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斯屿没有说话,转身向路口走去。
姜早耸下眼皮,晚风灌得心脏冷嗖嗖的,她移步跟在他身后却一直保持着两米的距离。
一辆出租车踏雨而来,平稳地停在何斯屿面前,姜早看着他头也不回地上车,暗暗叹了口气,虽然一开始就知道这个高傲的少爷不会那么轻易地同意让自己回去,但是此刻还是会有强烈的失落感。
可能是因为经历过一场盛大地抛弃吧。
夜色浓重,街头几乎没有来往的车辆,姜早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打到另一辆车,她向前的脚步突然加快,路过那辆黄色的出租车时轻轻瞥了一眼。
他端坐在后座里,身上的湿气好像化成了雾,使那张隐匿在昏暗里的脸透着冰冷的朦胧。
“滴——”
车子突然鸣笛。
她心头一震,魂被吓飞了几秒,回过神来时正好对上何斯屿的黑眸,那是朦胧雨夜里最明亮的湖水。
他不耐地轻启嘴唇,“上车。”
这是同意让她回花店的意思?
姜早没有过多犹豫,打开后座的车门,钻进去礼貌的说了声谢谢,就一直保持着沉默。
耗时十分钟,出租车开到花店。
一回到花店,何斯屿又去泡了半个小时的澡,去去寒气。
姜早上了二楼,也同样泡了个澡,只是小老板还没开口让她留下,心中总有顾虑的她只泡了十几分钟。
从浴室出来后,她一个转身就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颗土鸡蛋还扒了两根青菜就开火准备煮面。
何斯屿洗完澡出来,还没上到二楼就听到一阵捣鼓声,在助听器帮助之下的听觉还未发挥完全他的嗅觉就被浓郁的番茄味攻下。
姜早端着两碗番茄鸡蛋面出来,一眼就看见猫在楼梯口的脑袋,她喊了一声,“吃宵夜吗?”
何斯屿又往上爬了几步,这才看清姜早的整个打扮,她穿的睡裙,裙摆和袖口处点缀着淡黄色和浅蓝紫色,湿漉漉的头发正被一个宽大的红色蝴蝶卡子牢牢的固定在饱满的后脑上,她转身走进厨房那一刻,像极了一只被猎人发现而落荒而逃的翠鸟。
很快,姜早又拿着两双筷子走出来,发现何斯屿还傻愣着。
“你不吃吗?”
何斯屿移开视线,“不吃。”
话音一落,几秒钟的“咕噜”声从他的肚子里响出,声音很大,姜早忍不住笑了两声,又觉得不妥赶忙抿着嘴坐下,眼睛扫到他掏出手机的动作,好心提醒。
“这个点,你在这是点不到外卖的。刚刚下面的时候我不小心下多了,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过来吃点。”
他手一顿,半响后走到饭桌前坐下,
根根分明的面条有规矩地泡在番茄汤里,上面还摆着一颗糖心煎蛋和一根青菜,面相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诱人。
何斯屿夹起一筷子放入口中,在番茄香气肆意地在口腔泛滥时Q弹的面条滑过食道,驱赶了春雨带来的寒意,还遗留了一份暖意。
姜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味道怎么样?”
何斯屿细嚼慢咽,吐出两个字,“一般。”
你可以说一个厨子做菜难吃但你不能说她做的一般,就好比你可以说一个男人不行但不能说他一般。
这种不上不下的评价最让人难受。
姜早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忍住了内心的吐槽,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现在吃了我的面,所以不管我跟你提什么要求你都会嘴软答应的吧?”
不知不觉吃了鸿门宴,何斯屿即刻黑了脸,放下筷子,抬头,“太难吃了,软不了。”
这下好了,她这个临时厨子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差评,现在看来差评也挺让人难受的。
她咬牙切齿道:“你刚才还说一般呢。”
他说:“有吗?”
“有。”姜早又拐了弯,“做人得懂得礼尚往来,对吧?”
“我也给你煮一碗。”以相同的礼还礼是最公平的,何斯屿说着就要站起来。
姜早一把拉住他,“我不要面,我想继续留在花店工作。”
何斯屿愣住,片刻里瞥见墙壁上的一张照片,玫瑰花田里站着一位穿着粉色的裙子戴着一顶竹编太阳帽的卷发女生,她怀里抱的那捧艳黄的向日葵同她一样给人一种不属于这的错感。
“可以。”
何斯屿答应了,不是因为番茄面,而是因为好奇,好奇这个入侵者从哪儿来,又为什么会留恋这。
“真的吗?”她激动地抓着他的手臂。
不停地摇晃使得他的卫衣帽渐渐往后脑掉。
他赶紧抽回手,边用帽子遮住助听器边起身,说:“但前提是你不能住在这,还有,以后的工作你得听我的安排。”
“好。”
*
姜早在花店住了一晚,次日一早便带着行李搬去花圃,住进玫瑰园里的一间小木屋。
当初只有梅阿婆一个人打理花圃的时候,腿脚不便的她就会在木屋里过夜,她在木屋外种了一圈与普通玫瑰不同的黑巴克,还在其间种了攀附型粉月季,将木屋修饰得像童话里的城堡一样,很温馨。
如今那几株月季已经攀附整座木屋,姜早望着四季盛开的粉月季,心旷神怡。
瞬间觉得搬到这也挺好的。
木屋里两个隔间,一个是浴室,另一个则是卧室,卧室里除了空调外沙发、床、化妆桌、柜子这些常规的家具都有。
她将衣服整齐的放进衣柜里,图穷匕见,看到箱子底的那副还没画完就被包起来的画时,她不由得想起燃起绘画兴趣的那个下午。
身为世家里的千金,她从小就被要求规正仪态,吃饭要小口嚼,走路要颔首挺胸,脱衣要自上而下解扣子,只要稍微有一点做的不对家教老师就会罚她跪在太阳底下。
没有一点自由。
十一岁时的某个下午,她趁着魔鬼老师不在偷偷跑到后花园,撸起袖子就蹲在地上挖坑种下隔壁男生送她的桂花树,刚浇完水温紫苑就气冲冲地把她拽起来,她拿起草坪上的水管打开水龙头就往她身上浇。
不管姜早怎么求饶都没有用,后来是姜淮找来姜维生才从温紫苑的手里救下脏兮兮的她。
姜维生把她带到自己的玻璃画室,问她想不想肆无忌惮地玩泥巴,姜早没有犹豫,连连点头。
当然,这所说的泥巴是多彩的颜料,当天她就起了绘画的兴趣,接触几天各种画笔和颜料后,她灰头土脸地找到姜维生,告诉他自己要成为一个非常厉害的画家。
姜维生很开心,除了帮她请来顶尖的老师外还在休息时间亲自教她。
这幅没有画完的白天鹅是姜维生为她布置的出师作业,离开姜家后她觉得没有完成的必要也就让它留着生灰。
回忆停在离开姜家的那一幕,姜早撕开保护纸,起身将它放在角落里。
距离上班还有几个小时,她铺好床就在上面刷起手机。
心血来潮地点开朋友圈,划了几下发现内容都差不多,名媛们的朋友圈放的不是各种下午茶就是追求者送的名片包包和首饰,富二代发的就更加简单了不是名车就是和更换频繁的女朋友合照。
这些人曾经也是她的朋友,他们会一起喝下午茶一起选车挑首饰,可就是这些人在她出车祸需要钱做手术时个个漠视,甚至还有人落井下石诅咒她这个偷了别人人生的小偷快点下地狱。
姜早自嘲地笑了起来,手指继续往下滑,终于找到一条与众不同的朋友圈。
是和姜家有联姻的许家长子许墨琛发的:和她来探望她的家人。
姜早在配的照片里找到了这个她——姜成怡。
那这个家人是谁,姜家有谁生病了?
她屏住呼吸一点点放大图片,但是还是看不清躺在病床的是谁,失望地退出图片后,瞳孔逐渐闪烁。
评论区的一句话好似缺席这场春雨的雷电,击得她喘不出气。
[姜成怡:墨琛,谢谢你陪我,爷爷现在已经醒过来了。]
躺病床上的是姜维生。
手机不慎滑落,砸在她的鼻子上,疼得她瞬间掉落了两颗眼泪,此刻感情已经高于理智,她愣了几秒才捡起手机,点开小程序就开始挑选前往北城的机票。
这个时间段的飞往北城的航班只剩一张机票,三千块钱的的价格让她犹豫了一下,这可是她刚来洱楠工作时攒的,也是她为了飞往马里兰存的。
虽然后面停止了存钱,但是看到这个有零有整的三千四百五她还是不免会有梦想败给现实的感慨。
感慨过后,她还是点击了购买。
卡里被抽走三千快块,她手里那根连着梦想的风筝线仿佛又变细了一寸,等那四百五十块钱也被抽走了,她就会彻底放飞手里的风筝吧。
可不管怎样,她都要飞一趟北城。
到了北城,姜早根据许墨琛朋友圈的定位找到了姜老爷子在的医院,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找了一家附近的宾馆定了一间钟点房,放下东西之后她去商场买了件白裙子,最后找到一家理发店。
“小姐,你有什么需求吗?”理发师是位年轻小伙,看到她这一头卷发太阳穴直突突的疼,希望她不要说出拉直两个字。
姜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奈地笑了笑。
这么明显她怎么就没发现呢,姜家大大小小就只有她拥有天生的卷发,这么明显的证明她不是姜家亲生女儿的证据她怎么到现在才发现呢。
难怪姜母会隔三差五地带她去拉头发,原来是怕秘密撕破于白日之下。
“拉直吧。”
心里作祟,她想在姜家人面前再次装扮成以前的样子,不是为了夺回什么只是不想让自己更加像他们口中说的居心叵测,天理难容的骗子。
明明有错的是那个把自己带回姜家的人。
理发师左右比比划划还在工具箱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才难为情地说:“你这个头发是从根部卷的天然卷,我不知道能不能帮你拉直,但是就算拉直了它也维持不了多久,反而会伤害的头发……”
“那就不拉了。”她打断他的话,起身离开。
这种无聊的证明还会有谁在意呢。
姜早随意编了个侧麻花辫,沿路回到宾馆,翻出行李箱里的画才动身前往医院。
出租车上,等绿灯的这点时间,京音打来电话,“阿早,你去哪了。”
“你快回来,何斯屿要把花店拆了!”
“什么?”姜早惊坐起,随手摇下车窗,“把花店拆了是什么意思?”
彼时,旁边那辆迈巴伦同样摇下车窗,坐在副驾驶的姜成怡冷不丁扭头,一眼就认出姜早。
“姜早,你怎么在这?”
姜早闻声侧过脸,目光透过姜成怡落在她身边驾驶位里的姜淮,“哥……”
“爷爷生病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姜成怡反驳道:“那是我爷爷,姜早你忘了你自己答应过什么了吗,你说你永远不会回北城,你现在又是几个意思。想要讨好爷爷然后再一次夺走我的一切霸占我的家人吗?”
姜早咽了咽口水,依旧问向冷漠地直视前方红绿灯的姜淮,“哥——”
话还没说完,姜淮就扭过头来打断她,“我不是你哥。”
他余光落在她怀里的画,补充道,“你以为就凭这幅画爷爷就会原谅你?”
“别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