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一早打来电话,明说今天要来的客人就是她的外孙,他要来这边住一段时间,还让姜早提前去小洋楼收拾出一间房间来。
姜早让京音来帮忙看店,自己则是骑着小电驴,前往花店后两条街的名苑小区。
风儿渐渐荡起来,她的发梢、泡泡袖和蓝黄色裙摆无一幸免于它的手掌,都飘向身后。
一路上,姜早都在不停地左顾右盼,洱楠县地广人多,人人还很爱花,觉得花能带来幸福,可偏偏整个县就只有一家花店——早餐花店。
因此每栋接壤而至的房子都会点缀些许她种的鲜花盆栽,这些花好似一根无形的线,将这个不起眼的小县城和她捆绑在一起,让她们成为彼此的羁绊,也给了她归属感。
每当有人夸赞她的花,谢谢她的慷慨时,她总会想:一直这么生活下去也挺好的。
可这得过且过的想法也有被否定的时候,因为有一个地方,那的主人从未在她这订过花,她也没施舍过那间破旧的画室一枝花。
一想到画画,姜早便会想起那段为了飞往马里兰而日夜练习,画到双手生茧,还得了颈椎病,最终却被现实给予致命雷击的灰暗时光。
一想到马里兰,她就觉得自己应该站在巍峨的山峰上,绘出理想中的永生花,而不是委屈在这片土地种植会凋谢的现实花。
想要逃避的东西就在那,一切取决于她要不要靠近。
这间画室就在去小洋楼的必经之路上,姜早将车子停下,取下安全帽的同时,眼睛不自觉地往旁边飘,满是青苔的墙壁上居然有一朵小黄花在顽强的盛开,就在门匾上的“画”字里。
两秒后,她收回视线,急忙往坡上的老房子走。
这栋三层小洋楼只有梅阿婆住,她一个人做不到常把这栋房子收拾得一尘不染,所以收拾房间时费劲了点。
首先要挑一个房间,姜早挑了一间有缘分的——之前她住过,后来觉得从这到花店来回跑太麻烦,尤其是刮着寒风的冬天,所以她干脆住在花店二楼。
用手机连上随身蓝牙音箱,随着轻快的音乐响起,打扫一促即发。
第一步是清理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姜早用还带有绿叶的小竹竿简单扫了扫,然后就是清理地面,做完这些,最后一项工程就是铺床,她随便挑了一床淡绿色的铺上。
一年的自力更生,她的动作变得十分娴熟,不到半个小时她就为不曾谋面的小老板打扫好房间。
返程途中,姜早去买了点卤味,京音在店里煮好饭,还弄了三菜一汤。两个人围在二楼的小圆桌上吃着饭,京音突然想起一件事,吞咽嘴里的菜后,她看着姜早,问:“你说,梅阿婆的孙子在城里生活的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回来呢?”
姜早摇摇头,“不知道。”
“我听说,这个小少爷私生活很乱,为人又很薄情寡义,逼好几个前女友打掉孩子,和自己的爸妈相处的也不好。”京音开始大胆猜测,“所以我猜,他放着大少爷的生活不过,来这破地方种花,肯定是在逃避什么。”
也不知道这个“听说”是听谁说,多半是从那群有着“编剧梦”的村头大妈那里知道的。
姜早被她的脑洞逗笑,双肩频频抖动,筷子上的菜不慎掉落,刚要捡起来又听到京音说道:“梅阿婆不在家,你可得保护自己,别让自己落为那个登徒子的囊中之物。”
姜早翻了个白眼,“万一人家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呢?”
“如果不是那样,那他肯定就是奔着梅阿婆的钱财来的。”京音脑海中浮现了另一种可能,“这社会上啃老的很多,那啃老老的也一定有!”
姜早知道京音这小姑娘本身没什么敌意,无非就是电视剧看多了,喜欢把一些无脑剧情带入到现实中来。
她笑了笑,对于小老板来这的原因,她更倾向于思念老人。
两个女生待在一起,她们聊到的东西不会仅限于一件事,聊长聊短,时间也就过去了一个小时。
京音留下收拾碗筷,姜早则是下楼看店。
前脚刚落到最后一个台阶,她就听见了风铃声,来客了。
她脱口而出,“欢迎光临。”
何斯屿闻声抬眸,见到姜早的刹那,不美的回忆一件件涌出,整个身体肌肉好似也有记忆般,隐隐作痛。
“何斯屿……你不应该在警局吗……怎么又找回来了?”姜早张口结舌地说道。
话音一落,她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她把何斯屿打晕之后,想报警让警察将这个偷花贼带走,又怕自己打伤了人需要负责,也怕梅阿婆担心花店,所以想出了个万全之策,那就是她亲手把小偷送到警局门口,然后做好事不留名的离开。
电瓶车被领居借去了,何斯屿一米八的大体格对于她这个一米六平时没做过运动的女生来说,背起来实在是太难了,她又是拖又是拉也才移动了半条街。
累到虚脱的她随手将何斯屿扔在路旁的一张长椅上,不由得吐槽:没礼貌就算了,还那么没良心,在警局我都那么为你说话了,你居然还偷到我店里!
过了十分钟,姜早恢复了点点力气,伸手揪着何斯屿的袖口,叹了声“造孽啊”便耸着脑袋使劲。
何斯屿感知到拉拽力,意识渐渐清晰,眉头一碰,眼皮自然地掀开,朦胧的视野里的一道重影忽远忽近,他干涩的嗓子一动,“你……”
姜早双手一顿,眼珠不停低转,就在何斯屿要捂着脑袋起身时,她忽的松手,下一秒他身体一滑,整个人摔下椅子,额角刚好砸在地上的一块石头上。
又晕了过去。
姜早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伤,但最起码的紧张是没有了。
天空逐渐有要放亮的迹象,一旁小屋里的鸡不按时的叫了一声,再这么走下去人不醒,镇上的人都要醒了,她可不想被人说闲话,得更快才行。
生活总会在下一个转弯给你惊喜。
对于姜早来说,拐角处那辆孤零零的手推车就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她将何斯屿随意安排在小推车上后,便翘着屁股往警局推。
手推车运行起来并不是很顺利,姜早推得费劲,何斯屿躺着也不舒服,他的脑袋时不时和车缘碰撞,悬在半空的双腿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过了一个小时,姜早整个人已经累得不行,连同人带车都丢在那后,潇洒地离开,半响后她又折回,手里多了一张废纸。
纸上只写了“偷花贼”三个字。
真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
*
何斯屿做了个被人折叠装进行李箱,拉拉拽拽,最后被抛尸荒野的梦,醒来后全身都酸疼不已。
他捂着额头抬眸,下一秒魂都被吓飞了。
不知何时,他的身边围有四五个穿正装的警察,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严肃中带着丝丝诡笑。
那一秒,他甚至怀疑自己的梦做反了——他应该是抛尸的那个!?
他顺着他们的目光垂眸,看到自己怀里的那三个字后脸一黑,喉结滚出一团火。
“我不是……”解释的同时,他奋力起身却抽不起,再一用力蹬腿,连人带车都倒在地上,周围人纷纷后退。
脑海浮现黑夜里带有重影的脸,他揉碎手中的纸,黑着脸回想。
肯定是她干的,那个摸黑把我打晕的人!
警察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贼也是一头雾水,他们不清楚纸上写的偷花贼指的是单纯的偷花贼还是色胆包天的色贼。
必须审问清楚。
知道何斯屿早餐花店的时梅阿婆的外孙,这次来的匆忙没有和店里员工说清楚才闹了误会,这过程中,何斯屿看了警局门口的监控,也就看清了昨晚那张模糊的脸。
离开之前,他被要求去归还手推车,张婶一推开门就看到一位人高腿长的帅哥推着自家的手推车站在门口,一阵疑惑,“这是……”
何斯屿微蹙眉头,对于自己的奇葩遭遇难以启齿,只好沉默地站着。
一旁的小警察找了个办案需要的借口将发生在何斯屿身上的笑话含糊过去,张婶恍然大悟地“哦”了声。
何斯屿低声说了声谢谢。
要不是有这个小警察跟着,他肯定又会被当成小偷——偷手推车的小偷。
与警察道别之后,他带着一身戾气杀回花店。
头顶上的风铃还在“叮当”作响,他背对着阳光,半响才像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冰雕,终于活了过来似是,从鼻腔中轻轻发出一个“哼”声,紧接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姜早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人不像是又来偷花的,而是冲她来的。
她连忙后退,“你想干嘛?”
说完,她立刻扭头想向楼上的京音求救,扭头的动作被迫中断,何斯屿一个健步冲到她面前眼疾手快地单手捂住她的嘴。
捂嘴……他的手里肯定有□□,想把我迷晕然后——
或者是他那只背在身后的手里有凶器,想要当场了断我!
种种可能性一个个往外蹦,姜早屏住呼吸,双腿不停地往后寻,却一直够不到身后的台阶。
死一般的寂静,每一秒都是折磨。
何斯屿眉头紧锁,目不转睛地盯着姜早的脸看,她的脸由白变红,瞪得比葡萄还大的双眼干涩地流出泪来。
他垂眸,扫了眼露在外面的鼻孔,死鱼一般的脸一抽,“憋死了,别赖我身上。”
“……”姜早愣住,三秒后才微微地吸气、呼气。
温热的呼气好似一只调皮的猫,正一点点的舔着何斯屿的小手指,他一怔,迅速抽回手,放下时还嫌弃往衣服上擦了擦,好像上面真的有小猫的口水一样。
“道歉。”
“什么?”姜早刚如获重生,大脑一时当机理解不了对方的话,“道什么歉?”
何斯屿顿了几秒,姜早在这丁点时间里摆出主人姿态,她昂首挺胸,刚想逐客面前的冰人再次动了动,他从身后拿出一张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纸张并塞进她的怀里。
姜早摊开看了看,“大半夜的,你闯进我的店里还偷偷拿着我的花,你不是偷花贼是什么?”
“是童话故事里的花仙子吗?”
“……”他睨了她一眼,二话不说就拽着她的手臂。
片刻后,她就被甩出门外。
姜早一阵踉跄,最终还是站不稳地摔倒在地,单手重重地压在一片小石头上,手心被刮出一点点红色,她倒吸了口气,抬头瞪着居高临下地冷漠男人,气道:“你干什么!”
何斯屿理好卫衣帽,手插着兜,微收的下巴带着阴戾,“丢垃圾。”
“你——”她站起来,“你说谁是垃圾!嘴那么欠儿,人还粗鲁也不知道那些富婆看上你什么!”
闻言,何斯屿半眯的眼渐渐泛越出一阵杀气,姜早怩怩后退,他手动灭了烟,向前走了几步。
“我不是鸭子。”
“还有,你被开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