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白觉得自己和夏苒在一起坐久了,自己也变得神经神经的。
她生气干他什么事啊,他干嘛要管她,真是闲的没事干。
刷牙已经刷了快十分钟,他看了镜子中自己睡眼惺忪的脸,漆黑的短发支棱着乱翘,模样潦草又狼狈。
她跟他又没有关系,才不要理她莫名其妙的小脾气。
许诺白对着镜子傲娇地哼了一声,吐掉泡沫,咕噜噜地漱口,将牙刷和杯子冲洗干净,又扭开水龙头抹了把脸,水流声哗啦啦。
所以她到底是为什么不高兴啊!
许诺白烦躁地抓抓头发,走出了卫生间。
今天是周六,他答应了许明谦要去医院看纪阿姨和自己刚刚出生的新妹妹。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他随手套了件卫衣和棉服便出了门,出于礼貌,他自然不能空手过去。
点开手机,在大众点评上找了家附近评分较高的花店,打车过去。
一间店面被刷成粉红色的花店,看颜色就觉得很靠谱。
出租车车程不过十分钟,他付好钱下车,一间梦幻童话式的店面出现在眼前。
门口的金属牌上镌刻这店名——一间花店。
一间花店,它就叫一间花店。
有个性。
许诺白认可地点点头。
玻璃门上悬挂着的“OPEN”铭牌随着被推开的动作轻轻摇晃,门口浅紫色的贝壳风铃悠悠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清新悦耳。
因为前门和单边墙面都由整面落地窗构成,所以店内的阳光格外充足,色彩缤纷的各种不知名鲜花层层叠叠簇拥在一起,像是一整座梦幻的鲜花城堡,没准下一秒便会有古灵精怪的小精灵钻出。
“诶呦呦,你看看你这花,花瓣都掉了,就这还卖30块钱?”
琳琅满目的鲜花长廊尽头,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正揪着一捧花讨价还价。
“我说了,我们店概不降价,如果你觉得价钱不合理请向后转,出门去别家看看。”
店员的回话脆生生的,丝毫不客气。
从许诺白的视角看去,只能看到男人略有些发亮的后脑勺,以及敦实的背影,他将店员挡了个严实,丝毫看不清那伶牙俐齿的小姑娘是什么模样。
但这声音,许诺白简直不能更熟悉。
“你这小姑娘,你家大人去哪了,都像你这么说话生意还怎么做?”
“你管我怎么做,我不想卖就不卖,嫌贵你可以去别家买,谢谢再见。”
夏苒叉腰平视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中年男子,干净的头顶彰显出精明的算计。这位节俭的大叔已经和她讨价还价将近十分钟,对墙面上挂着的硕大的“本店概不讲价”几个字视若无睹。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瞎了。
“你这个花根本不值30块钱,一共才11枝,折合下来一只三块钱,你这根本就是黑店!”男子挺着大肚子,一副极其讲理的贫民百姓被资本无情压榨的模样。
夏苒觉得他不仅是瞎了,更有点耳聋的嫌疑。
“我说了你不想买就去别家看,你要是真的正义感爆棚去物价局举报啊,小店欢迎接受检举,”夏苒不耐烦,“如果是你囊中和秀发一样羞涩,那么,你买什么花啊,去路边揪两朵免费的不是更好吗,你还能得到亲自插花的设计感呢。”
“你是觉得我买不起吗?”男子微怒,撸起袖口,露出一块金灿灿的手表,“我告诉你,我这一块表能把你整间店都买下来,信不信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大概是见店里只有这么一个稚嫩的小姑娘,男子的声音拔高了几个度,大有要一展身手的架势。
夏苒知道不能和他硬碰硬,满屋都是经不起折腾的易碎品,鲜花、限量花瓶、落地窗,如果这男人真要动手,损失的一定是她。
真是要气死。
满肚子话不敢说出口,夏苒简直快要气炸了!
她怒目圆睁瞪着男人,对方阴恻恻地笑,半威胁道,“小妹妹,15块钱,支付宝扫码。”
15块钱。
买一捆狗尾巴草□□那头地中海中间,算是帮你久旱的沙漠做点环保贡献。
夏苒咬咬牙,邪气地歪头,“可以,需不需要我给你换一束新鲜的?”
一听还有这样的好事,男人先是打量了手中的花一眼,而后佯装善解人意地点头,“行吧,本来也不想多麻烦你,但这束确实有点蔫了,换一束也行。”
得了便宜还卖乖,表演型人格。
夏苒轻轻咬牙,勾起的唇角半是讨好半是蓄谋着的蔫坏。
趁着夏苒回后院花房换花的功夫,男人得意地打量了整间店面的陈设,他早知道自己的威胁会奏效,毕竟这间店只有这小姑娘一个人在,看模样也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学生,何况两个人之间的力量差距如此悬殊。
这样想着他竟然还有一丝懊悔,15块钱似乎也给得有点多,应该给她10块钱的。
不过他也懒得计较了,就当是他大发慈悲,多留几块钱给小姑娘买糖吃。
在四处寻觅等会儿该顺点什么赠品的时候,浑圆的肩被重重捏住,男人吓了一跳,惊呼了一声,侧过脸,这才看见了高出他一头的少年。
模样估摸着十六七岁,穿得素净整洁,白白嫩嫩的小脸带着不染尘世的稚气,偏偏那双如墨般浓重的剪水瞳亮得吓人,带着十足的侵略性,黑白分明、不容置喙。
“哥哥,”他突然笑了,带着戳人骨子的冰碴儿,“恶意压价的行为可不提倡哦,不信,要不我们去请教一下警察叔叔?”
男人惊了几秒,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半大的毛头小子威胁,顿时火冒三丈,可偏偏箍在他肩上的手如有千斤,随着不断收紧的动作肩胛一阵酸胀的痛,以至于他一张嘴只发出了“诶诶诶”的呼痛声。
“我什么时候恶意压价了?!你有什么证据!”男人痛得半弯着腰,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心虚地叫嚣着。
少年歪头,恍然大悟,“原来是我误会了,真是抱歉,那您继续付款吧。”
他微微松了力度,男人如蒙大赦,立刻直起腰,扭转半天却仍没挣脱开。
他任命地打开支付宝扫码,按下数字之前还听见少年和气地提醒着。
“三十。”
夏苒拈了拈一次性手套上白花花的粉末,检查了一下包装纸周围的模样,确认无误后,才捧着一束新玫瑰花走了出来。
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眸。
原本那中年男人站着的位置已经凭空多出一个人来。
有新客光临并不令人惊讶,惊讶的是这人她可太熟悉了。
夏苒一阵恍惚,看着那道清隽瘦高的身影反应了好一会儿,整个人都呆愣愣的。
男人看着自己的花终于出来了,赶紧急急地从夏苒手中抢过,转头瞄了搭在自己肩上那双亲切的手,赶紧将付款页面在夏苒面前晃了晃,“30块钱啊,我可一分没少给你,看清了啊。”
说完,男人转身一路小跑着出了门。
不是15块钱么?
他怎么转了30呀。
“诶,”许诺白伸出五指在她呆愣的大眼睛跟前晃了晃,“看什么呢,傻了啊?”
夏苒回神,视线攀上少年凑近的脸,两人之间隔着张窄窄的白色长桌,距离并不算远,他微微俯身,在氤氲四散的花果香其中,夏苒精准捕捉到了那缕清新的洋甘菊香气。
这是她第一次在学校之外的场所见到许诺白,他今天穿了件灰色圆领卫衣,黑色的棉服松散敞开,立起的衣领刚及下颚,像是日本漫画中帅气热血的男主角。在她的视角下,能清晰地看见他凸起的喉结和轮廓分明的脖颈线条。
还挺……好看。
她是说他这个脖子,长得挺不错的。
少年漆黑的眼眸在她身上打转,长睫微垂,殷红的薄唇微抿,有不易察觉的懊恼。
翰林竟然这么小,随便进一家花店也能遇到她。
很奇异的,一些原本不存在的偶像包袱后知后觉地开始发酵。
靠。
出门前也没照照镜子,他甚至都没抓抓头发就跑出来了。
也太没形象了吧!
他偏了偏头,侧脸对着夏苒,状似无意地扒拉几下头发。
“这间花店是你家的?”
夏苒抬眼看他,视线正对上那双漂亮眼睛下小小的棕色泪痣。
以前没发现,这人还挺会长,脖子好看也就算了,这颗痣竟然也挺不错,有种清冷的易碎感。
或许是一点点愧疚心理在作祟,夏苒今日看着许诺白,只觉得哪哪都挺顺眼的。
见人不说话,许诺白转过头看她一眼,夏苒这才回神,点点头,“对呀,你怎么在这?”
这不是废话。
他跑到花店还能干什么,当然是买花咯。
不然还能是来找她的么?
这人真是够自作多情的。
“我要买花,你家长不在?”许诺白四下打量了几眼,觉得这店里鲜花种类丰富齐全,想找到他适合送的花应该不难。
“不在,你想买什么直说就成,”夏苒抱臂而站,十分自信,“没有我不认识的花。”
没有她不认识的花?
口气倒是挺大。
他可不敢信,眼神里**裸地投射出四个大字:我才不信。
夏苒读懂了他的意思,强忍着脾气解释,“我说真的,我从小就在花店长大的,不比我外婆知道得少。”
“这家店是你外婆开的?”
“对啊。”
“那你外婆去哪了?”
还是不信她!
夏苒皱着脸看他,突然想到个好主意,“这样吧,不信你随手指几朵花,只要我能在三秒内答出它的花语,你就别找我外婆了行不?”
许诺白扬眉,虽然觉得她不太靠谱,但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
“成,”他妥协地随手指了指窗边几簇橙褐色的大朵鲜花,“那朵花的花语是什么?”
夏苒几乎没转头,斜眼瞥了他手指的方向一眼,看着许诺白非常确信地开口。
“我只钟情你一人。”
听到这句话的许诺白,看着她诚恳无比的脸,脊背瞬间僵直。
她说什么呢,疯了吧?
“你就是喜欢她!”斗牛男生笃定的语气钻进耳朵。
许诺白难得慌乱,“你胡说!”
夏苒震惊,她没想到这个业余的直男选手竟然会质疑她的专业能力,立刻大怒。
“你才胡说!”
他竟然敢质疑她,难道他也懂花吗?
她信誓旦旦,“不信你去查百度,香槟玫瑰的花语就是我只钟情你一人!”
什么香槟玫瑰?
许诺白冷静下来,哦,她在说花语。
那、那怎么连个开场白都没有。
她怎么也得说明一下,香槟玫瑰的花语,冒号,我只钟情你一人。
这样才对吧,谁上来直接说我只钟情你巴拉巴拉的,多吓人呢。
许诺白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跳,含糊道:“行行行,那你选吧。”
“我怎么选,”夏苒莫名其妙,“你还没告诉我你买花送什么人呢。”
“……”
都是被她吓得,他差点忘了自己要干嘛来了。
“我要去看一个病人,”许诺白措辞,“但她不是身体不好。你帮我选个喜庆点的吧,但是也别太喜庆。”
“……”
听听他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眼神幽幽望着他,“喜庆又不喜庆,你在耍我玩吗?”
“……”
许诺白挠了挠头,随**代,“花是送给我继母的,她刚生了个妹妹,我等下要去看她。”
这下轮到夏苒手足无措。
这是应该恭喜还是不应该恭喜呢?
她的人生经历还不足以撑起这样复杂的寒暄,嗫喏半天最终走出长桌,边在一大堆五彩缤纷的花朵中挑挑捡捡边说,“那我帮你设计一个,你继母肯定会喜欢。”
路过垃圾桶时,她没忘记小心地摘下一次性手套,用两个指尖捏住一小点塑料膜,将手套扔进了垃圾桶里。
她喜不喜欢的,许诺白才不在乎。
他这事周全礼数,礼送出去只是完成任务,可没有讨好的意思。
但他没说,他倒是想看看夏苒会帮他设计出个什么模样的花束。
过了一会儿,夏苒捧着一大把花走回长桌,又在底层掏出一把大剪刀,开始长长短短地对比合适的高度,然后细细修剪。
许诺白靠在桌边,仗着身高差的视觉盲点,他肆无忌惮地看着女生专心致志插花的脸。
她今日穿了身天蓝色的毛衣,胸前是刺绣的白色小兔子,上面缝有立体的蝴蝶结做装饰,宽大的袖口敞开,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腕骨。她没扎头发,任由及肩的长发披散在脑后,勾勒出纤长的脖颈,头顶有几根乱翘的呆毛任性的支棱着,像她本人一样叛逆。
他看着她专注的眉眼,从额头到鼻梁起伏的弧度竟意外地温婉圆润,尖尖的鼻头与微翘的下巴连成一条线,像是精雕细琢的玩偶。
他从没这样面对面地仔细观察过夏苒,只觉得安静下来的她,竟然有种奇异的温柔。
“你买的水杯,”许诺白舔舔唇,“确实挺保温的。”
他突然出声,夏苒有些晃神,抬头看了眼男生,而后重新低下去。
因专注于手上的花,她的搭话不算热情,“是吧。”
“而且也挺好看的。”他像是没话找话。
“对呀。”
“……”
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两个安静的脑袋各自沉默。
她看花,他看她。
不知过了多久,静默的空气似乎纷扬飘散,许诺白余光动了动,朝窗外望去。
声音低哑,带着一点点细微的惊奇,“下雪了。”
夏苒绑丝带的手一顿,转头朝窗外望去。
窗外果真飘起纷纷扬扬的白雪,轻飘飘地坠落街头,铺成一层薄薄的毛绒白色。
感恩节迟到的初雪,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来了。
夏苒没出声,继续低下头绑丝带。
年年都下的东西,倒是也没什么奇怪的。
夏苒在创作作品时,会出现一种对周遭一切事物都不感兴趣的状态,更加沉迷的例子可以参考华罗庚。
但许诺白显然不这样理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猜她应该还在生气。
所以才这么不想搭理他。
“夏苒,”低哑的嗓音缓慢郑重,“下雪了。”
夏苒叹了口气,有点不耐烦,抬头看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
见他不说话,她又重新低下头,她真的想让他闭嘴,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也挺吵的。
插花的速度逐渐变快,但一丝不苟的模样分毫未改,她仍旧专心致志地对待自己的作品。
最后一缕丝带即将绑好,夏苒看着自己精心组合的插花作品,满意地长出一口气。
到底是多么有色彩天赋的人才能创作出如此跳脱却和谐,层次丰富而温柔的插花作品。
天呐。
她真的也太厉害了吧!
天才!
天才!!
沉浸在对自己的赞赏之中,冷不防听见男生别扭地说。
“老大。”
夏苒微翘的嘴角一僵,她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什么问题,瞪大眼睛看向许诺白。
对方眼神有些羞赧,但仍旧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目光灼灼。
“能别再生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