔弩张。
尉迟澍死后,大魏国中开启了轰轰烈烈的夺嫡之战,而大楚这边,由于承德帝多年无为而治的弊端也陆续暴露,皇权遭人觊觎,摇摇欲坠……
两边倒是没顾上攘外,都且关起门来解决家务事了。
等过了几年,两边的新政权相继落定,大魏的新皇自然不会还想着倾举国之力为尉迟澍这么一块曾经的拦路石报仇雪恨,大楚这边则是直接江山易主,姜沅芷成了一个已故的微不足道的前朝公主,更是没人会去翻她的旧账。
说起来,就像是老天给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玩笑,他们两个本该辉煌璀璨的人生戛然而止,就那么短暂的落下了帷幕,成了消失淹没在历史长河里的两粒微末尘埃。
曾经无数次午夜梦回被遗憾与恐惧纠缠时,傅云琅都忍不住的想,如果当初沅沅没有嫁去大魏,没有跟尉迟澍走,那她就能逃过一劫了。
而现在,这个“如果”的契机摆在了她面前。
她苦思冥想,荒废了整堂课,等再回过神来是看见姜沅芷的裙摆招摇的花蝴蝶一般飘过她桌案,并且伴着少女热切兴奋的叫喊声:“云姐姐快来。”
话落,她人已经朝屋子后方跑去。
傅云琅神思不属,慢悠悠的转过头,就看她已经蹲在尉迟澍的桌案对面,正伸手从桌下掏鸟食。
尉迟澍不喜被陌生人亲近,更不允许旁人乱动他的东西,对她却从来都是个例外。
少年扬着唇角,眼底甚至有几分明晃晃纵容宠溺的神态流露,双手抱胸只看着少女闹他,并未呵斥阻止。
可姜沅芷这一番折腾,早惊飞了窗台上觅食的那群鸟雀。
又因为姜沅芷起了头,很快又有几个姑娘趁机也凑了过去。
尉迟澍倒是没说什么,他只是不动声色起身,拎起自己的书箱走了,却又好心提醒了一句:“麻雀胆子小,你们太闹腾了。”
他径直走向门口,候在那里的朔风顺理成章接过他的书箱。
主仆俩正待离开,尉迟澍却仿佛若有所感般骤然回头。
傅云琅想要搅黄他和姜沅芷的婚事,正抱着知己知彼的严谨态度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研究,冷不丁被他转头抓了个正着……
少年的眸光直白又明亮,直直朝她看过来。
就是自认脸皮已经厚到无坚不摧的傅云琅也不由的心中尴尬。
下一刻,她就心虚的飞快低下头整理书本笔墨。
磨磨蹭蹭的收拾了好一会儿,再次抬头去看,门口已经不见了尉迟澍主仆身影。
姜沅芷那边,她们几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最缺的就是耐性,闹腾了一阵没有等来鸟雀登门,自顾聊了会儿别的也就散了。
宫里的学堂每日里只讲学半日,过午傅云琅二人就待在晴芳殿,自行打发时间。
平时还能去花园里玩点别的,这阵子永福宫治丧,明面上她们也得收敛,不能光明正大的玩闹。
午睡起来,姜沅芷抱着书本背功课,傅云琅就去偏殿翻她自己的那两个箱笼。
记忆里隔了二十年,有很多关于琐事的记忆都已经模糊,她甚至都不确定自己这箱子里都还有些什么。
进宫以后姜沅芷什么都舍得与她分享,只要不僭越,两人的衣裳首饰都互相混用,收纳在一起,这两个箱子则是当初她从傅家带来的。
她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些儿时穿的旧衣物,父母的遗物分别有几件,再就是一些傍身的钱财了。
傅家当初住的宅子,还有良田铺面什么的,所有的房契地契都在她这。
她父母过世后,田庄和铺面都是姚皇后找了妥善的人替她在打理,每三个月上一次账,会把账册和新进账的银钱给她送来,这小十年下来,林林总总已然是攒了不少。
她再往下翻,就在第二个箱笼的最下层看到一个长一尺宽约两寸的紫檀木盒子。
盒子的雕工十分精美,单是一个盒子就价值不菲。
这个盒子在这里放了十年,因为长久未动,能明显看出旧色来。
傅云琅盯着它看了许久,多年前在她孩童记忆里的那些往事,早就被时间冲刷的支离破碎,很模糊了。
前世,这个盒子她一直没舍得扔,出嫁时依旧压在箱笼最底下一并抬去了楚怀安那,后来是在姚皇后的丧仪过后,她回到家找出来将它付之一炬了。再后来的十几年,她甚至逐渐淡忘自己还曾留着一件旧物留了这么久。
外间读书的姜沅芷,许是长久没再听见她翻东西的动静,好奇跑过来,站在她身后见她盯着那个盒子发呆……
少女歪着脑袋拧眉想了下,突然惊呼起来:“咦?这个盒子是……”
她伸手就要探身进箱子里拿,却被傅云琅眼疾手快的挡开。
“不翻了,收拾起来怪麻烦的。”说着,又一件件飞快将搬出来的东西都填进去。
姜沅芷不说话了,一直盯着她用一堆杂物又将那个紫檀木的盒子掩埋尘封到角落里。
一整个下午,姐妹俩都没再提这件事。
可是晚间躺在床上,姜沅芷却一反常态,出奇的安静。
傅云琅以为她睡了,不想夜深人静,又忽听得身侧少女开口,语带忧愁道:“母后这会儿正琢磨着给咱们各自议亲呢,我总觉得吧,婚嫁之事,成了亲是要过一辈子的,就总得挑个自己真心喜欢之人才好,姐姐你又没有心上人,要不我请母后帮忙探探安国公府的口风?”
彼时,傅云琅正在琢磨宜早不宜迟,得尽早断了姜沅芷和尉迟澍结亲的可能,把她留在楚国躲过劫难,暂时不得其法想得脑壳疼。
她心不在焉,就也没把对方的话太往脑子里过,随口敷衍:“探什么口风?”
虽然夜色中根本看不清,姜沅芷还是忐忑的侧目偷瞄她,一边又小心翼翼斟酌着试探:“就荀世子……这些年我一直都听着南边的消息呢,他也还未曾娶亲,如果……”
如果说除了她根本就没机会抓住的父母之外,傅云琅曾经还妄图抓住过什么人,那曾经也的确有过那么一个人的。
只是,那都是多久远的往事了?久到她自己都不愿意再提起。
如今说来,傅云琅自己都觉得好笑。
一个没忍住,她竟也真的讽笑出声。
这几个人前世的感情线(确切的说只能算婚姻线)略复杂,所以花了大篇幅给大家捋,应该说清楚了吧?
【小剧场】
前夫哥:终于娶到我的小青梅了,开森!
女鹅:说得好像谁没个竹马似的╭(╯^╰)╮
表妹:【惊恐脸】我没说我要竹马啊啊啊!
澍澍子:你们在说啥?完全听不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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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009章 艳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