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佑三年,御北将军李熠大败北域诸外族,将其逼退到阳岭关以外,使之元气大伤。
时三月二十四日,御北将军班师回朝。
元佑帝慕偕于长宁宫设宴,为其洗尘接风。
宴会热闹欢快,丝竹管弦齐鸣,舞女在其间旋转。忽而一道马的嘶鸣声传来,紧接着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瘦高男人闯进来对着元佑帝作了一揖,道:
“启禀陛下,御北将军府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现已满门抄斩,只留……”
那人向着李熠的方向看了一眼,继续道:“现在,只留李熠将军一个了。”
李熠起身,将手中的铜制酒杯“砰”地摔在案上,步至男人面前,抓住他的衣领,说道:“我们李家满门尽是忠良,守卫边境近百载,休得诬蔑!”
男人咧开嘴,嘲弄地笑了,“李大将军,你可知李老将军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他没等李熠回答,就刻意装作苍老的声音开了口:
“他说的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满门抄斩。钦此。”
那日下着瓢泼大雨,上上下下百余具尸体浸泡在雨中,肿胀到看不清本来面貌。
李熠缓缓松开攥着那男人袍领的手,往宴会的主位看过去,那里坐着大夏的九五至尊——元佑帝慕偕。
他神色如常,甚至唇边噙着一抹笑,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不紧不慢地剥着葡萄紫红色的外皮,直到那晶莹的果肉完全暴露出来才轻启双唇:“抓住他。”
殿中侍卫一拥而上,将李熠压倒在地上,双手反剪。
“你真的……杀了我全家人?”李熠抬着头,目光直直指向前方,可他声音颤抖着,是悲痛欲绝,也是难以置信。
他不敢相信,一向器重他的慕偕竟……他要听他亲口对他说。
穿着玄色龙袍的皇帝走下玉阶,抽出身旁待卫的剑,剑尖对着李熠。
“临眷,你可曾听说过‘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就像这样。”慕偕将剑尖换了个方向,一剑刺穿了八字胡男人的心脏,猩红的鲜血溅起,落到了李熠的脸侧。男人一脸震惊,他嚅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只手牢牢捂住了嘴。
那只手下垫着纯白柔软的丝帕,修长的手指是一点没碰到男人的脸。
这手骨节分明,底色是上好瓷窑烧出的细白瓷一样质地的白,手背青紫色的细微血管似乎都能够清楚看见,整只手的形状也生得极匀称好看。
“这话呢,可不能乱说,要当心……祸从口出。”慕偕的声音带着笑意,听起来是一点杀伤力也未曾拥有的,可他那只握着剑柄的手却是又向前刺了半尺,切口处血流不止。
他转眸看了李熠一眼,才终于像是尽兴一般将剑身从血肉中抽出,“当啷”一声,那剑被他扔在了地上,伴随着尸体倒下的沉闷响动和巾帕轻巧落地的动作。
他伸手接过侍卫递来的新的干净丝帕,细细拭净了每一根手指后才垂下眼睫,再度看向李熠。
“夫为妻纲,父为子纲,而君为臣纲。”李熠没有说什么反驳的话,就那样静静听着,慕偕便接着说道,“所以……自古以来,但凡有功高盖主之臣,必死。”
“那么你便斩我全家,污我整族声名?!”李熠想这么说,可他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双眸里布满了血色,那是无尽的恨意,杀死慕偕的声音从他心里不断发出,流向四肢百骸。他的目光冰冷至极。
慕偕看着他这样的眼神,唇边笑意更深,若是眼神能够杀死人,那他早被李熠杀死成千上万回了。因此……
“可惜就可惜在,眼神无法杀人。”
他们现在一高一低,如果忽略围着的一圈侍卫,看起来就像是李熠在对慕偕俯首称臣一样。但事实上,御北大将军无论怎样也再不会低下自己那颗高贵的头颅。
慕偕矮下身子,视线与李熠齐平。他笑着注视着李熠,眸子正对着李熠那双桃花眼睛。若不是因为这双眼睛此刻盛满了杀意恨意,当是极明亮极好看的。
曾经,这双桃花眸眼尾微扬起,眸光清澈,笑得格外漂亮灿烂又张扬。
“临眷,阿熠,我的御北大将军……猜一猜,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慕偕语气温柔,温柔到甚至好像夹杂了一丝残忍。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开始杀他全家,开始策划这起事件,还是说,开始做好利用整个御北将军府的打算?……
李熠不想、不愿再想了,他的眸色开始变得杀气腾腾。
他要慕偕死。
慕偕则像是全然没有看到一样,从侍卫手中取过那柄早先便让拿来的宝剑,脱了鞘。
这的确是柄上好的剑器,剑身如水般寒凉,剑刃则锋锐至极。这是李熠的佩剑,名为“水尘”。
慕偕将冰冷的剑刃抚上李熠的脸,动作极轻地一寸寸划过,削铁如泥的利刃当即在李熠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慕偕的头则是附在李熠的耳侧,轻轻说:
“朕以为,卿,是时候该眠了。”
这个姿势颇有些暧昧的意味,像是他们在耳颈厮磨,缠绵缱绻。慕偕呼出的温热气息萦绕在李熠耳边,久久不散。
李熠的气息乱了。
若非他喜欢慕偕……
而接下来,慕偕吻上了他轻颤着的纤长眼睫。与此同时,水尘被慕偕毫不留情地从他的身后捅入他的胸膛,正中心脏。
“我用水尘杀的你,你开心吗?”
“……”
“眠罢。”
这些话,慕偕并没有对李熠说出。
李熠顿时吐出一大口鲜血。全洒在了慕偕的玄色衣袍上。他死了。
片刻后,慕偕起身,他用双手拨过李熠的双眸,那双眸子却并未合上,他又尝试了几次,依旧不行。
李熠死不瞑目。
“小将军生了双漂亮眼睛,可惜了。”
慕偕回过头,对着殿内的众位侍卫说道:“知道应该怎么做吧?”
侍卫们齐答了声“知道”。
财旺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大殿里尸体横倒一地,元佑帝一个人站在其中。
听到人声,慕偕向殿门口看过去,便看见财旺小太监在那里站着,呆若木鸡。
穿着玄色龙袍的慕偕依然显得十分温润,他的身形修长,似乎没有半点威严。
他对小太监露出来一个笑,财旺便鬼使神差般壮着胆子进了殿。“奴才参见陛下,陛下有何吩咐?”
“传朕口谕到翰林院,要他们拟份旨意,就说御北将军同朕饮酒作乐时不幸旧伤复发,未治便已身亡,朕深感痛心。”忽地,慕偕轻笑着弯弯眸,纤长墨黑的眼睫在白皙的面容上投下淡淡的影,“或者说实话……说……是朕杀的他……你可敢?”
财旺抖如筛糠,他哆哆嗦嗦地回答:“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请陛下放心,奴才一定将此事办好。”
“下去吧。”听到慕偕这样说,财旺才敢带着对方交给他的玉令连滚带爬出了殿门。
小太监是一路战战兢兢,不过最终完美完成了慕偕的吩咐,就在他回到长宁宫复命的最后一段路上,一柄长剑穿过了他的身体。
“真是对不住了,怪朕。”
慕偕抽出剑来,捻掉了被无意穿在剑上的细长竹叶,将水尘归鞘,转身离开。
只有死人才最让人放心。
宸微宫。
雨落,幕卷。
慕偕举着一把天青色底绘了描金桃花蕊的油纸伞,伫立在庭中,桃花树前。
桃花纷纷扬扬而落,如云如雾的粉铺满树下。慕偕握着的油纸伞上,也已落了不少。其实桃花树是最不想让桃花落,只可惜,花有意,雨无情。
雨滴接连敲击着那娇嫩的桃花蕊,一滴一滴,终是压的那娇蕊不堪重负,从枝头滚落下地,跌进黑暗的土壤里,被黑暗侵蚀殆尽。明丽的粉色很快便会消失不见。
这抹玄色身影独自站立在那里,看着已落的残花与枝头漂亮的鲜花。良久,他将油纸伞覆在落花上端,遮风挡雨。
伞上开了三种花,一种是画中花,一种是新鲜落花,
最后一种则是土中那不复从前鲜艳的憔悴残花。
“真就是,都死了。”
新文初开,劳烦多多关照![猫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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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子