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 第1章 重逢

“动作麻利点，楼梯口的保安都撤走，地下一楼全部清场。”

夜场领班陈川迅疾如风地走下楼，吩咐旁边点头哈腰的下属，“人不要多，留几个伶俐的在吧台候着，餐食酒水一律从楼上送过来。”

旁边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给吓到了，没管住嘴地嘟囔了一句，“这谁啊？这也太突然了，本来是要提前预定的，其他客人那边……”他边说边瞟着陈川，在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脸色不太对时，适时闭了嘴。

陈川显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不该问的别问。至于其他客人，延期或提供相应补偿，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说完抬脚就要离开，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侧过身，在平板上点击了几下，指着上面的名单说，“通知他们提前半小时到。”

谢嘉杨拿到手机的时候，已经过了餐馆最忙的时间，他看到几个未接电话，心里一紧，手在裤边抹了两下，赶紧回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起，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让他今天提前滚过来，不然就别来了。

终于等到下班，谢嘉杨急匆匆地往回赶。下午5点的太阳还毒辣辣的，他拎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套了两层，装的是厨房没上桌的剩余饭菜。左手用帆布包顶在头上，里面装了钥匙杂物，一边尾部沉甸甸的往下坠着，一边两根带子随着走路晃来晃去，怎么看都有点滑稽且局促。

但他顾不上那么多，终于走到公交车站。窄窄的公交站亭子，有一排镂空的座位，如果是正午太阳直射，顶部的塑料棚还能遮住阳光，但是现在，太阳偏着照射过来，椅子被晒了一天，怕是比谢嘉杨现在的脸还烫。

好不容易能歇一下，他把布包放在椅子上。露出了清亮的额头，还有微微濡湿的刘海。谢嘉杨习惯性地伸出头想看看公交车到了没，随着他这一动作，阳光洒满了他的脸，像是一束黑暗阴影中的聚光灯，突然打在他透白的面庞上。浓密的睫毛投影在眼侧，密密的一层汗珠泛着莹润的光，漂亮的五官却不凌厉，但再漂亮也像蒙了一层灰似的。

然而，公交车并没有任何影子，谢嘉杨又退回到了阴影处，霎那间，像珠玉蒙尘，看不出本来颜色了。

———

夜幕降临，整座城市像是蛰伏的野兽苏醒。

太阳下山，仿佛是掉落在江畔的一团火，让整个声色场都沸腾起来了。

几辆古斯特绕过中庭环岛，在通顶的玻璃旋转门口停下。第一辆下来一个人中年人，看着精明又老成，微微发福。没等到门童开门，就急忙下来，理了理衣服，抬手示意门童退开。换上一脸的谄媚，走向后面那辆车，打开了车门。

“还劳王总亲自开门，怎么受得起。”一道浑厚又低沉的嗓音。

话是这么说，然而人也没下来。

门完全打开后，里面的人这才慢条斯理的下车。从门童低头的视野看过去，黑棕色的尖头切尔西靴光可照人，鞋带妥帖地被收入裤脚。随着视野往上，这才看到人，微微打理过的头发下，是英俊张扬得恰到好处的脸，立体锋利的五官，跟浑厚低沉的嗓音相得益彰。高挺的鼻梁就如同来人的气势一样，不容忽视。然而仔细看，除了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决绝，还带有一份温良蕴藏在眉眼间。额头垂落的几缕碎发，正好遮掩了几分凌厉感。

王懿扶着车门，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孟总肯赏光，让我们给您接风洗尘，是我们的殊荣。”

“是吗？”男人抻着西装的下摆，瘦长的腿被西裤包裹，隐约可见肌理线条，皮笑肉不笑地回应。

下了车，“南国夜宴”四个字赫然映入眼中，孟延卓仰头看去，瞳底折射出幽暗的蓝光，看不清里面潜藏的情绪。

其实他在收到邀请的时候，并不打算去，他才回国，手上桩桩件件的事要处理，没空搭理这些老地皮。但是在听到地点的时候，他迟疑了。最后他跟秘书说，准时赴约。现在他站在这里，庭中弧形双龙瀑布喷泉，阶梯状错落而下，喷云泄雾，泉涌如注。还是熟悉的景，但是早已物是人非了。

“孟总别站着了，张总他们都先到了，场子热起来了，就等您了。”说着拥着孟延卓一起往里走。

坐观光电梯直接下负一楼，然后从大厅的旋转楼梯一路往下，走了两步发现，整个场子异常安静，而且除了接待的几个人，没有看到其他人。

“你包场了”陈述的语气。

王懿扯了扯脸颊的肉笑了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一行人坐进了包厢，酒水瓜果一水的陆续上齐了，相互引荐后，王懿有意将话题引到了上次谈到的关于樾行区开拓问题，虽然他今天包下南城最大的场，但他清楚的知道，不可能因为组这个局就能敲定合同，但如果能借这次接风洗尘破局，合作关系可以更近一步，以后生意上就好打交道得多了。

“孟总，国外这几年不如国内发展势头好吧，您看老孟把您遣回国开拓国内业务，是相当有远见啊”

孟延卓抿了一口威士忌，微微点头，算是认可。

旁边的人跟着附和，“这刚回来，事情不少吧，就说刚拍下的樾行区那块地，位于东三环，北邻大学城，南临商务区，古语有云是兵家必争之地，孟总准备建点什么呢？”

“不知在座诸位有什么高见呢？”

“既然毗邻南城的商务区，自然是延续位置优势，再建几座地标商务区，将樾行区建成南城最大的CBD”

“王总既然知道樾行区已经有足够体量的办公大厦，那么势必很难在这一群商务区中的竞争中推陈出新，再建的意义不大。而樾行区上有省政策扶持，下是超大的人流集群，目前南城高端购物中心只有SKP一家，处于垄断地位，那么建一所势均力敌的时尚百货中心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王懿端起酒杯，由衷感慨到，“孟总思路周全，既然已经有意向，不知最终方案书什么时候确定，招投标有计划了吗？”

问到对方的商务流程，王懿有点冒进了。孟延卓喝了两口酒，没说话。

旁边的人看着沉默的气氛，适时打破僵局，“孟总刚回国，接手国内的业务，想必平日忙得抽不开身，王总几次想约您，今天好不容易出来了，樾行区的事，先放一放是不？”

一唱一和，王懿跟领班使了使眼色，“是啊，这不是攒了这个局，邀请孟总好好放松放松。”

几乎是话音刚落，就有一队穿着清凉的女侍应一字排开。波浪卷发浓妆艳抹，裸露的香肩，裙子开叉到大腿根，窈窕婀娜的身段，看得人心神荡漾。

加上酒精的挥发，气氛活络，大家都放松起来，包间里有一阵躁动。

孟延卓眼睛都没抬。

一起的其他人相继点了几个作陪，王懿看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心里直打鼓，有了另一种的猜测，他向领班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一会，三个男生在领班带领下进了包厢。他们并没有浮夸的穿着，但是也能明显看出纤细的身段，有的还化了淡妆。谢嘉杨站在最后，上身浅蓝衬衫，领口微微敞开，依稀可以看见白皙突出的锁骨和流畅的颈部线条。下摆收在浅白色裤子里，盈盈一握的腰身越发的消瘦，收进去还有些空隙。就是这么简单朴素的一身，却是谢嘉杨最贵的一套衣服了，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穿。

刚开始的时候，还被领班陈川训过，但是奈何他长得一张清秀又不寡淡的脸，客人对他穿什么倒不那么在意了，陈川也就没对他的穿着和举止过多要求，只要不影响他们挣钱。

谢嘉杨站在两个穿着精致身段婀娜的男孩旁，低着头，显得有些木讷和格格不入。他并没有注意到包厢里的投来的各种目光。

王懿在察觉到孟延卓的目光后，指了指谢嘉杨，示意他留下。

陈川领着谢嘉杨，向王懿微微颔首，“这是王总”

谢嘉杨这才抬起头，顺着陈川的方向看过去，扯出一个笑，跟着点了点头，“王总”。

跟着认了一圈，王懿似乎来了兴致，粗粝的手抚着沙发扶手，像狎妓的嫖客，眼神直溜溜的盯着他，“挺标致一人，怎么闷闷的，叫什么名儿啊，”

谢嘉杨正要回，陈川赶了他的话头，“叫小谢”。

“我以为你们这都是叫什么Eddie、Candy的，挺特别哈，小谢呐，刚你还没认完，咱们的贵客孟总这端端坐着呢”

谢嘉杨转向王懿朝着的位置，走流程一样，抬头准备叫人，“孟……”

跟坐在主位的男人视线相撞，看清对方的一瞬间，谢嘉杨的脑海是空白的，就像正常顺滑运转的齿轮，突然就卡住了。哪怕褪去了曾经的青涩，但那张脸对曾经的谢嘉杨来说，太熟悉了，在刚开始的那些日子里如梦魇一样缠着他，他觉得自己一定是中毒了，而且是附骨之毒，不然怎么挣不脱，戒不断，要刮骨才能疗愈。

无数个被他刻意遗忘的回忆如走马灯一般浮现，但看到男人眼中毫无波澜的冷漠后，仿佛一盆凉水当头一扬，他陡然惊醒。

“孟总”

何必呢，是又怎么样呢？对方应该早就不记得了。而自己呢，往事如云如烟，这几年生活里的每一场风，都足够吹散当年不经世事的梦。

“杵着干嘛，给孟总倒酒啊”，王懿瞟了一眼谢嘉杨，没眼力劲。

谢嘉杨半蹲在地上，衬衫下摆随着蹲下的动作蹭了出来，露出一小节劲瘦的侧腰，暧昧的灯光下，浅浅的腰窝一晃而过。

一瓶x.o白兰地谢嘉杨开了两次才拧开，往孟延卓面前的杯子里掺，水汩汩的往下淌。递给座位上的人的时候，他低着头，谁也没看，只说“孟总，请”。

王懿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谢嘉杨坐上来。那个位置离他们两人都很近，谢嘉杨并不想坐，但他还是坐了上去。

“孟总这次回国，是准备长期驻扎在国内了吗？”

孟延卓向后斜靠着椅背，左腿架着右腿，手松松的搭在靠背上，缓缓摩梭着杯沿，“忙完项目就回去”

王懿笑着说，“您在国外那边有发展，确实可以不用回来，在这边等于重新开始”

靡丽的灯影交错间，谢嘉杨感觉孟延卓的视线往自己这边投来，一晃而过，谢嘉杨怀疑是自己眼花。

谢嘉杨听着他们的谈话，内心很平静，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贫穷又平静的生活，死水微澜，现在任何事情都很难引起他内心的波动。他已经熟悉了和客人周旋，他知道应该在客人面前收好自己的一切情绪，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此刻他如坐针毡，并不想待在这里。

他端着酒杯，细细地啜，突然酒洒了出来，香槟色的葡萄酒在白衬衫上晕开一片浅黄色的水渍，其余的都顺着脖颈往下，看不见了。

他歉意地笑了笑，“王总，各位，失陪一下。”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谢嘉杨松了一口气。他望着眼前空旷的走廊，两侧的琉璃镜和顶部绚丽的灯光交相辉映，层层叠叠，光怪陆离。

孟延卓中途出来接了个电话，往回走时，望向洗手间，那里虚掩着门。

他心不在焉。鬼使神差的，他走了过去。今天他心里有些隐隐的烦躁，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在心里冷冷地笑，难道是因为他吗？

站在门口，听到里面的汩汩的水流声和悉悉索索的动静，想到刚刚在包厢里他的样子。大概是酒精作祟，平日里冷漠的外衣褪下，露出重重遮掩下的脆弱和不安，他突然很想抓住那个人的肩膀问，那迟了整整六年的质问，要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说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了…….”

第一篇文，不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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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